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妈与中国大声音
2017-09-21潘采夫
潘采夫
“中国大妈”一直很忙,她们不仅到菜市口百货抢购黄金,到济州岛买楼,还扮演了一回文化输出的急先锋,跑到纽约日落公园跳起了腰鼓,耍了一把最炫民族风。不过这一回,美国人不解风情,不仅多次报警,警察还把带头的大妈给铐起来了。
美国人真不给面儿,何必跟我们的大妈动粗呢,尤其理由又这么奇葩——“没理由地在公共场所制造噪音。”要知道在中国每个城市的中心广场,都是白天归城管,晚上归大妈,噪音指数能赶上U2在海德公园开演唱会,也没见警察去逮人的。
所以,中国大妈义愤填膺,感觉自己受了歧视,要找美国议员给出头。我对其效果持怀疑态度,因为大妈们确实违法了,只不过她们不知道。没办法,那是美国人制定的规则,他们自己首先在遵守。
大媽的中国大声音,是一个喜感又有点荒诞的跨文化冲突案例。这样的案例,我在英国时也遇见过。每年的八月,我生活的苏格兰首府爱丁堡会举办艺术节。全世界的文艺青年来到这里,无数的剧目在上演,街头坐满了游人和流浪艺术家,卖力地推销自己的剧目,其中不乏日本、韩国演员的身影。我还从没见过中国艺人在街头演出,但今年明明从国内又来了很多院团,听说都在剧场里埋伏着呢,他们在街头的声音太小,相反,在剧场里声音又太大。
一周前,爱丁堡最大的剧场之一“节日剧场”上演芭蕾舞剧《天鹅湖》,演员全是儿童,这是一所中国小学的演出,北京实验二小的大手笔,门票免费。演出时,随队摄影师在舞台跑上跑下,忙着给小演员们留下倩影,完全不顾台下还有上千观众。不堪其扰的观众们纷纷抗议,最终主办方把摄影师赶下了台。
前几天还看了一场演出,名字叫“中国色彩”,演员是北京各中学的学生,免费送票。四位学生主持人,气质很像主持春晚,每个节目都向观众讨要掌声。中学生们操弄起唢呐、鼓、锣、板胡还有非洲鼓,分贝和气势都不下于日落公园的中国大妈,几乎每个节目都很吵。组织演出的人,仿佛根本不需考虑观众耳朵的感受。奇怪的是,孩子们演奏乐器时,大音箱里还放着巨大的电子音乐,作为演员演奏时的混音,以致演员的演奏很难听得请。
最令我坐立不安的,是女生们的民族舞,无论西藏舞、傣族舞还是苗族舞,服装除了一点民族元素,已完全不是民族传统服装,过于现代也过于暴露,对于中学生来说,这是非常不合适的。舞蹈的编排,也毫无中学生的青春与清新,而是整齐、成熟甚至流于艳俗,演员脸上也带着统一的笑脸。除了服装不同,我分辨不出不同民族的舞蹈有何不同。
我为同学们感到悲哀,为在场的观众感到抱歉。老师给了孩子们错误的指导,让他们以为那就是艺术,而演员又误导了观众,让他们以为那就是中国民族传统文化。中国的文艺团体来参加艺术节,不到街头“卖艺”,不与观众交流,不愁门票销售,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考虑成本,往往以民族大嗓门乐器或威风腰鼓开道,颇有恺撒“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的气场。
各种大声音,都有一些共同点。首先,他们并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无论主场客场,打法都是“以我为主”。他们大概担心,在国内说话嗓门小了,话没人听;加塞慢了,车赶不上;太考虑别人,自己要吃亏。
大声音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输出不交流,功夫自成一派,别人的打法就是邪门歪道,只有自家才是名门正派。声音大得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充满了各种自信,也不管别人是否捂上了耳朵。锵锵锵地热闹一阵子,高调宣布自己胜利了,实际上,大声音根本没人听,属于精神胜利法的又一翻版。
河南有句老话,叫“庄稼老头不识货,专拣大的摸”。其实,大未必佳。如何把中国大声音进化成中国好声音,这是一门值得虚心研究的学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