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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陪伴,是四月天的温暖

2017-09-21张皓宸

青春美文 2017年7期
关键词:总能闺蜜小姐

■张皓宸

她的陪伴,是四月天的温暖

■张皓宸

怕失去小姐今年50岁。用她的话说,眼角的皱纹和更年期的暴脾气都没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过了大半,当有一天得把近视眼镜摘下才看得清手机上的字时,才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怕失去小姐是个非典型射手座,特别不爱自由,人生似乎习惯按部就班,明明是女主角的命,却总是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跑龙套的,日子过得朴素又小心翼翼。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样挺好,但是要知道,年轻时的她是那种烫着爆炸头,身挎小香包,穿着高领衫、连体裤的女人,很像我小时候一度迷恋的TVB演员蒙嘉慧。只是后来,蒙嘉慧成了“古惑仔”的夫人,怕失去小姐成了兔崽子的妈。

中国的家长都喜欢打击式教育,怕失去小姐也不例外,惯用“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就你这样,今后肯定喝西北风”“都是为你好”这种强盗式逻辑,跟学生时代的我打交道,为此我没少跟她闹别扭。印象中她没动手打过我,仅靠那一张唠叨的嘴和在我面前掉泪的技能,练就了我一身“真的好怕她”的本事。

怕她知道我看电视,于是拿风扇对着电视后盖吹,但她总能靠手掌测温度;怕她知道我期末成绩,于是伪造假的通知单,但她总能神奇地发现我藏在柜子缝里的那份原版;怕她知道我早恋,于是每次出门都说跟兄弟去玩,但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在路上看见我偷牵妹子的手。

这场斗智斗勇的战役直到怕失去小姐跟我一起玩网游才停息,从《扫雷》入门,然后是《跑跑卡丁车》,最后到《梦幻西游》《魔兽世界》。最热血那段时间,我还把游戏改成小说,写在作业本上,怕失去小姐是我唯一的读者。我们这对母子档绑定着闯江湖好几年,不过想想每个伴着蝉鸣的暑假和手脚冰凉的寒假,陪自己在虚拟世界里飞扬跋扈的人竟然是她,回忆也多了一份别样的趣味。

直到去市里上大学,我才第一次离开她身边。还记得那天她在学校帮我铺好床,一直舍不得走,抓着我唠叨没完,被室友盯着抹不开面子,我有点不耐烦,想赶她走,她最后留下一句话,让我一定要听她的,我以为她会说句让我红个眼的告别词,结果她说:“买东西的时候,要学着露出一副不满意的脸。”

她省吃俭用惯了,生怕我第一次独立生活不懂得计划消费,当然她太小看我了,没出半个月我就屁颠屁颠地回家讨钱了。怕失去小姐皱着眉头问我:“给你这么多生活费呢,都花在哪儿了?”我一一列举,事无巨细。她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道:“看来今后你买东西的时候,必须诚恳地露出一副买不起的脸。”

大三下学期,身边好多朋友都出国读研,大抵是因为虚荣心作祟,我也跟怕失去小姐提了出国的想法,没想到她考虑了几天竟然答应了。当时家里的条件并不宽裕,我们最后决定去研究生一年速成的英国。等我考完雅思的时候,怕失去小姐说她好像才反应过来我要离开她这件事。恕我不孝,其实那时我心里挺雀跃的,但我后来并没去英国,最后的场景虽然是我拎着行李箱在机场跟怕失去小姐道别,目的地却是北京。因为临时有个出书的机会,于是在继续当学生和成为作家的选项里,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甚至还洋洋洒洒写了3000多字的长信跟怕失去小姐解释,让她也支持我的决定。她明白我的偏执,所以知道再多的劝解也无用,让我走就是最好的洒脱。

我在北京这三年,一路奔波,每一刻都闲不下来,我们保持两天一通的电话,有时聊得深了,她会没理由地感性一下,说我不在身边,真的有点不习惯。听她声音渐渐有了哭腔,我就赶紧找一个新的话题转变情绪。有时候,她的想念会变成甜蜜的负担,我怕自己在这座充满机会与戾气的城市,稍微一个恻隐之心就坚持不下去了,哭着回头。但还好,我都挺过来了。

第一年国庆假期回成都的时候,怕失去小姐带我去吃火锅,她煞有介事地把手机递给我,说她拍了张自拍,结果我差点把手机掉到牛油锅里。那张自拍上的怕失去小姐把头发梳在一边挡住半张脸,然后穿着胸口极低的碎花裙,非常妩媚地朝镜头一嘟嘴。我问她:“有事吗?”她害羞:“你们年轻人不都这么自拍?”

