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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鱼汩罗江(外一篇)

2017-09-18余旦钦

西部散文选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河沙河床树根

余旦钦

我家住在汩罗江上游的江边上,一栋土坯房,座落在离江岸不远的一个小山窝里,面朝着那永不干涸的河流。站在自家门前的地坪里,从小就看着那奔腾不息的河水不知疲倦地向远方流淌。到了八、九岁的时候,我们同屋的几个小男孩,就经常乘大人们不注意偷偷地跑到河里去捉鱼、打水仗。时间久了,不仅成了仰泳、卧泳、蛙泳、踩泳的玩水高手,还学会了各种捉鱼的本事……

挫鱼

我家门口的汩罗江,是一条浅水江。生态环境好,夏天的江水,清澈、透明。每到中午,大人们睡午觉了,我们就偷偷地溜到江里去玩水。一到江边,就看到远处的沙滩上,阳光照耀下的烈焰跳跃得令人眼花缭乱。在江边的树丛里,蜻蛙偶尔“呱呱呱”地叫上几声。树荫下,几只白鹭在互相交喙、追逐、嬉戏、打闹,寂静中透着生机和欢乐。每次来到江边上,我们总是先要在河堤上,扯几根细叶杨柳,扎成一个圈,当草帽戴在头上,然后躲在树荫里,把衣服脱光,赤身裸体,“扑通”跳进水里。惊得那几只白鹭“啪啪啪”地扑打着翅膀,向远处的树丛飞去……

夏天江里的水并不深,很难有没过膝盖的时候,跳下去,便将整个身子躺倒在清冽、凉爽的水里,这样躺了一会,就将小脑袋也没进水里,闭一会气,闭到受不了的时候,突然拱出水面,双手在脸上一抺,脑袋左右几摆,散开一朵美丽的水花。这样躺着歇息一会,就开始玩水。双手不停地扑打着水面,蘸起的水花落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双脚不停地在水里蹬着,掀起一股股小小的浊浪。整个身子如一叶小舟,在水里缓慢地沉浮、漂移。就在我侧脸的一刹那,突然看见一条几寸长的小鱼,如黑色的影子一般,贴着河沙,闪电一样地从我的身边冲了过去,于是,我躬起身子,急急地追上去,只见它随即摆动了两下尾巴,掀起一团小小的浊浪,钻进了沙子里,不见了踪影。尽管它想以浊浪来掩盖钻进沙子里的具体位置,但它掀起的浪潮太小,范围很窄,我还是轻而易举地把它从沙子里捉了起来。

这种鱼叫鲨夹鱼。其实,捉这种鱼很简单。逆水站在河里,将双脚插进沙子里面,身子慢慢向后退着,在后退的过程中,双脚不停地向两边挫动,这样会挫出一条浅浅的沙沟,这就叫挫鲨夹。双脚向后挫动时,会触碰到鲨夹鱼,它就会从沙子里拱出来,慌不择路地逆水逃跑。这鱼有一个习性,不顺流而跑,只逆水而行。当它从沙子里拱出来时,它就只会一个劲地逆流冲跑。

这是一种很漂亮的小鱼,小鱼的身子滚圆滚圆的,细细的鱼鳞,浅红色的背部,银灰色的腹部,鱼头上有一小块黑色斑点。这种鲨夹鱼,因脑壳小,又硬,所以容易钻进沙子里。鲨夹鱼体内只有一根直刺,煮了很好吃,放点酸萝卜和老姜,汤鲜、味美。油煎也行,放点剁辣椒,味道甘甜、鲜美。

我就是在玩水的时候,用脚蹬沙子,把鲨夹鱼从沙子里蹬出来的,这一发现,使我学会了挫鲨夹。

鲨夹鱼平时不轻易出水面,很难有其它办法捕捉它,最容易的就是将它从沙子里挫出来。

围鱼

到了夏天的枯水季节,汩罗江的水就很浅很浅了,那河水,越发的显得晶莹剔透,河里的小鱼也特别多,成群结队,黑压压一大片,只见它们时而向前冲,散开成一个大圈,时而又急速地聚拢,形成如云朵一样的一个黑色的鱼团。水浅了,它们就容易暴露在人们的视线里了。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小孩子围鱼的最好时节。

夏天的河床,河水干涸了不少,河床里就容易出現小支流,那些不安分的成群结队的小鱼,就会不自觉地游到浅水的支流里玩耍、嬉戏。

那天的中午时分,我肩上扛一把砍耙(锄头的一种),一头挑着一把筻(竹丝做成的,口子大,尾巴小),一头挑着一个鱼篓子,到江里去围鱼。

等我来到江里,远远地看到沙滩的尽头有两个黑点在晃动,慢慢走近,看到同屋的两个小伙伴在打水仗。当我挑着东西出现在沙滩上时,他们就跑过来,接过我肩上的担子,同我一起去围鱼。

