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朝圣 右手降魔
2017-09-21唐聪
唐聪
见到张扬的时候,他正在拉萨做《皮绳上的魂》拉萨首映会,一头长发披肩,很符合他的艺术气质。
出生在导演之家的张扬选择到西藏拍电影,缘于十几年前的一次契机。那会他在拍《洗澡》,有几个镜头需要在西藏取景,这是他第一次进西藏,却意外遭遇高反,他开玩笑说,差点儿把自己的小命丢在那儿了。但这次经历却让他从此迷恋上西藏,高原的生态环境与人文如此特别,淳朴自然与壮阔都融在天地之间,自此,他再也忘不了这块神奇的土地。
在许多年之后,他重返西藏,是为圆梦。他和西藏自治区“文联”主席扎西达娃有个约定,将《去拉萨的路上》和《西藏,系在皮绳结上的魂》改编成电影,把扎西达娃笔下浓郁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搬上大银幕,而这恰恰与他想拍的另一部西藏的片子《冈仁波齐》风格迥异,他笑称这是“左手朝圣,右手降魔”。于是,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无论风霜雨雪,坚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拍摄,足迹从藏东南的林海一直延伸到阿里的札达土林,把西藏的各种生态风貌都收录到片子里。
著名导演李安说十年一觉电影梦,而张扬,完成西藏的电影梦,用了十几年的时间。
本刊独家访谈:
记者问:从你开始拍《爱情麻辣烫》到《冈仁波齐》,再到《皮绳上的魂》,这些电影在整体风格上有什么探索与变化?
张扬:我都是在做一些有益的探索吧,像以前拍的《昨天》那部电影,其实已经开始尝试这种纪实性的拍摄方法,像《冈仁波齐》这种都是具备一定的延续性的。《冈仁波齐》这部电影其实也是我自己个人喜欢的一种拍摄手法,用纪录片的方式去呈现电影。我也会探索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像《落葉归根》那样的电影,它其实是一种黑色幽默的公路片的一种方式。在这个过程里,我都在尝试着不同的方法,对我来说,没有定论,我会享受在这个过程里不断探索的过程,寻找不同的方式来呈现。
记者问:您做的尝试很多包括拍商业片、艺术电影,还有这种纪录形式的,其中你最喜欢的风格是哪种?
张扬:嗯,我当然还是喜欢艺术本身,这是更遵从自己内心的一种东西吧,所以像《冈仁波齐》可能是我个人认为最喜欢的电影。
记者问:艺术电影的票房在国内市场通常的期望值不会太高,但《冈仁波齐》算是一个票房奇迹了。
张扬:我现在不管票房了。以前还会考虑,担心投资方怎么把钱挣回来,但是现在不会考虑了,只专心做自己喜欢的电影就好。任何的电影投资都是有代价与风险的,也可能赔得一塌糊涂,但是我认为,投资人做这样的电影的时候就要想清楚,艺术是有它本身价值存在的,这种价值有时并不能体现在票房上面,而是电影本身它具有这种价值,这种价值有可能是当时赔了钱,也有可能是多少年以后,这个电影本身的价值依然存在。
记者问:您父亲也是导演出身,自小你就在导演圈耳熏目染,就你自己的判断,您觉得这一代的电影风格跟您父辈那一代有多大区别?
