庞春梅人物分析

杨玉凤

庞春梅作为《金瓶梅》中的女主角之一，虽着墨不多，但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她与潘金莲的姐妹之情在人情淡薄的社会中显得弥足珍贵。庞春梅在西门府里的“傲”、对孙雪娥的有仇必报与对吴月娘以德报怨在小说中体现得更是明显，由西门府丫鬟变为周府主子的变化使她的性格由内敛变得颐指气使，这种圆形人物的塑造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庞春梅和西门庆一样死于纵欲暴亡，这种死亡方式的目的除了警示世人不要在贪欲中毁灭自己，还有对生命的尊重。

一、庞春梅的性格特征

（一）庞春梅的傲

庞春梅的一生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在西门府中，一部分是离开西门家（即嫁给周秀）之后，也就是《金瓶梅》的前80与后20回。在前80回中，庞春梅出现的次数不多，且以潘金莲的陪衬存在，但她的傲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第29回中，吴神仙给众人相面，除了西门庆的妻妾之外，庞春梅是唯一相面的人，吴神仙称她“五官端正，骨骼清奇。发细眉浓，秉性要强；神急眼圆，为人急躁。”这样就从吴神仙的口中说出庞春梅要强的本性，后来在与西门庆的对话中，庞春梅说：“常言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罢！”庞春梅的心并不局限于只做奴才，甚至要远离西门家。庞春梅的傲并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一方面在西门家这么多年，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人生的世事无常，在事情的判断上也能成熟面对，另一方面在西门庆把庞春梅给了潘金莲做丫鬟后，潘金莲对庞春梅照顾有加，甚至还让西门庆收用了她。西门庆还许诺如果庞春梅能为他生个孩子，就替她上了头，这就让庞春梅在西门府的地位得以提高，再加上潘金莲很受西门庆的宠愛，身为潘金莲的亲信，庞春梅的身份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

在被吴月娘赶出西门府时，庞春梅的傲体现得更加明显。面对无情的西门府里的各种鄙视、奚落，庞春梅“一点眼泪也没有”，面对吴月娘“休将带衣裳出去”的刻薄，面对未来世界的无知，庞春梅没有向吴月娘恳请，也没有哭哭啼啼，而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这一点不仅丑化了吴月娘，更是对庞春梅的赞叹。无疑，庞春梅是聪慧的，她已经看清西门家的现状，同时也认清自己在这里已无安身之处，所以她毅然决然地离开，既然要离开为何不潇洒地走，未来的路还是要自己走。庞春梅的傲气与她的聪慧是分不开的，她总是能在紧急关头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所以，在第22回中李娇儿的弟弟李铭在调戏庞春梅时，庞春梅“千王八，万王八”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在第75回中庞春梅让申二姐唱个曲儿，申二姐不肯，她就又骂了申二姐。有趣的是，庞春梅在骂他们两个的时候一直在强调“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她还不知我是谁哪”，其实庞春梅只是一个丫鬟，可能比起地位来还不如李铭和申二姐，却硬是骂走了李铭，撵走了申二姐，这是她狂傲的一面。

（二）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最明显地体现在庞春梅对待吴月娘的态度上，庞春梅还在西门府里做丫鬟时，吴月娘没少针对庞春梅，最过分的是在赶走庞春梅时要求不给她衣裳出去，但庞春梅似乎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在永福寺见到吴月娘时，虽然吴月娘对庞春梅以“姐姐”相称，但庞春梅依然向吴月娘行了礼，磕了四个头，还送了孝哥儿礼物。在吴典恩要敲诈吴月娘，并判她与玳安有奸情的罪行，把吴月娘逼得走投无路时，仅仅因为托了庞春梅的人情，周守备升堂断案，吴月娘就摆脱了麻烦。如果说庞春梅只是为了在吴月娘面前炫耀自己的身份地位，使吴月娘自惭形秽，那么她就完全没有必要在吴月娘走投无路时去解救，相反，让温良恭俭让的吴月娘以与玳安通奸的名义受到惩罚，才是对她最狠的惩罚。为此，陈经济怪罪庞春梅没志气，不该替仇人吴月娘说人情，更不该和她上门往来。庞春梅解释说：“过往勾当，也罢了。还是我心好，不念旧仇。”

