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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洛夫诗歌的古典意蕴

2017-09-18唐菁鸿

文教资料 2017年15期
关键词:新古典主义洛夫现代性

唐菁鸿

摘 要: 作为典型的大陆迁台作家,洛夫的诗歌在中国传统诗词的浸润下,有着浓厚的古典情怀与独特的审美意味,其诗歌所包含的古典意蕴主要体现在对古典意象的取用、对古典诗歌形式的运用、创作题材的拟古及古典意境的营构。对古典文化精神的自觉承传、迁台后的文化眷恋与母语情结,以及表情达意的需要是洛夫诗歌古典意蕴形成的主要原因,其诗歌蕴藏的古典意蕴充满了积极的当代意义,对当今诗坛具有深刻的启发。

关键词: 洛夫 古典意蕴 现代性 新古典主义

洛夫是台湾著名现代诗人,在现代诗歌界有“诗魔”之称。作为典型的大陆迁台作家,洛夫的詩歌在中国传统诗词的浸润下,表现出浓厚的古典情怀与独特的审美意味。可以说,浓厚的古典意蕴是洛夫诗歌一个不可忽视的特征。

本文试图通过分析洛夫诗歌对古典意象的取用、对古典诗词形式的运用、创作题材的拟古、古典意境的营构,以及由古典内涵折射出的现代意蕴等方面,探讨洛夫诗歌中的古典意蕴及其意义。

一、洛夫诗歌古典意蕴的表现

(一)古典意象的取用

意象是诗歌表情达意的窗口,意象的营构一直是中国古典诗歌创作的焦点,它凝合了诗人内心丰富的情感,往往能体现作品的风格与特色。诗的妙处如镜中之像,纵观洛夫的诗歌便会发现,诗中常取用的意象大多与中国古典作品所偏爱的意象是一脉相承的。

“荷花”清雅质朴而馥郁悠远,在中国文人笔下如同遗世独立的佳人,是古典作品中频繁出现的意象。洛夫的《众荷喧哗》营造出了一整池荷花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而这喧哗浮躁只是诗人有心创设的烘托。“而你是挨我最近/最静,最最温婉的一朵/要看,就看荷去吧/我就喜欢看你撑着一把碧油伞/从水中升起”(《众荷喧哗》),这朵诗人对它情有独钟的荷花正是满池芳华中最“中国”、最古典的一朵,它安静地独立于夕阳中,与众荷乃至与世界都保持距离,寂寂无声却最令人难忘。对这样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存在,诗人想靠近却无法靠近,恰恰因为它是存在于中国古典意象中的“荷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最终诗人带着遗憾离去,这种惆怅与“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诗经·国风·秦风》)所蕴含的心情是相似的,充满了古典化的哀愁与怅惘。

“杜鹃”、“白鹭”、“鹧鸪”意象是洛夫经常取用的。“杜鹃”是中国古典文学中悲凄哀愁的典型意象。“白鹭”栖则神态娴雅,飞则直冲云天,常被用于提升诗的意境,在诗中制造一种惊奇之感。“鹧鸪”因其啼似“行不得也哥哥”,往往是古典作品中愁苦、离别、乡思的象征。《边界望乡》是洛夫在离乡三十年,站在边界落马洲远眺大陆时百感交集写下的名篇。“病了病了/病得象山坡上那丛凋残的杜鹃”,几十年的乡愁所凝结成的悲伤在诗人的胸中迸发、升腾,欲诉无门。“一只白鹭从水田中惊起/飞越深圳/又猛然折了回来”,“白鹭”带给诗人与读者双向的“惊”,画面震撼非凡。鹧鸪的啼叫不再柔婉,而是“以火发音”,饱含了几千年中国人对离别的怨与愁,那乡思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大地,穿越了异地的春寒,声声扣人心弦,也啼碎了诗人的心。“杜鹃”、“白鹭”、“鹧鸪”这些古典意象将洛夫的感情推到了最高潮,字里行间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洛夫根系母语文化,创作中有意讲求意象语言的东方韵味,正是这些充满古趣的意象,使得诗歌古意盎然,在意象营造的主客易位间,有着浸润于传统的优雅和情怀。

