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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古典文学中的“狐”意象

2017-09-23姜学梅

牡丹 2017年26期
关键词:搜神物语狐狸

当前,学界围绕狐这一主题已着墨甚多,狐作为文学上的一种独特意象,是反映当时的社会文化、宗教信仰、审美意识等的一种文学意象。本文将通过分析《搜神记》和《今昔物语集》本朝部中的狐意象,探求中日两国狐意象的异同及其原因,剖析中日两国民众所具有的深层文化心理,使人加深对本民族文化的再认识和对日本文化的理解。

在中国,被誉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志怪小说集大成之作的《搜神记》中有十几篇关于狐的故事,呈现出狐意象的丰富性。而日本平安时期最大的说话集《今昔物语集》中也有很多描写狐意象的故事。《今昔物语集》受中国故事特别是《搜神记》的影响已为学者关注,可它并不是中国故事的改编,作者的取舍选择是很明显的。因此,把它与《搜神记》作比较就有很重要的意义。通过分析研究两部作品中的狐意象,人们就可以了解日本和中国的某些文化特征。两部作品中的狐故事特征如表1所示。

一、相同类型

(一)善狐吉狐类型

这一故事类型主要描写狐能帮助人类,是人类的朋友。在古代文献里,狐被视作可以预警的动物之一。《搜神记》中的狐能预知千里事,帮助人类预测凶吉,逢凶化吉。例如,《淳于智卜免祸》中因狐狸的鸣叫才使一家人幸免于难。狐鸣对狐狸来说是传递信息的需要,当然包括预警,而这一能力被人们所认知,并相信可以通过狐鸣来预知人类的凶吉,这也给狐增加一种超凡的神性,自然被用于现实中。同样,《刘伯祖与狐神》中的狐也如先知先觉的神仙,多次为刘伯祖预知朝廷内部消息,料事如神,刘伯祖的官场成功就是利用了狐意象的这一特点。

《今昔物语集》中的狐,如《卷二十六第十七》故事中的狐虽不是主角,但它在作品中充当传递信息的使者。因此,古人相信,狐貍花很少时间就能够来往很远的距离,而且有预知过去和未来的能力。《卷二十七第四十》的狐狸报恩故事讲述的就是狐狸遵守了与归还白玉的男子之间的承诺,并预测凶险,使男子逢凶化吉。

上述这类狐意象中日两国大体相同,当然如后节所述还是有许多不同点。在中国,人们大多将狐作为狐神尊敬,它可以预测凶吉。而日本则将狐作为信使,它懂得报恩,人情味更浓。

(二)作祟作恶狐类型

该类型的特点是狐故事中最为常见的行为特征,它们经常无事生非,装神弄鬼,以恶作剧的方式作弄人。

在《搜神记》中,《句容狐婢》中的狐狸化为妇人,每天都出现在田地的同一地方,行为可疑,田地主人跟她搭话,这妇人也只是笑着但并不回答,田地主人更加怀疑便拿刀向其身后的婢女砍去,结果妇人化为狐狸逃跑,那婢女原来是狐狸的尾巴。还有的变为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唬人。例如,《宋大贤杀狐》中的老狐狸扮鬼吓人,最后被杀。最可恶的是致使人类杀死自己的亲人,例如,《吴兴老狐》中狐狸化为人类父亲,致使其子误杀亲父,造成了悲惨的结局。

《今昔物语集》中《卷二十三第十七》中有一则讲述的是狐女仰仗自己力大无穷,四处掠夺商旅,最后被另一名力大的人类女子所制服的故事。《卷二十七第三十七》描述的故事是某位官大夫在寻马的过程中迷路,遇到巨木并察觉该树十分可疑,便射杀巨木,后来发现该巨木是老狐所变。《卷二十七第三十九》讲的是狐狸的失败故事:狐狸变为人类妻子被丈夫发现并遇险时现出原形,撒尿而逃。《卷二十七第四十一》中狐所化的女童经常出现在河边拦截过路人,要求一起骑马过河,给人带来困惑,最后被人类识破受到惩罚后再也没敢拦截路人骑马过河。

