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风华

朱致远

空气中氤氲着湿润的气息，戏台上繚绕着乳白色的薄雾，仿佛置身于烟雨朦胧的西子湖畔。

琴乐起，一女子水袖轻扬，乘雾而来，宛若一朵雨后白莲，洗尽纤尘，泛着点点红光，她莲步轻盈，衣袂飘然，似灵蛇起舞，婀娜多姿。她面容憔悴，黛蛾锁哀愁，泪洗残妆无一半。一声“一片深情付东流”，凝血泪为利刃，直入云霄，所有的情思和柔情，一切的忧愁与哀怨，还有那如花似玉的容颜，俱随着一个个的春天归远，一声声凄切的桥梁断裂，化成了一曲断肠吟。弦乐低沉急促，似春残花落般肃杀凄凉，和着一声长叹，余音绕梁。

多年未见，这一婺剧名段《断桥》依旧如此迷人。儿时的那抹大红胭脂色燃烧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声悲怆的“娘子休说断肠话，我也是乱箭穿胸堂”将许仙唱活在我心中，那双琉璃明珠传达着人间悲喜，给年幼的我以美好的憧憬，但现如今却鲜有机会再领略这天下第一桥的摄人心魄之美了。

婺剧，俗称金华戏，是高腔、昆腔、乱弹、微戏、滩簧、时调六种声腔的合班，起源于明朝中叶，以金华地区为中心，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形成独特的风格。婺剧剧目丰富，特色浓郁，表演生动夸张，自具一格，但这有着“微戏活化石”之称的浙江地方优秀戏曲剧种，却日渐衰微。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金华地匹知名婺剧团有六百多个，几乎“村村有婺剧”，如今已只剩5个国办专业婺剧团以及50余个民间剧团，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婺剧绝艺，人们只能从史册中领略。

我曾驻足过一个当年宾朋满座、热闹非凡的戏场。

缓缓的推开那道红木古门，它仿佛已有千年未曾开启，发出低沉冗长的“嘎吱”声，迎接那久违的光明。

拂散了眼前的灰纱，小心地朝里走去，不禁叹息连连，那本该属于佳人的舞台，却成了尘埃飞舞的秀场，只有蜘蛛和不知名的虫子在上面恣意表演。那刻着雕花、古色古香的瓦檐红柱缀满了蛛网，积满了灰尘。那间曾经披征衣、着霓裳，绘着一张张风格迥异脸谱的小屋子颓败不堪，散发着陈腐的异味。

一片荒凉、颓败不堪，难道曾经的绝世风华，舞步翩跹都已化作灰烬，弥散在历史的风尘，消逝在人们的怀念中了吗？

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一位面容姣好、体态轻盈的姐姐在这方舞台反复操演着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步伐，吟唱华丽的唱腔。苦寒中，有青檐瓦楞为她唱伴，有古木方桌为她喝彩。她就这样唱着，唱到声声哽咽，唱到青丝霜雪，唱到了春来终有去，似乎也唱尽了沧桑一千年，萦绕在断桥栏杆和每个听婺剧人的心头……偶有路人贴耳倾听，只觉余音袅袅、如痴如醉，在岁月的流痕里不期然就邂逅了一段惊艳。

后来，戏场里终没了声响，死一般的沉寂。

她不在了。

还有谁？像一代宗师胡吉光那样，对着凄风冷月，吟出那直入灵魂的“水滚翻”？还有谁像乌衣花旦那般日夜雕琢、匠心独具地提升了唱腔的艺术高度？亦还有谁似那倔强的女子，练破靴子千百双，只为那迷离人眼的蛇步蛇行？当婺剧被滚滚烟尘遮蔽之时，还有几人愿拨开烟雾，让其大放异彩？

这不仅是婺剧的创伤，更是文化脉络的模糊，家园精神的迷茫！当每一个婺乡人失去了文化之根，当那片流光溢彩，那抹绝代风华失去了最后的守望，我们的故乡，可还是故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