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言,花尽知
2017-09-21米丽宏
■ 米丽宏
花无言,花尽知
■ 米丽宏
我以前从未注意过,甚至不知道那些在风里滴溜溜的核桃絮,竟然就是核桃花。那也算花?没瓣、没蕊、没萼,一朵花该有的美,它统统都没!它就是那么绿色的一穗又一穗,像翡翠的流苏,但这流苏也太粗犷了。
那时春天,我总被一种甜甜的寂寞困住:核桃絮粗重地掉落在三月的夕阳里,扑踏扑踏溅起回声;蝴蝶侧着单边儿翅膀飞过阴凉;七星瓢虫嗡嗡地划破空气,欲追随,看着却没了踪影;恐龙样的小蜥蜴突突地爬过,又傻傻停下,像是爬过一亿年的萌萌过客。时光那么慢,我仿佛已在世上过了一千年、一万年,其实也只是自己的童年和少年。
核桃树上,流苏轻摇。核桃花掉完,核桃叶便张开大巴掌,风一来,便像老友一样击着手掌,再没有比这叶子更豪爽的了。大多的树叶子如小鸟的羽毛,风一过,忽闪忽闪,就要飞起来一样。而核桃叶粗手粗脚,是一翻一翻,像风在乱翻书,浓而幽凉。
小核桃慢慢拱出来,一脸的毛毛,它们藏在叶子后面偷偷张望,一边望,一边长。在对世界的张望中长大,很幸福吧!它们不作声儿,长到半大了,还顶着一层绿绒毛,憨态可掬,甚至到成熟,毛都不退,像老顽童一般裹着一身厚青皮。它似一种人,活到老,也不会被世故人情染上一点颜色。黄永玉、朱建新、汪曾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童心不退,有趣,有味儿,活得很带劲儿。这些书生做事、为人、为文、画画儿,看似跟核桃没有一点关系,但其实他们是暗通的,灵魂里都有幽幽的香。
这世上的每种树木,纹理里都居住着一种香。香椿的香悠远、恒久、芳烈,像四月越来越暖的阳光;枣树的香有青枣子淡淡的涩甜;老槐树的味道让人眉头一皱,有槐花蕊薄薄的微苦。核桃树通体都是香的,叶子的香羞涩、清苦,果仁的香秾丽、繁密。木头揭开,是一种细细的木香,有婉约词人的温雅和委婉。核桃花没有平常花香的浮,它香沉沉的、幽幽的,捧起来闻,心间会多一份牢靠,像父母、长辈质朴的祝福:“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是啊,都要好好的。山野里那十几棵属于我家的核桃树,曾供养着我们姊妹完成学业,那时也算一份不菲的收入。如今,它们还长在山地边角上,栉风沐雨,秋来,结一树丰硕的青核桃。成熟的核桃被我们举着木杆敲上去,它们在叶子间闪着凉意的微光,疾疾坠下,打着叶子,厉声做着告别,沉而稳。
退掉核桃青皮,敲开果壳,你看到果壳的构造和果仁的形体配合得如此完美:一进一退,一凸一凹,一空一盈。它在教我们:在这个辽阔而又逼仄的空间,要智慧地栖身,暂时的蜷缩算不得委屈,要有才华,也要低调,在枝头,就时时瞭望天空和流云,在地面,就安安静静等待时机。
世事如棋局,充满变化,核桃树却亘古不变地立回到春天里。万亩核桃林里,小树挺拔,老树古朴,济济一堂的树们横生竖长,伸胳膊踢腿儿。那种生长的力量,真是让人深感妥帖而充满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