这一类型的不同之处是:中国的狐意象更加残忍凶恶,不仅装鬼吓人而且使人类自相残杀;而日本的狐意象并没有做出很多残忍的事情,反而在跟人类斗智斗勇的过程中败给人类,最后落荒而逃,甚至多处出现了撒尿助逃,就像黄鼠狼遇到危险时放出臭味来保护自己一样,可见日本的狐意象更真实,更加贴近狐的自然属性。

(三)妖狐媚狐类型

这一故事类型特点是狐为了与异性发生性关系,化为俊男或美女去迷惑人类,使人类丧失理智或生病。例如,《搜神记》中的《阿紫》,讲述的是狐化为美女迷惑人间男子,并将男子带走的故事。当人们发现男子时,他已经神志不清,其形貌已颇像狐狸,似乎已听不懂人语,如同着魔一般直呼“阿紫”,该“阿紫”就是狐变幻的。这里的“阿紫”虽然可以幻化成人形迷惑人类,但还只是以淫乐为主要目的,与人类没有情感的交流,最后被人识破而狼狈逃窜。

与此相似,《今昔物语集》中《卷二十七第三十八》也描述了一男子在角落里邂逅了一位绝世美女的故事,但他很机智地发现此女子是狐所化,并威胁恐吓她,最后女子害怕撒了恶臭的小便化为狐狸逃跑了。《卷十六第十七》描述的是一男子在野外被美丽女子迷惑并跟随女狐回她家生活的故事,男子与女狐生有一子,并忘记了以前的家庭。最后在菩萨的帮助下,家人才得以找回该男子,此时他骨瘦如柴,好像生病一般,男子在狭窄的仓库里生活了13天,但他回忆起来感觉屋子很宽敞,并感觉过了13年一样。这就是狐狸的幻术所致,可以使人产生幻觉。这与《搜神记》的《阿紫》相似,都是描写狐迷惑人类男子并使其丧失本性的狐意象。

这两部作品中,妖狐媚狐类型中被迷惑的人间男子都不是靠自己而是通过别人的救助重返人间,说明狐的魅惑性很强,单凭人类自己的力量无法摆脱幻镜。不同的是,《搜神记》中狐与人类很少生有子女,而在《今昔物语集》中的异类婚中却生有子女。

二、不同类型

才狐类型的故事情节是中国独有的狐意象,《今昔物语集》中没有此类型的狐,这与六朝时期名士清谈的时代风气有关。《搜神记》的《董仲舒》中的狐化身为风姿飒爽的书生,与董仲舒谈笑风生,但最后董仲舒还是识破了他狐狸的身份,书生遂即显露原形逃走了。《胡博士》中的狐化为满头白发的智者,好学多才,并于空冢中给其他狐狸讲学布道。最后当人们在墓穴中发现它们时,其他狐狸都跑了,只有这位老狐狸仍面不改色,依然是皓首先生的模样。《张华智擒狐魅》中燕昭王墓前的斑狐变成知识渊博的书生,风流倜傥,行为放荡不羁,具有魏晋名士的风范。他使博学睿智的张华语言凝滞,张华怀疑其为狐狸鬼怪,留住他,并砍伐燃烧燕昭王墓前的千年华表木来照耀,才使斑狐显现原形,最后落得被烹煮的下场。《搜神记》中的狐多化为相貌不凡、富有学识的文人,却急于在文人间卖弄自己,结果被人识破原形,落荒而逃或者招致杀身之祸。endprint

《张华智擒狐魅》和《胡博士》是典型的才狐代表,它们高谈阔论,满腹经纶,带有魏晋大夫清谈玄学之风的影子,这也是中国这一独特狐意象产生的原因。这一类型的狐并没有做坏事,但对于才狐,文人大多不能容忍,轻者使其显露原形,重则置之于死地,反映了当时人们对精怪的观念。在当时的人们看来,精怪属于妖邪一类,作恶多端,自古邪不胜正,最终都会被正义的人类制服,反映了邪不胜正、警世训诫的主题目的。