(二)古典诗歌形式的运用

洛夫诗歌的古典意蕴体现在一些诗作对于古典诗歌形式的运用。出于语法的要求,古典诗往往语义浓缩,且结构整饬,于规矩的形体中蕴含着千姿百态的韵味。有论者指出,台湾的“战后新世纪诗人也有刻意以古典旧诗作为创作的典范,重拾形式的镣铐,进行四言诗、六言诗及十行诗的试验”[1]。如苏绍连的四言体诗,高大鹏的六言体诗,都能体现这一鲜明的创作倾向。洛夫的不少作品正是借用古典诗歌的形式,以现代语言加以创作,体现出独特的审美意味与语言魅力。

《石室之死亡》是对律诗形式的扩展,虽然不是每句都采用了对仗的手法,但对于字句的自我限制和对语言张力的追求与近体诗是相近的。《论女人》中第一诗节全部为六字句,以“既非……又非……”的统一句式将女人用自然界的种种景物作比,又予以推翻重设,内容与“似花还似非花”(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所包含的意蕴神似。《雨天访友》前十九行全部为四字句,音韵和谐,充满节奏感,以跳跃的语言精练地描绘出一个生趣盎然的故事,隐约能窥见《诗经》、乐府等古体诗的影子。后十行采用六言诗的形式,更多地倾注了诗人自身的情感。又如《裸奔(二)》中结构的整饬,乍看形式齐整如同古诗,但内容、句式又富有现代色彩,形成了古与今的恍惚交错,颇具特色。

(三)创作题材的拟古

从洛夫诗歌的题材可以窥见其对于中国古典作品的加工和再造,他的某些诗作可看作是古典作品的情景重现,以现代话语赋予古典作品二次生命。

比如洛夫的《长恨歌》取材于唐代白居易的长篇名作《长恨歌》,洛夫选取了白诗中的一些经典片段进行现代加工,创造出一种诡谲奇特的意境。白诗中的“新承恩泽”、“芙蓉帐暖”等句,化成了洛夫诗中最坦荡大胆的描述,直击人心,将帝王情感的波澜起伏刻画得淋漓尽致。当兵变来势汹涌,“渔阳鼙鼓动地来”这样激烈危急的画面,在洛夫诗中则以偏欧式的句子加以浓墨重彩的描绘,更显骇人、悲壮。“七月七日长生殿”这一片段,在白诗中弥漫的是一种人间平凡夫妻低低私语、互话衷肠的温馨,但在洛夫的诗中,这一情景变得缥缈而奇幻,令读者清醒而痛苦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难以捉摸的幻象,像镜花水月般稍纵即逝,也从中窥见命运的不可掌控。洛夫的《长恨歌》在原诗的基础上有了升华,不仅融入诗人丰富浓烈的情感,而且糅合进超现实主义的现代色彩。相较于以叙事为主的原作,洛夫的创新之作显得更有血肉,发人深省。

《爱的辩证》取材于《庄子·盗跖篇》,分为“式一”和“式二”。式一是对原故事的继承,当弥漫而至的大水逐渐将尾生淹没,他却依然“紧抱桥墩/我在千寻之下等你/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这爱的誓言惊天动地,与原作的意境一脉相承。在式二中,诗人将故事的结局进行改写——尾生笃定女子不会再来,于是登岸而去,颇具现实色彩,也有了人间的烟火气。尾生并非无情,“一束玫瑰被浪卷走/总有一天会漂到你的手中”,可见他对爱仍抱有希望,期待着下一次缘分的来临。这样的改编使得作品与原作相比少了些许悲壮凄婉,增添了更多宝贵的人文色彩与积极意义。endprint

(四)古典意境的营构

中国古典诗歌讲究“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艺术境界。洛夫的诗歌深受中国传统诗歌美学的影响,非常注重诗歌整体意境的营构,擅于从动人的意境中投射出隐秘的情感。有论者认为:“意境的营造使得洛夫的创作具备了中国古典诗词中诗画合一的貌。”[2]