张扬:我们首先跟父辈对电影的认识上相比还是很不一样的,因为他们还是受意识形态影响太大,本身他们的电影基本上还是在这样的范畴内,所以他们的思想也很难跳出这样一个框架。我们现在做电影还是把电影归在一个世界范围内,从世界电影语言的范围里去做探讨。我觉得电影市场就得多元化,什么样的电影都有才好,不仅仅就是商业大片,娱乐性强的,严肃的有艺术探索形式的电影,它依然有市场存在。一个国家电影一年怎么得有十几部这样的电影,真的得让观众去评价,甚至说它应该走向世界,能让国外电影人看到中国电影的发展,不光是科技的特效或市场的发展,同时也要看到电影语言甚至在价值观上的突破。我们说今天中国电影其实最缺的是真正有价值观上的东西。其实往往去跟拍的人很多,在现在电影概念里面,导演最是应该去努力,去做出这样一个东西的。观众的需求是多样的,他需要看到不同的片子,《冈仁波齐》算是一个例外,不代表艺术片的春天到来了,只有不断有这种小成本的严肃电影,不断在市场上取得这样的成绩,一个好的艺术片,有良性循环,发行渠道畅通时,那艺术电影的春天就真正来了。
记者问:你在《冈仁波齐》里启用了全素人班底的一种尝试,这算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吧?
张扬:我觉一般的演员不可能演这样一种电影,也演不了,确实在高原上,这么长的时间,这么长的路,一般人是胜任不了的,所以我觉得还是要找到真正合适的演员。而且我觉得演员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如果自己内心没有真正这样一个东西的时候,你很难去告诉他怎么演,因为我觉得他们本身有这个朝圣的概念的人,对他们来说就不用告诉他们什么,他们自己就可以去做。
记者问:当时《皮绳上的魂》也是和《冈仁波齐》一起拍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契机促成你去拍这两部关于西藏的电影?
张扬:其实都是十年前的缘分吧。我的一个藏族朋友也知道我想拍这个朝圣的故事,知道我对西藏很感兴趣,在西藏想拍电影,所以他当时对我说你不如看看扎西达娃的一部小说,然后我回去就从网上买了一本看看,特别对我的路子,我觉得有好几篇小说都非常适合做电影,因为从《西藏,系在皮绳结上的魂》这个小说开始,我也喜欢这个结构和人物的时空关系,所以我就说从这个故事开始着手,但后来觉得这个中间的部分还缺了点什么,看到另外一篇叫作《去拉萨的路上》短篇小说也非常好,里面有一个复仇的故事,我们就把这样的两部小说改编成一个电影。
记者问:扎西达娃的小说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它的很多构架如果用画面呈现是有一定难度的,所以拍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一些比较困难,比较难呈现的东西?endprint
张扬:魔幻现实主义只是一种概念的东西,它只是一种讲故事的方式,或者包括讲故事的内容,里面探讨的内容是魔幻的,但不是真实的这种概念。但是电影在拍的时候要回归一种真实,而且要让每场戏感觉都是实实在在地真实发生的,然后你通过讲故事的方式,通过影像,通过这种带出一种魔幻的色彩,这个是我们可以做到的。
记者问:这两部西藏的片子里,你拍的《冈仁波齐》是朝圣题材,表现一种虔诚的态度,而《皮绳上的魂》讲述的又是比较魔幻风格的、关于降魔的东西,这两部电影之间的关联和区别是什么?
张扬:其实两部电影的手法上非常不一样,一个是偏纪录片的一种方式,另外一个就是情节非常强,也是演员来表演,所以整个影像处理上、手法上走的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两个路子,其实内部都有很强的关联性。因为这个《皮绳上的魂》它还是讲的是一些精神和藏族人精神世界的东西,当然这些东西里面也有人的救赎,一路走,一路救赎。也有对轮回、对因果阐述的一种东西,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与《冈仁波齐》并不矛盾,它只是用不同的手法去表现了两个层面的东西。我觉得《皮绳上的魂》它可能更复杂,因为它里面牵扯到的内容包括要讲的东西比较多,而《冈仁波齐》比较简单,用那种尽量极简的一种方式,是在做减法,《皮绳上的魂》是做加法,要加入很多我们对时间空间上的认识去讲这样的一个故事。
记者问:《皮绳上的魂》拿了上海电影节最佳摄影奖,你是如何选择拍摄和取景地的?
