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

陈泰龙

江 南是个多雨的地方。古时写闲愁，用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比喻愁绪的多。“梅子黄时雨”，就是从江南的天空飘来。

雨落在江南，多了几分自豪。江南是水做的。小桥流水，稻谷飘香；凉月照水，花影映墙，都因了江南的雨。雨水不充沛，如何稻花香里说丰年？如何有“水韵江南”的美誉？雨离开江南，就少了些韵味。那年在华北，说有中到大雨，就很好奇地等。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以为大雨要来了，结果地皮都未湿。这么想着就觉得，雨落在江南是双赢，尤其是雨，成了江南的一道风景。

风景的欣赏是从春雨开始的。

春雨的脚步有点快，初到江南的时候，风还有点凛冽，被窝的温度还挺黏人，偏偏又春眠不觉晓，因而临窗看雨的就很少。不能临窗那就卧听。“小楼一夜听春雨”，多么惬意，入耳的何止是雨声，小草顶土的声音、花儿破蕾的声音都随风飘来。

雨后的江南，更是一片清新。山林在苏醒，树梢正吐着嫩绿的叶芽；花圃在微笑，海棠开了，红梅开了，玉兰、杜鹃也开了，一个个争奇斗艳。尤其是樱花，春雨二度之后，粉红的花瓣落满香径，一片灿烂。面对扑面而来的春色，人们开始赞美春天：“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遙看近却无。”“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春雨的欣赏。当农事一阵紧似一阵，这种欣赏，最终在“春雨贵如油”的惊呼中推向了高潮。

在江南，有一种期待叫秋雨。

这种期待无关原野、无关花草，只跟感觉有关。入秋之后，只要一下雨，同事、邻居见面就会说，一阵秋雨一阵凉，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住在高层的，更是喜滋滋的：今晚不开空调了，开着窗户看电视。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打着另一个“小九九”：“一万步”好久没兑现了，趁着秋凉，今晚好好走一走。那晚月色姣好，晚风习习，吹在身上凉阴阴的，很爽。

江南对秋雨的这场期待，终于赢得了普遍的喝彩。秋风送爽，若能长此以往，该多好。无奈的是，秋风不仅仅送爽，还有萧瑟的寒意。晓来谁染霜林醉？当然是秋风。从凉爽的那一天开始，秋风就一步步地向萧瑟靠拢，在将“秋老虎”的威力尽扫之后，变得肃杀了。薄暮时分，风雨交加，骑车的下班族又不能不踏上归途，行走在风越刮越紧、雨越下越凉的街道上，落木萧萧、枯叶满地，秋风秋雨成了凄风苦雨。幸好不是孤舟羁旅，否则断肠人在天涯，那况味是何等的苍凉！这样想着，脚下赶紧用力，盼着尽快到家，与家人围炉而坐，就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涮起来……

江南的雨，夏天最任性。

太阳刚才还明晃晃的，转眼之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天边的乌云滚滚而来，远山被吞没了，高楼被吞没了，掠过头顶之后，大踏步地向前席卷；湖面像罩着一顶黑锅，水边的艾草、湖面的清波，一切的一切，都被乌云笼罩着，你熟悉的粼粼波光和湖中的朵朵白云，都烟消云散，唯有瑟瑟的浪翻滚着一波波向前……

“山雨欲来风满楼”，老江南已经摸透夏雨的脾气，面对乌云和雷电，他们只是轻轻丢下这句话，哪怕马上就要狂风暴雨抽脊梁了。豪情高涨的，则会大声朗诵高尔基的《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此情此景，他们还怕风狂雨暴吗？！于是张开双臂，大声地吼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倾盆大雨哗哗下，犹如天然洗澡堂。”当年听相声，此言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现在想来，却是江南与夏雨互动的绝妙写照。夏雨的任性，有时表现在说来就来，猝不及防。好多江南人，年少时就有与夏雨亲密接触的经历。远郊黏知了、桑园摘桑果、山坳逮蛐蛐，都是江南夏天特有的风景，没有半天的时间，是不可能玩过瘾的。他们知道夏雨的任性，为了省事，宁愿淋雨也不带雨具。或许，动机还远不止于此。课本里有这样的情节：一些志向高远的人，为锤炼意志，每每顶着暴风雨在山路上奔跑。受此行为的支配，年少的江南还惧怕风雨吗？

多年以后，这些少年已经成了老江南，却依旧乐此不疲。其中的一位，酒后微醺，心里比划着：走走吧，吹吹风，醒醒酒，多好！想着想着就要车放南山。同行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下车。走着走着，就有乌黑的云涌来，风也开始狂了。要下雨了！他一点也不惧，还是按原来的节奏前行。起初雨是细细的，不急也没有力量，有力量的时候雨就大了。他只是乐，有啥怕的，回去反正要洗澡。于是，他发了条微信：生命在于运动，虽然路上有雨。

面对夏雨，江南女子会平添几分温柔、妩媚和小得意。小两口逛街，刚出店门，雨就哗哗地下下来。男子还在踌躇，女子却从包里拿出伞，“嘭”打开了，脸上莞尔一笑，有点自鸣得意。雨，惊扰不了江南女子，江南女子却对夏雨有点多情。雨落在夏季的江南，有着别一样的情趣。雨的外面，万物葱茏；雨的里面，也是万物葱茏；而且有雨的时候，万物葱茏得鲜翠，养眼得很。于是，有一女子听见雨便想到南山，脱口说道：落雨了，我要去南山坐坐。于是，在万物葱茏的南山，那座被雨包围的亭中，我们看到有位女子在读书，成就了夏日江南的特有的画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