就上述而言,《搜神记》中的狐意象是丰富多彩的,它忽而是美丽、聪明的、博学的,忽而又是捣乱的、邪恶的、淫乱的。而《搜神记》中的狐故事反映出人们对于狐的态度也是复杂的,对于其善的一面人们是利用的,而对于其恶的一面又是残忍无情的。

三、造成中日狐意象的不同原因

(一)宗教观

据古籍记载,狐信仰来源于远古时期的图腾崇拜,多见于北方,是中国传统的民间信仰之一。狐在中国经历了“先秦吉兽凶兽,两汉神的使者,魏晋南北朝变做人怪,唐朝亦神亦妖,明清半仙半人”的意象变化,一直到现代的“狐狸精”意象。在中国,狐狸能够幻化与物老成精的传统观念有关,所以往往被用于修炼得道成仙的道教故事中。另外,中国道教中有取阳补阴的秘术,因此在道教的影响下,文学作品中的狐经常化为美女取男子阳气进行修炼。《搜神记》中出现的道士以杀狐驱害来解除下层民众的生命威胁,满足他们的精神救赎需求。

而在日本,狐是稻荷信仰中的一个重要形象,受神道教和佛教的影响,狐狸的雕像随处可见,具有佛教和神道背景的日本宗教徒都将狐作为稻荷神崇拜。但狐并不是真正的稻荷神,它只是稻荷神的使者,担负着守护人类衣食住行的职责。在日本现代文学作品中,狐仍扮演着可爱的形象,这在中国是不常见的。并且,日本的狐故事受佛教影响较为突出,多牵涉佛教警世劝善的意义。例如,从《今昔物语集》中抄写《法华经》救狐和狐狸报恩救人的故事中可以看出,日本佛教利用狐意象使佛教更深入人心,具有警世训诫的作用。

(二)善恶观

中国自古有人定胜天的思想,自然界的一切都可以凭借人的意志征服和改造。例如,《搜神记》中的狐结局一向很惨,它们或被捉,或被打杀,或被犬咬死,这是由于人兽殊途观念的束缚,也有自然观的影响。

从《今昔物语集》中可以看,书中多次出现狐狸遇险撒尿逃跑的故事,就像黄鼠狼在遇到危险时放出臭味来保护自己一样,可见日本的狐意象更真实,更加贴近狐的自然属性。日本的自然环境比较特殊,在频繁的灾害摧残下,人们面对大自然总怀有消极式的思想:面对经常发生的自然灾害,人总是那么渺小、脆弱,这就构成了日本人对于大自然充滿敬畏的一种意识。狐是纯然的一种自然存在,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当然有超乎人类的而属于大自然的属性,因此,狐也是不可亵渎的一种自然存在。并且,日本没有完全作为“恶者”的狐意象,反而出现了极其善良的狐,她们重情重义,信守承诺,具有比人还高贵的品格,这也是中日之间狐意象最大的不同。

由以往研究可知,《今昔物语集》受中国文学作品的影响,其中就有《搜神记》。但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在狐意象这一问题的处理上,两部作品的作者态度是不同的。另外,在《日本灵异记》中描述的狐故事中,对于狐狸变成美丽的女子与人交流的故事,人们始终怀着浪漫、善良的想法,而中国魏晋时期并未出现如此浪漫的人狐恋。在以后的文学作品中,浪漫的人狐恋才慢慢出现,如《任氏传》《聊斋志异》中美好、浪漫的人狐恋。

四、结语

通过中日两国狐意象的对比,人们可以看出,虽然《今昔物语集》受《搜神记》影响较大,可它并没有复制或改编中国狐故事,作者的取舍选择很明显,并有着日本独特的民族特征。这与两部作品的作者态度和中日两国的宗教观、善恶观密切相关,折射出中日两国各自的文化特性,加深了人们对本民族文化的再认识和对日本文化的理解。

(大连外国语大学日本语学院)

作者简介:姜学梅(1992-),女,山东诸城人,硕士,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基金项目:本文系大连外国语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项目编号:YJSCX2016-027)的阶段性研究成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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