张扬:我在20世纪07年和扎西达娃做《皮绳上的魂》剧本的时候,其实把整个藏区基本走了一遍,看到非常多不同地域的自然景色,也是在那个时候到札达土林看到这个地貌,我們电影里有一个掌纹地的这么一个地方,一看到那个地方我们瞬间觉得就可以拍了,因为一直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长什么样,什么形态,但看到那儿会就觉得应该是这个地方了。最终,《皮绳上的魂》的拍摄地一共有八个地方,整个藏区将近2000公里,八个地方,转了八次场吧,落幕的时候是选择札达土林,特别有种壮阔苍凉的美感,很符合原著小说中的场景设定。
记者问:你自己本身作为中国第六代导演的代表,在这两部西藏片子中有没有一种新的突破性尝试?
张扬:嗯,对。我觉得这两部电影在中国的电影里都是没有这样的类型,就是完全没有,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导演一直就希望要有一些创新的东西,有一些与别人做的不一样的,哪怕是与自己以前做的不一样的一种东西,这也是一个出发点。在具体的手法上,《冈仁波齐》的这种拍摄方法和创作方法非常特别,没有剧本,完全在路上做一个即兴的创作,也没有人敢尝试过,它也不是说能够复制的,但是对我来说,对一个导演来说在创作上找到了一种拍电影可能性,一种方法,方法就是从真实的生活中挖掘内容,我们在过程里面不断观察,提炼,去表现,这个方法对我来说很重要,可能我以后的的电影我也会用这样的方法继续做这方面的尝试。
记者问:你的意思是《冈仁波齐》几乎是完全在一种没有导演的状态下,去任由事情本身发展吗?
张扬:它都在导演总体的控制内,但是中间所有要发生的事情你并不清楚,你不知道下一场会发生什么,或者下一场戏具体会是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要不断去把控,你不断地去观察,从里面中提炼,哪些是你需要的哪些是不需要的,这是导演在即兴的状态下不断去判断的一个过程。
记者问:我觉得你的两部西藏电影有一种影响力,就是有很多人看了之后他对于西藏的理解和认识又不一样了,而且掀起了一股西藏热,现在会有越来越多电影圈的导演想去拍西藏题材的电影,你对于他们有什么好的建议?
张扬:首先我觉得还是对一个电影的理解是第一位的东西,这几年万玛才旦、松太加这批藏族导演本身的电影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准,像我拍的电影出来的时候,它倒反过来为这些电影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标杆,起码再去做这样电影的时候,第一,你要用这种尊重的角度去尊重这种地域、民族的东西。可能需要导演,创作者也好,要更深入地去了解,去理解这样的地域与民族,你才敢去拍这样的电影,仅仅是用一种猎奇,或者这么一种心态去拍,那实际上观众的眼睛也都还是很亮的,一看就知道你的心态是什么,做电影的初衷是干什么。所以反过来我就觉得,越来越多的青年导演开始拍这种与藏地有关的电影,这个特别好,西藏太丰富了,无论是它的这种自然的丰富,还是这种人文的丰富,这种丰富本身就提供了各种各样的题材与素材,从古至今还有历史的很多东西都可以拍摄,我觉得这种东西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拍摄的,但实际上就是电影的出发点和你对电影基础的认识,我觉得这是一个决定你的电影品质很重要的一个东西。所以年轻导演决定要拍之前,把这个定位想清楚,你拍出来的东西可能就和别人不一样了。
记者:说说您对西藏的祝福与对《西藏人文地理》杂志社的寄语吧。
张扬:西藏的自然景观对我的震撼力是非常大的,其实每次来都有不同的感受,包括我们这一次整个拍摄一年的时间里面,遇到各种不同的野生动物,在西藏这个环境里,人和动物是最和谐的。还有藏族人的民居,也是相对保护较好的。各个地方的民居还不太一样,西藏每个地方民居都有他们各自的特点,总体来说都是保存得还不错的,所以说这是我一直喜欢西藏这个地方的原因之一。有可能以后电影还会来西藏来拍,他也就变成你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吧!《西藏人文地理》杂志社是人们认识西藏一个重要的窗口,希望它越办越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