于是,我们到河床中间的几条支流里看了看,选了一条大约八十米长、水浅、小鱼多的小支流,作为我们围鱼的战场。我们三个小伙伴,拿的拿砍耙,拿的拿筻,在那条支流的进水处,用沙子堵了一道小沙坝,一会儿,支流的流水就被截断了,有的只是从沙子里汩汩地浸出来的涓涓细流。

汩罗江的鱼,有一个特性,就是和人对着跑。我们逆水跑,它就顺水溜,我们顺水走,它就逆水蹿。这时,我们三个孩子就从沙坝处轮流顺水跑,跑到下游,绕道沙滩上折回来,快速地跑到源头,再又顺水往下游跑。在跑的过程中,只见两边的小鱼如急速奔跑中遇见的倾盆大雨扑面而来,如此这般往返十多个来回,那小鱼就差不多都被我们赶到刚堵的沙坝下面了。然后,我们在离沙坝不远处,又堵一个新的沙坝,把赶到这里的小鱼堵在一个更小的范围内,然后把筻张好,并把张筻的位置当成一个出水的口子,我们就慢慢地把沙子盘拢,水域的面积也慢慢地缩小。这时,由于范围小了,鱼的密度大了,它们就开始着急,“噼哩啪啦”乱跳。有的腾空跳起来,在空中跳出一个很优美的舞姿;有的乱跳,钻到我们的裤管里,滑溜滑溜,逗得人痒痒的;有的横着跳,跳到我们的包围圈外面去了,它就重新获得了自由,获得了生的机会……

这时,我们就加紧收拢包围圈,把沙子围到筻门口,那小鱼就全部被赶到了筻里面,然后把筻口向上提起来,就收获几斤或者是十几斤小鱼。

望着这战利品,我们都笑得合不拢嘴,那缺了一颗门牙的笑脸,显得格外灿烂。

这鱼大的有半斤一条,小的也有一两左右,因为更小的早已经从筻的缝隙里溜走了。我们把筻提到沙滩上,把鱼倒出来,扒成三份,每个孩子一份。我是带了鱼篓子去的,分给我的那一份就装到鱼篓子里,他们两个家伙没带什么东西,就跑到树荫下拿来衬衣,把衬衣的袖子口绾个结,绾成两个小布袋,把小鱼装进去,往身上一背,嘴里哼着刚学的民歌“姐在河边洗衣裳、郎在水里捉鱼忙…….”,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网鱼

我家门前的江里,有一种叫“红丝斑”的小鱼,因身上长有红、白相间的条纹而得名。这种鱼一般长不大,最大的也就是三两一条。但“红丝斑”好像是这河里最聪明的鱼,一般方法很难捉到它,我们几个小伙伴,平时围鱼就从来没有围过一条这样的鱼,明明起先看到支流的水里有这种鱼的,但到最后却不见了踪影。

“红丝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好吃,又没有鱼腥味。那时节,农村不知道有一种叫“味精”的佐料,煮一条这样的鱼,当“味精”用,把那鱼汤掺到其它菜里,那菜的味道就格外鲜美。

最聪明的鱼也斗不过捉鱼者。我们江边人家,织了一种小网,专网“红丝斑”的。那网比平时到山塘里用的大网要小一半,网眼也很小,网脚的铁丸子,格外的密,网袋也特别深,如果一旦把它网住了,很少有逃跑得了的。

这种小网,很适合我们小孩子用。

不过,撒这种网,还是有一些讲究的。刚学撒网的时候,有把网撒出去收不回来的,甚至硬生生地看着这网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也有撒网时把人一同拌下去呛几口水的。正规的撒网姿势是,把网拢在左手里,网绳系在右手的手碗上,用右手撩起网边,翻转过去一半,挂到左手的胳膊上,再用右手扯起另一半网边,然后身子向后稍微倾斜,再一个俯冲,用力将网撒出去,这样,网才撒得开、撒得圆。

我经常用这种姿势提着网,顺水在河里走动,发现了“红丝斑”,就一网撒下去,把鱼罩在网里。这“红丝斑”真是聪明,被网罩住了,它就趴在河沙上一动不动,中午那流动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与那“红丝斑”的颜色有点接近,一不小心,就看不出来,它就有可能成为漏网之鱼。但我了解它的习性,网撒下去,不轻易收网,要仔仔细细地看个明白。发现它趴在河沙上时,左手从网面上把它按住,右手从网边上贴着河沙慢慢地伸进去,把它捉在手里。一般一个中午,也能网个三、五斤。