在《湖南大雪》中,洛夫将大雪视为穿越千年的情思而凝结成的精魂,雪落在洞庭湖,落在岳麓山,落在朋友的窗前,显示出诗人丰富的内心沉淀。街衢与路灯、泥土与树根、鸟雀与翅膀、寺庙与钟声,一睡一醒,分明是十分安谧的画面却跳跃着鲜活的动态美。洛夫以一静一动、对比衬托的手法将大雪中充满古意的景象描绘得可知可感,如在眼前。又如“门虚掩着,积雪上/有一行小小的脚印/想必昨夜又有一位宫女/蹑足溜出苑去”(《晨游秘苑》),写的是诗人于雪天在秘苑外静坐时脑中构建的想象,画面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西厢记》中崔莺莺夜半时分密会情郎的桥段及“天阶夜色凉如水”(《秋夕》)的风情与诗意。诗歌以虚实相间的手法,营造出一种幽雅隐秘的意境,给人以无尽的联想。

受老庄哲学和禅宗的影响,洛夫擅于在诗中营构“禅”的意境。如《金龙禅寺》以“晚钟”、“小路”、“羊齿植物”、“石阶”等一系列简单意象,铺设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以看似无意的直觉体验营造一幅和谐的禅境,勾勒出一幅色彩淡雅的古画。禅中有诗,诗中有禅,丰厚了其诗歌古典意蕴的内涵,丰富了诗歌的审美价值。

二、洛夫诗歌古典意蕴的成因

(一)对古典文化的自觉承传

有论者指出:“中国诗歌从古典到现代的转型并非完全意义上的根本变革,而是在继承传统古典诗论的基础上汲取西方诗歌理论的一种有机结合。”[3]中国现代诗歌虽然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吸收、糅合了西方文学的种种特质,如意识流的写作手法、超现实主义、后现实主义等,但其对于中国古典文化的承传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寫作手法,还是感物兴会的思维特征,以及善于营构诗歌中虚实相生的哲理化意境,都能窥见中国传统文化刻下的深深烙印。

从“超现实主义”到“新古典主义”,洛夫的诗歌迈向了一个新的层面。认识到西方艺术思潮的逼仄后,洛夫选择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审视与再造。中国古典作品蕴藏着大量待开采的宝藏,吸引着包括洛夫在内的大批现代诗人进行自觉的承传。正如访谈中的作者所言:“洛夫的诗歌从艰涩返璞为明朗,由繁复趋于静观。对‘超现实进行了修正的洛夫,找到了他心目中的现代诗,那是‘以现代为貌,以中国为神的诗。”[4]

(二)迁台后的母语情结

上世纪大陆迁台的一批诗人,受自身经历的影响,普遍对于母体文化表现出难以割舍的眷念,由此生发出的文化失落感和惆怅感,自然地牵扯到了传统文化因子。这批迁台诗人往往在作品中呈现出非常明显的母语情节。以洛夫、余光中、郑愁予、张默、纪弦等为代表的台湾现代诗派的成功,最重要的经验可以被认为是没有忘记民族文化语言之根,一直怀有对本土语言永远的眷恋,以及坚持现代探索精神与民族审美特征的统一。

洛夫作为上世纪大陆迁台诗人的典型代表,在1949年离开大陆至今,曾先后九次回乡。如果说乡愁是一种治不好的病的话,那么写蕴含传统文化的诗则是缓解病痛最好的良药。离乡的诗人从诗歌中紧抱传统文化的根,执着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向往和追寻,便可以获得永恒的精神力量。

洛夫诗歌中化不开的母语情结,在乡愁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乡愁诗往往带有唐诗宋词中的乡愁意境。如《床前明月光》借助李白脍炙人口的乡愁名作找到了抒怀的突破口,“不是霜啊/而乡愁竟在我们的血肉中旋成年轮/在千百次的/月落处”,新颖独到的描写使得乡愁有了贯穿古今的隽永之感,更增添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愁。“嚼着鱿鱼干/愈嚼愈想/唐诗中那只焚着一把雪的/红泥小火炉”(《独饮十五行》)由现代生活遥想到古代独有的浪漫情致,极易令读者产生文化共鸣。这些乡愁都是“中国味”的,是深藏在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中的。

