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援
2017-09-20刘丽丽
刘丽丽
很晚了,老房子只收拾了一小部分。她胡乱扯了个马扎坐下来喘口气,天气阴沉沉的。野鸽子在邻家的老榆树上咕咕直叫,让人心里一阵烦乱。
公婆过世之后,老家的房子逐渐破败,先生说过好几次等有时间好好修一修,可是一直没有得空。今年又忙孩子高考的事情,这件事更被推到了脑后。可是架不住老家人的热情,他们在饭桌上敲定了整修方案,接下来就是电话里和路途上的两边奔忙。半个月下来,就剩下一个刷涂料的活和满院的狼藉等待收拾。一个下午的时间,先生忙里忙外,也未见成效,看来要找人帮忙才行。
找谁来帮忙好呢?最终她想到了父亲。求援的电话打过去,是母亲接的。说父親还在北坡的麦田里等着浇地,估计要等待天黑才能轮上。她怕父亲年纪大了连轴转地干活吃不消,就说不让他来了,母亲说:“不碍事,明天你爹能去。”夜里下了一阵急雨。听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上,往常那种听雨的惬意今天却荡然无存了,她记挂着还在田间忙碌的父亲。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开了春,麦子的第一场浇灌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麦子的产量,但浇地是个熬人的活。有时候很顺利,有时候要空等大半夜。早春的风还很冷,尤其到了下半夜,穿了厚棉袄,寒气也一阵阵地往骨头里钻,何况还下着冷雨呢。
雨夜的梦里,她跟在父亲身后堵口子,左突右击忙了大半夜,早晨醒来觉得胳膊腿都是酸的。父亲能来吗?第二天一早,悬着一颗心踏进院门,却见父亲的三轮车已经停靠在院子里,车斗里还带了笤帚、锤子、钳子、收拾杂物用的大铁锨。他怕缺东少西,所以凡是能带的都带来了。父亲正在往墙体上刷涂料。她问:“麦子浇完了吗?淋雨了没有?”“淋了。”父亲笑着回答,神情里有一些疲惫,也透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愉快,“麦子浇完,总算去了一桩心事。”说完这话,大家各自分头忙活起来。刷涂料看起来很简单,却是仗着胳膊上的力气。父亲70多岁了,又在前夜刚刚淋着雨浇地,其疲惫可想而知。可是他依然干得有条不紊,似乎再火烧火燎的事情到了他那里一过渡都是可以喘口气的。
小时候跟在父亲身后处理田埂上的荒草,凡是他割过的地方,断茬整齐,草一把一把摆得间距均匀。她觉得父亲像一个娴熟的理发师,跟人唠嗑的工夫就给田埂理出一个利落的小平头。少年的她很想拉着每一个过路的人,告诉人们:那干干净净的田埂是我家的,那齐整旺相的水稻也是我家的。
在进进出出的忙碌中,她烧好了水,泡了茶喊父亲到院子里休息。父亲答应着,可是一直没有停下来。他刷得很从容,似乎他多干一点,多坚持一会,孩子们就能少些劳累。骨碌骨碌的滚子声,让斑驳无序的世界有了一点安静,一点主心骨。那骨碌碌的滚动声,把郁结在心中的愁绪撕开了一道口子,风吹进来了,阳光照耀进来了,阴霾消散,院子里重新有了光亮。
一面墙完工,父亲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腰,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到院子里喝茶休息去了。一点白色的涂料粘到他帽子上,他摘下帽子扑打,头顶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看得她一阵心酸。她想,天高地厚,人情冷暖,我们主宰不了这个世界,也指使不了什么人。活到40多岁,需要求援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依然是这个人——即便他再疲惫,再衰老,再有推托的理由,只要一个电话便立刻赶来。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有他在,世界依然温情柔软,你依然是那个被人庇护被人疼爱的孩子。
(编辑 钟健 12497681@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