照鱼

汩罗江还有一种小鱼,叫“沙鳅”。它的外貌特征和习性,与泥鳅有点相似,泥鳅生活在田野的泥巴里,“沙鳅”则生活在河床的沙子里,常年钻在沙子下面睡大觉,只有到了晚上,在夜幕的掩护下,它才从沙子里拱出来,趴在浅水里的河沙上,时而跳出水面伸个懒腰,时而游到同伴的面前打闹、嬉戏。不同的是,它身上长着花纹,比泥鳅漂亮多了。

我们江边上的孩子,对“沙鳅”的习性了如指掌,所以,夏天的夜间,我们就经常去河里照“沙鳅”。

我们江边人家,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铁匠铺里打的“火兜”,类似于一个小铁笼子,“火兜”挂在一个铁柄上,铁柄上再嵌上一根木棍。晚上,我们几个小伙伴就背个背箩,内面装满松枝,左手提着“火兜”,右手握着一把铁扎子,还在家门口就点燃那“火兜”,以照亮通往江边的小路。

来到江边,远远地就看到河滩上,有无数的火球在缓慢地滚动。映衬着天边的点点繁星,好像这天幕就搁在这空旷、寂寥的河滩上。偶尔,有一、两声小伙伴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过来,那场面壮观而又美丽。

我们很快溶入了这样的队伍。我在“火兜”里加了些松枝,然后提着它,贴近水面,左右缓慢地摆动,身子轻轻地向前移动,眼睛紧紧地盯着水的下面,因火光照着的范围很小很小,如果不死死盯着,很难发现目标的,一旦发现“沙鳅”趴在水底下的河沙上,右手举起铁扎子,快速地扎下去,一条“沙鳅”就挣扎着被逮住了。

夜晚的沙滩,我们一半收获“沙鳅”,一半收获欢乐。

…………

我们三个小伙伴同住一个屋场,平时经常在一起玩耍,一起上学。我们读书的学校离家比较远,中午不能回家吃饭。早晨去学校的时候,妈妈就要给我们盛一大海碗红薯丝饭,把我们捉的鱼,煎好,放点剁辣椒,用一个小竹筒装好,连同那一大碗饭,塞到我们的书包里,带到学校当中饭菜。在學校,吃着这香甜可口的油煎鱼,内心里就有一种满满的骄傲感。这毕竟是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劳动得来的……

少年时期那段捉鱼的经历,真的就遗憾地成了往事。前些天回故乡一趟,门前的那条河再也没有鱼可捉了。由于上游水土流失严重,泥沙直泻河里,河床抬高了。河床两岸的堤坝被河沙塞得失去了从前的俊俏和伟岸,河床变成了一个了无生机的沙漠,只有瘦得像丝带一样的一线河水被河沙挤在对岸的堤坝下默默地流淌。死一般寂静的沙漠上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鸡婆柳,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不成形状,鸡婆柳的枝丫上挂着洪水留下的泥草和破碎的塑料袋子,像一只只落汤鸡一样地夯拉着脑袋,像是在向人们诉说着它的苍凉。

我站在堤坝上,望着这条熟悉而又陌生的河,心想,这河里何时再有鱼捉……

遥远的木瓜河

河床两岸的堤坝被河沙塞得失去了从前的俊俏和伟岸,河上一座古老的石板桥像鳄鱼吃羊一样被河沙整个吞进了肚里,河床变成了一个了无生机的沙漠,只有瘦得像丝带一样的一线河水被河沙挤在对岸的堤坝下瘦瘦地流淌。

死一般寂静的沙漠上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鸡婆柳,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不成形状。鸡婆柳的枝丫上挂着洪水留下的泥草和破碎的塑料袋子,像一只只落汤鸡一样地耷拉着脑袋。

不敢相信这就是伴我度过童年时光的那条纯净而风光旖旎的河流……

前年夏天星期六早晨,父亲打电话说,树猴和竹猴咯两只畜牲,又结成一桶屎,树猴还到县里的纪委去告了竹猴的状,你回来劝劝他们。

树猴叫树根,竹猴叫竹根,他们是一对亲兄弟,也是我的堂弟。

望着眼前的这条河,小时候和他们玩耍的一幕幕便像成群结队的蚂蚁一样从我记忆的洞穴里爬了出来……

河的两岸,树木林立,杨柳依依,修竹摇曳,藤蔓缠绕。穿过堤岸那条野草茂密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闪烁着光斑的那一江碧水便映入眼帘,站在堤岸的高处鸟瞰,那一江景色更加迷人。碧绿的水依偎着堤岸,英俊堤岸的倒影沉静地映在清澈的水里,那么纯洁,那么质朴。堤岸因为有水而灵动,水因为有连绵的堤岸而秀丽。灵动秀丽的一江美景,似乎透出一点禅意,使此时走近它的人觉得特别亲切,感受到一种大自然的温润和宠爱……