从此以往,她隔三岔五就会发各种自拍给我,后来进化到直接对着镜子拍她新买的衣服,问我一大堆意见,说是如果不好看,淘宝可以七天无理由退货。这点我还挺欣慰,至少我这位怕失去小姐不用教,就自然掌握了淘宝这一必备生存技能。

怕失去小姐有一个20多年的闺蜜,从职高到工作单位形影不离。但有一天她给我打电话,聊到闺蜜突然就哭了,说因为自己升了小组长,工资高了些,那位闺蜜就当着领导的面埋汰她,也不理她。我听完唏嘘不已,原来假朋友这种生物存在于各个年龄段。任凭我如何劝,她都哭不停,抽泣着说:“觉得挺为自己不值的,感觉花了一辈子时间才看透一个人。”

也是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有点理解她了。一生甘于做一个幸福的路人甲,为一点小事开心,为一点小事皱眉,其实也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安全感。所谓怕失去,是不想再花时间给新的人从头交代自己的人生,也因为觉得自己拥有的已经足够好了。

这件事之后,怕失去小姐更依赖跟我聊天,不过很庆幸我们没有因为生活圈子的不同而陷入话题瓶颈。有时她还会一个电话打过来,跟我聊最新上映的电影。我家在成都的郊区,去最近的电影院需要来回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她说她周末无聊了就一个人搭地铁去看场电影,用团购券很划算。我说她过得还挺小资,按她以往能省则省的性子,多半都是在电视上看看作罢,或者干脆就跟三姑六婆在麻将桌上血战到底。她特别嘚瑟,说她其实已经适应我不在她跟前的生活了。

今年回成都签售的时候,怕失去小姐待在角落全程看我做采访、签书,忙碌一天后,我们开车回家,车上她突然说:“你要是哪天觉得累了就停下来吧。在我眼里,你已经很成功了,即使你现在只是个上班族,也是成功的。很多年前就是了。”

那天我没告诉她,我偷偷红了眼眶。

我是怕失去小姐的微博上的特别关注,手机桌面是我的照片,天气App上只有北京的天气,跟我没关系的事,她做不到。50岁以前的她还有自己的生活,50岁以后好像只有我,但她并没有告诉我。就像《三国杀》很流行时,我们一人霸占一台电脑玩得不亦乐乎,但我走后她的级数一直停在那里。其实她早就不喜欢玩游戏了,或者直接一点说,她玩游戏、看电影、给我发自拍、转鸡汤,不过是笨拙地想去接近我现在的生活,不让我们变得尴尬又生分,好让我不要在专注于得到的年纪,忘了她这个已经只在乎失去的老太婆。

起笔这篇文章的时候,怕失去小姐给我发来了一段短视频,是一个外国阿婆准备吹生日蜡烛,结果把假牙吹出来了,自己不好意思地捂嘴大笑。怕失去小姐说:“今后如果我吐了假牙,你可不能笑我。”

想想本以为时间是最保险的财富,但其实是有心机的怪物,根本容不得我们做多少事,就感觉人生似乎快看到头了。我知道到分开那一天大家都挺难,我们都在老,只是她老得比较快,所以有时她才会把自己不能做完的事,凝练成无数句唠叨,而那些没有归属的字句,我可能左耳进右耳出,她却无时无刻不在为我做,从不是说说而已。

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为什么每次我淹没在人海里,怕失去小姐总能第一眼分辨出我,无论是大家穿着一样的校服从小学校门口蜂拥而出,还是大学时一两百人的毕业合影,甚至工作后她来机场接我,都能知道我从哪个门出来。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问过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的反应。她愣了一下,说:“感觉我儿子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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