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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花开不记年

2017-09-21月下婵娟

青春美文 2017年7期
关键词:纸船王家桃树

■月下婵娟

只记花开不记年

■月下婵娟

世间大抵没有哪个人会不爱一株桃花,就像大抵没有哪个人会不爱一场春天一样。在我的故乡,桃花是安静的,即便在热闹咋呼的童年,它也依然故我,柔静地站在篱前或者院落,不言不语地开着。

许多年后有位叫陈少红的导演拍了《新红楼梦》,彼时宝玉和黛玉在假山石头上读《西厢记》,落红成阵,桃花如雨。树下花一般的妹妹伸手将那些阻碍视线的花瓣拂落。一转念,我想起我那童年旧事里的王家哥哥,他隔空点我鼻子的手,在依依晚风中捉住了几瓣桃花,又捉住了几许的天真无邪和青梅竹马。

那时尚小,对时间没有太过明确的认知,觉得过完了年,吃过祖母的菜薹炒腊肉之后就要开学了。每天吃过早饭,书包里放一个热乎乎的咸鸭蛋,跑过相邻的好几户人家,然后在王家的大门前停下,就站在王家的桃树下,等那个眉眼清亮、轮廓好看又俊朗的哥哥出门。

王家哥哥高我一级,我方念“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时,他大概已经会皱着眉头嫌弃我拿蜡笔描的《小猫种鱼》太过幼稚了。

王家哥哥接过我的书包,背在背上,然后牵起我的手跑下台阶。那是早春,桃花未醒,我与王家哥哥手牵手去上学,一路上分吃一枚咸鸭蛋,蛋青很咸,蛋黄流油,我分给王家哥哥时,他只伸出舌头在我手掌心舔一舔。

途经的池塘里,青蛙日夜咕呱,柳条如碧玉垂在水面,柔柔摆动时,像标点符号又像乐谱的小蝌蚪仿佛受到了惊吓,它们惊慌失措地散开,待发现是风的玩笑后,又温柔地摇着小尾巴聚拢回来。王家哥哥趴在岸边的青草丛里,伸长手臂为我捧起几只,养在一个玻璃瓶里。那些无所事事的春日,我可以托着下巴,在桌子前看蝌蚪慢慢长出四肢,最后不再可爱,如一枚胖逗号般没了尾巴。

我日日都去桃树下等他,看青色桃枝上的芽苞,如米粒般膨胀成一颗颗绯色的蚕豆,最后是粉红的骨朵,在枝头呼之欲出。而不知在什么时候,它们又齐齐约好似的盛开了,一树明净柔媚的粉,与东边金色的晨曦一起,惊艳了一个乡村孩子的目光。

乡村的桃花是不稀罕的,房前屋后、池塘水边,随处都可以遇到。而爱花如我,也知道桃花是不能攀折的。每一朵桃花后都有盼望的眼睛,呵护着自家的那些粉粉、红红、白白,期待在不久的将来,青枝上结出香甜的桃子。可王家哥哥不管,他左看右看,挑最好的一枝,“啪”地折断,让我拿回去养在清水的瓶子里,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那是我对桃花最初的审美,后来亦未曾因为桃花的瓣瓣凋零而退散。

那时放学了同他一起做作业,王家哥哥搬一条长板凳,我们在桃花树下写语文和数学。我讨厌纠缠不清的阿拉伯数字,更厌恶数学试题中的鸡兔同笼,苦恼的我咬着铅笔数手指,算鸡有几只脚。漫天的霞光里,桃花无声无息地坠落,堆积在作业本上,薄薄的,安静、温柔的几瓣香。

村头的池塘边也有歪脖子的桃树,大半的枝丫倾斜至水面,我们也曾在那里放过纸船。年少的孩子无从感知光阴流逝、花无百日红的残酷哲理,只将那些残余的桃花瓣装满纸船,然后看它们随流水潺湲,一路奔至远方或者沉于有小鱼出没的池底。

我对于数学的怅然很快便被王家哥哥捉鱼的兴致打散,要知道,那时候水里的鱼是极多的,同村庄里的桃花一样多。聪明的王家哥哥回去找一个罐头瓶子,在抽屉里翻出祖母的细麻绳,麻绳在瓶口绕一圈后系紧,瓶里放一些饭团,将布置好的瓶子放下水,然后我们凝神屏息,共同蹲守在桃花树下的青草丛中。