夏天的江水,清凉、透明。每到中午,乘大人们睡午觉了,我和树根、竹根就相约着偷偷地溜到江里去玩水。一到江边,看到远处的沙滩上,阳光照耀下的烈焰如点燃一片茅草的火苗一样摇曳。在江边的树丛里,不时有知了啧啧啧的叫声。树荫下的浅水滩上,几只白鹭在悠闲地玩耍,它们相互交喙、追逐、嬉戏、打闹,寂静中透着河滩上的静谧和生机。每次来到江边上,我们总是先要在河堤上,扯几根细叶杨柳,扎一个圈,学着电影小兵张嘎的样子,把它当草帽戴在头上。然后四处张望一下,没见有大人走近来,便躲到树荫里,把衣服脱了挂到树丫上,赤裸着身子,在一阵天真烂漫的唏哈声中,三个人“扑通”跳进水里,惊得那几只白鹭啪啪啪地扑闪着好看的翅膀,用一道美丽的弧线慢悠悠地遁入对岸的树丛……

夏天的河水清澈透底,水不深,很难有没过膝盖的时候。我们跳下去后,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手舀一点水,洒到胸脯上,轻轻拍打几下,然后仰面昂头,将整个身子躺倒在清冽、凉爽的水里。这样适应着在水里小憩一会,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和嘴巴,便将小脑袋浸入水中,直到受不了的时候,突然拱出水面,双手在头上、脸上胡乱一抺,脑袋像鸭子一样用力一甩,散开一圈圈美丽的水花。坐在水里歇息一会,就开始游泳,双手撑在水底的沙子上,双脚伸直并不断地扑打着水面(叫浮撑架水),蘸起的水花使河滩灿出一片美丽。浮了一阵撑架水,我们又向稍微深一点的水域游去,这时,都免不了要呛几口水,于是,又折回来,如此反复多遍,练就了一身玩水的本领。

就在我侧脸的一刹那,突然看见一条几寸长的小鱼,如黑色的利箭一般,贴着河沙,从我的身边射了过去。于是,我猫着腰,双手举成向前扑的样子,急速而轻巧地追了上去,追了几米远,只见它摆动几下尾巴,随即掀起一团小小的浊浪,急急地钻进沙子里,眨眼不见了踪影。尽管它像人们放烟幕弹一样地想以浊浪来掩盖自己钻进沙子里的具体位置,但它因身微力小而翻不起大浪,我还是准确无误地把它从沙子里抠了起来。我抬头一望,树根和竹根也正在猫着身子追一条小鱼。

我们就是在这样清纯的河水里泡大的,留在我记忆里的故乡的河流是质朴而纯净的。

走下河堤,我来到一株皮肤粗糙的樟树前,发现它矮了一大截。记得树身离地面不高的地方有一个树丫子,小时候我们下河玩水时,爱把脱下来的衣服挂在上面,现在这个树丫被沙子埋了,位置与河床的水平面一般高低。

河床中央的几台淘沙船像长颈鹿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斑斑锈迹如长颈鹿身上的花纹一般,在向人们诉说着淘沙生意的萧条和惨淡。这些淘沙船每一条的本钱要好几十万元,现在被时代的风雨腐蚀在这冷漠的河床上,从中也窥见着农民投资的盲目和对法律的无知。其时,沙石市场风起云涌,价格飞涨,好像这河床就是一个巨大的金矿,农民趋之若鹜。结果,政府出手整顿,说沙石是国有资源,无证开采属非法行为,还破坏生态环境,他们从当地信用站贷款买来的机械和淘沙船,就像一堆废铁一样被抛弃在这野外的河床上朝晒夜露。

树根就是因为买了一条这样的船。

在河堤上站了一会,朝座落在这河墈上的树根家走去,树根可能早就从窗户里看到了在河滩上的我,当我爬到屋前的地坪里,他已经从厢房里迎了出来,整个就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见面声惹游丝地说,大哥来啦,坐吧。说着,从厅堂里提了一把椅子栽在大门外的阶基上,然后从灶房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菊花豆子茶出来递到我的手上。