究其原因，可能是她的本性使然，庞春梅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她也不是一个坏人，除了对付孙雪娥外，庞春梅并没有做过什么心狠手辣、伤天害理的事。这可能与她自身的经历有关，进入西门府后，庞春梅就是吴月娘的丫鬟，在府里除了西门庆的众妻妾，几乎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后来成为潘金莲的丫鬟，更是在府里无所顾忌，甚至潘金莲还会为她收拾尾巴。嫁给周秀后，庞春梅的地位更是快速上升，成为周府的大奶奶。相比较小说里的其他人，庞春梅是幸运的，她总是能够顺风顺水，所以她的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怨念，在面对事物时不会有太多过激的想法。因此，在对待吴月娘时，庞春梅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落井下石，而且凭着她此时的地位也完全没有必要。

二、庞春梅的悲剧

（一）丫鬟到主子的转变

庞春梅前后性格发生很大的变化，由内敛变得颐指气使，这种性格的变化并不矛盾，是多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庞春梅由西门府卖到周府后，其身份发生彻底的变化，她不再是一个屈于人下的丫鬟，变成有一定权力的主子，尤其是满足周秀的希望生儿子后，她在周府的地位更是牢不可摧。试想一个长期处于压迫的人一旦翻身，又没有吴月娘的教育，缺乏信仰，其心智肯定回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庞春梅变得嚣张一些也就不足为奇。庞春梅离开西门府也就意味着她离开了相依为命、情同姐妹的潘金莲和有一定感情基础的陈经济，此时的她一无所有，尤其是感情方面，面对已然四十多岁的周秀和一群周府里的陌生人，她无法找到如潘金莲一样可以一起并肩作战的人，也就没有可以进行情感交流的人。作为一个主子，庞春梅也无法找到一个和她对潘金莲一样对她推心置腹的丫鬟，此时的她内心极度空虚，因此性格发生变化很可能是由于情感无处安放的结果。

庞春梅性格的变化摆脱了简单化、标签式的扁平人物，成功地刻画了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圆形人物。这种塑造人物的方法给读者一种多侧面、立体可感的印象，往往能够带来心灵的震动。庞春梅由内敛到颐指气使的性格变化正好体现了这一圆形人物的特征。庞春梅在西门府的表现为傲、知廉耻、知进退，努力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进入周府后，她在一定程度改变了生活面貌，变得与在西门家做丫鬟时截然不同，正是这种变化给人以心灵的震撼。

（二）庞春梅的死亡

庞春梅死于纵欲暴亡，一开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到后来便成为纵欲的机器。庞春梅突然的纵欲而亡是为了警示世人，不要在过度的贪欲中毁灭自己。但是，毁灭与再生是生命的原则，天下没有万恶不赦的罪过。纵欲是不对的，但禁欲主义同样不符合人性，没有欲望的人生缺少了追求。这种死亡方式体现作者的宽容，并没有以道德约束或指责她，但死于荒淫无度表明其缺乏自省能力和特殊的境遇，缺乏自觉能力和自制力。毕竟只有几个英雄人物才有这种能力，芸芸众生是不指望有的，面对外界条件的刺激和诱惑，人们往往会随波逐流，经不起社会风气的鼓动。庞春梅的死与其说是说教，不如说是给特定人群的当头棒喝。

三、结语

《金瓶梅》所描绘的社会中有两种可以支配命运的支配者，这种悲剧每个人都无法逃脱，权势和财富决定普通大众的命运，情欲决定有权势和财富的人的命运，人性在其中发挥重要的作用。一个普通百姓在个人生活条件都无法满足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去思考欲望的问题，只能去追求权势和财富以满足基本生活需要，而一个有权势地位的人就渐渐开始追求和满足自己的欲望，最明显的表现为物欲与情欲，这种欲望一旦爆发便无法改变。地位和财富张扬人的欲望，欲望如疯长的潮水，它仿佛支配着许多人的生命。就像庞春梅一样，没有传统伦理观念的束缚，欲望的恶性会无限膨胀，人们终究会死于自己的虚荣心和占有欲。

（青岛大学文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