(三)诗歌本身表情达意的需要

情感表达是文学的一个重要特性,纵观中国历代的文学作品无不贯穿着浓厚的抒情传统。陈世骧在《中国的抒情传统》一文中曾说:“抒情诗在中国自始就站在最高位置,西方抒情诗却要到文艺复兴以后才兴起,浪漫诗人更把它推向高峰。”[5]这种说法虽过于绝对,却说明了抒情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的突出地位。

洛夫的诗歌借助古意,处处散发出浓郁而不失含蓄的抒情气息。如《烟之外》以迷蒙悠远的语言抒发了诗人内心无限的忧愁和不舍,往日柔情如轻烟般不可捕捉,诗的字里行间弥漫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的失落与寂寥。《漂木》洋洋洒洒三千多行,诗人用饱含浓郁乡愁的笔墨歌咏着祖国的血脉,精神的原乡。洛夫诗歌对于古典意蕴的追求,恰恰也是为了满足诗歌本身咏物抒怀、表情达意的需要。对于抒情的执着,同样也是古典意蕴氤氲在洛夫作品中的重要原因。

三、洛夫诗歌古典精神的意义和启示

“诗歌是一种对于现时的追求”[6],墨西哥诗人奥·帕斯如是说。任何诗歌无论其外在形态表现如何,本质上都是对于现代社会、现代心理的一种观照。洛夫诗歌所蕴含的浓厚的古典意蕴,其指向的意义不仅仅是怀古,恰恰相反,许多作品正是于古典中折射出一种鲜明的现代意蕴,即古典意绪的重铸。

《长恨歌》可以看作是诗人典型的借古喻今之作。奇幻诡谲的字句间表达的是人最真实的本能欲望,包括爱情中人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欲望。赤裸裸的人性肆无忌惮地暴露在读者眼前,即使他是帝王也未能幸免。唐玄宗于压抑中爆发呐喊,这个绝望的“帝王”,也许就存在于许多人的内心深处。在《爱的辩证》式二中,尾生扭转了抱梁而死的悲惨结局,并在离去后对爱情仍抱有希望,期待着下一次幸福的到来。诗人的改编使得故事有了丰富的现实色彩,映射出一种积极的人文精神。宁可不成为传奇,也不要辜负自己,这与舒婷的“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神女峰》)所包含的时代意蕴是相似的。洛夫诗歌积极借助古典因子,实现了新的人文精神、生命意识与使命意识的统一。

现代主义诗歌常热衷于描写死亡、颓废、绝望等消极因素,一味求偏求怪,诗歌内容往往空洞且缺乏诗意。也许是因为对于现代诗歌的缺憾有所觉察,洛夫在传统文化的大花园中精心采撷,以其巧妙大胆的手法酿造出馥郁的花朵。古典作为传统文学中的经典,其意义是历久弥新的,可以给当代诗歌创作带来无限的启迪。当诗坛被现代主义的局限性所桎梏,洛夫提出“向传统回眸”的诗风转变,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现代诗一味西化的倾向。洛夫诗歌的成功证明超现实主义并不与颓废、绝望、消极等因素画等号,而是完全可以在作品中实现生命感与使命感的统一,可以与人文精神并肩同行。当下,我们也许能从洛夫充满古典意蕴的作品中找到某些当代诗歌向前发展的可能。

参考文献:

[1]简婉.台湾现代诗的中国书写[D].苏州:苏州大学,2013.

[2][6]左其福.英雄现时与古典情怀——洛夫诗歌的现代性解读[J].当代评论,2005(8):52,55.

[3]徐宏.中国古代诗歌理论对现代诗歌的影响[J].芒种,2015(5):85.

[4]杨扬.洛夫:用最传统手法写最现代的诗[N].楚天金报,2014-11-13(27).

[5]陈世骧.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导引[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5.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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