这是伯父留下的一栋土坯子房,掩映在绿树丛中,视野开阔,整个河床尽收眼底。我端起茶杯进到厅堂,看到墙上屋顶漏雨时留下的几线痕迹,厅堂的泥巴地凸凹不平,还有好多处糖浆一样的鸡屎,几只鸡婆咯咯咯地从身旁摇摆着跑了出去。树根是哥哥,住房子的东边,竹根住西边。我见竹根的门上挂着锁,便问道,“竹兜脑”不在家呀?因为我从小就称他们兄弟为“树兜脑、竹兜脑。”一提到“竹兜脑”,“树兜脑”的情绪就像一堆死灰被重新点燃了一样,脸色攒得通红,唾沬星四溅地咒道,咯只忘眼猴,到处死人,哟子就不早点死了他,将来肯定要遭凶死的……

当哥的为何这么恨弟弟?

竹根前年当上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新官上任,他很想为村里办几件实事。他把硬化村里的公路摆在第一。从有想法的那一刻起,他白天黑夜,上窜下跳,把县里该跑的部门都跑了一遍,该拜的菩萨也都拜了,一年下来,真让他跑出了名堂拜出了效果,争取到了近三百万元的扶贫贴息贷款。

树根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夏天的一个夜晚,两家人都坐在地坪里乘凉,树根以兄长的口吻说,村里那路你一定要包给我修,我和三合村的胖狗屎讲好了,他有工程队,又有资格证,也有垫底资金。竹根想都没想说,那恐怕不行,这是个大工程,解放以来村里的头个大工程,肯定有很多人想包,所以要招标的,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树根说,你这是蛤蟆叫,谁不晓得招标跟和尚做道场一个样,是做给活人看的,兄弟之间讲咯号官话就臭冒味。竹根知道跟他讲不清,就起身回屋里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刚起床,树根端碗炒饭跑到竹根房里边吃边说,昨夜我想了一夜,今早也打电话问了别人,霸蛮要修咯条路怕是不行,那你就要修路的人用我的沙石,这总不死人吧?你看我借几十万块钱贷款买只死人船,丢到咯河里快变成废铁了,咯样下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竹根闷了一会说道,要人家中标的公司肯用你的,别个要看沙石好不好、价格合不合适,我肯定要向他们推荐村上几个沙场的,他们用哪家的,他们说了算。树根有点来气了,你咯个书记怕是个猪屁眼,一宗鸟蛋一样的小事都作不得主,有谁信嘞?当了个绿豆芝蔴官就开始哄自己人,莫一只忘眼猴样六亲不认。说罢,拂袖而去。

结果是,树根既没包到路,也没用他的沙石。这下就把当哥的惹火了,竹根回去一次,“树兜脑”就要骂他一次,骂得他眼都开不得。从此,“树兜脑”就把弟弟当成了冤家死对头。

“树兜脑”仍一脸愤怒地骂道,你怕他是个蛮好的东西,前几天,镇上来了三个干部在他家吃饭,村上三个干部陪,一餐吃二百多块,我看见村会计当场给了他现钱,这不是大吃大喝是什么?上面不是说要打苍蝇吗,他就是一只狗不吃、猫不闻的臭苍蝇。还有今年七一建党节,我听到几个村干部在这地坪里商量的,带着十几个党员去韶山参观毛主席故居,每人还补助五十块钱,这不是变着法子旅游、变着法子发钱吗?我是向县纪委告了他一状,我要让他坐牢,让他牢底坐穿!

等他骂完,我还是尽了尽当哥的责任,劝了他几句,我说,你不能怪“竹兜脑”,他这样做是对的,真要是路给你修、沙石也用你的,村上其他人会答应吗?你们是亲兄弟,亲兄弟都到纪委去告他,别人就告得更快。再说,不能为挣两个小钱而不顾兄弟情面,这样做,别人瞧不起,兄弟也心寒,你爷(爸)要是知道你们兄弟结到这步田地,恐怕要氣得从坟墓里爬起来。说到这,他露出一口黑牙,嘿嘿笑了一声,也安静了很多,但很快又是一脸愠色。我知道,他的怨恨情绪一时半会还很难平复。

在我离开的时候,树根一直在后面默默地跟着,走到堤坝上,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条船说道,那船是我跟胖狗屎合伙买的,本钱都冒扳回来,县上就禁止非法淘沙,人冒时,盐罐里都生蛆。我说你降低点价钱,稍微亏点把它卖出去。他说有谁要嘞?我说帮他联系一下其他地方的沙场老板试试,他说那就劳烦你。直到这时,我才看到他绷了大半天的脸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

时值正午,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河床沙漠上的热浪灼得人喘不过气来……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公众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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