昏昏欲睡的长日午后,我们倾听着彼此清晰的心跳声,等待一尾小鱼能游入瓶中。王家哥哥总是比我心细而沉稳,他叮嘱我切不可轻举妄动。我在他轻轻的一声“嘘”中感觉到事关重大,便将那麻绳在掌中握到透湿也不敢随便扯动一下。

桃花荫里,村庄温暖而安静,远处有小花猫追着一对蝴蝶打转,蝴蝶毕竟嫌弃它的愚笨,看它蠢不可及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后,便放弃了这个玩伴。遥远的地方有犬吠声传来,麦田里有野鸡“咕咕咕”的叫声,我惦记着小鱼,一点睡意却浮上来。

确乎不是很久,然而再醒来时日头已经西斜,杨大爷家的牛正从田畈上过,“哞哞哞”的叫声惊醒了我。我翻身坐起来时才知道睡过去的不只自己,王家哥哥的外衣上有一片口水印子,那是我的杰作。让我们睡意顿消的,是提起来的瓶子中真的有贪吃又笨的小鱼。我与王家哥哥便不再关心装满了桃花的纸船最终飘去了哪里,我们捧着自己的小鱼,在清凉的露水里走回炊烟袅袅的家。

小孩子是不觉得光阴倥偬的,像我故乡的桃树,它们只记花开不记年。桃花开过几季,池塘里的小鱼长成了大鲤鱼,蝌蚪们年年都傻乎乎地问柳条去哪里找它们的妈妈,歪脖子桃树老了,粗大的树干上流出了亮晶晶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我与王家哥哥要面对一场分离,像我渐长的年岁里渐渐痴迷的书卷里写的故事一样,王家哥哥的爸妈要带着他搬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的心情不只是难过,比难过更复杂的情感涨满我的心,而叫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为了远行的邻居而哭泣,似乎是一件说不通又羞耻的事。我在那棵桃花树下,惶恐地感知我的生命里正在失去一些什么。尽管当日的我不知,后来的我却再也不能拥有。

后来我亦搬家,住在有着古典柴扉木门的院落,门前一株桃树,从村子里走过来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路,花木扶疏,简直曲径通幽。年年春来,便是从这桃花枝头知晓。如云如霞的花安静、温柔,像旧时的村庄一样明媚、温暖。

闲暇的时候,我搬一把旧藤椅,在花下读书。《诗经》里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女子,以花喻人的古人是个天才,但犹记得眉眼清澈的王家哥哥跟我说:“你像一枝桃花。”

我亦读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那是我童年的村庄,是村庄里这儿一棵、那儿一棵静静生长着的温良的桃花树。白天鸟鸣啁啾,夜里清辉脉脉,抑或星光闪烁枝头。王家哥哥含笑折一枝,嘱我用清水养在案头。

“桃花坞裹桃花庵,桃花庵裹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桃花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唐伯虎是风流不羁的才子,也将这一株桃花爱得深切。我翻过去书页,将在膝头睡得呼噜呼噜的花猫抱起来,看它拱起脊背伸长长一个懒腰,然后跑过去与柴垛里叽叽喳喳的麻雀们斗智斗勇。

头顶有桃花砰然坠下,如许多年前的一个春日,我和一个少年在树下写字,他转过头来,有俊朗的面孔,温柔的眉目。

桃花流水窅然去,那是我再不复返的少年。

编·手记

那些唱过的童谣,在日光下缓缓地响起,在风里飘散成无限的夏日回忆。我还记得那时乐此不疲玩乐整天的悠闲,还记得那时两小无猜、嬉戏打闹的亲昵。有个知己与自己朝夕相处,一起长大,不知不觉成为彼此生命中天经地义的一部分,无须盟誓,不必磨合。就算没有成为怦然心动的初恋,也再没有久别重逢的缘分,但那段熠熠生辉的童年时光,就如夜幕中耀眼的天狼星,依然足以温暖无数人的梦。(By凉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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