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熊撤回了一条信息

汪琦

这天晚上，我正在做作业，抽屉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我赶紧把手机调成静音。要知道，妈妈平时是不允许我玩手机的。点亮屏幕，这个冒冒失失发来一条信息的人叫白大熊。

白大熊是谁？我不认识。

他发来的这条信息是：“你好哇！”“你好。”我回复他，“你找谁？”

“我就找你呀。”白大熊发来这一条，竟然将上一条打招呼的“你好哇！”给撤回了。我有点莫名其妙：“我们又不认识，你找我做什么？”

“找你聊聊。”像刚才一样，白大熊发来这一句，又把上一句给撤回了。这是什么习惯嘛！哪有人一边聊天一边将上一条信息撤回的？

我问他：“你为什么总要撤回上一句话？”“因为我们之间的对话要保密。”白大熊神秘兮兮地说。

嘁！故弄玄虚。没等我说话，白大熊又说：“非常高兴和你做朋友。你一定也是吧？”

这个白大熊，真是一点也不客气。不过我倒觉得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于是回复他：“算是吧。” “呵呵。”他憨厚地笑了笑。

我想告诉他，网络上现在“呵呵”可是一种不太友好的笑声，类似于假笑、嘲笑。

没等我把这句话打完，他突然很紧张地来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不能再聊了，小刘回来啦！”然后，不等我回复他，他就撤回了这句话。

小刘是谁？也是一个像我妈妈那样厉害的人物吗？看来，大家都不是自由身。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问候白大熊：“喂，你在吗？”

等了半天，我都快吃完午饭了，白大熊才回过来一句话：“你怎么敢在中午给我发消息！太危险啦！”

白大熊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问他：“为什么中午发信息有危险？”

又是等了好半天，他才回复：“因为小刘中午不回家，他都是在园里吃饭的。”

这个小刘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比我妈妈管得还要严。我问：“小刘是谁？你还没告诉我呢！”这回，等半天也没等来白大熊的回复。下午的上课时间快到了。

到了晚上，白大熊终于回话了——

“他是我的饲养员呀，他的脾气可不太好。”

“饲养员？”我说，“你……你是？”

“我是白大熊呀！”他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是知道你叫白大熊……可是，难道你是一只白色的……”我感到不可思议。

“对啊，我真的是一只熊啊，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白大熊说，“我住在翡翠山动物园熊馆16号栅区，左手第2间就是。”

白大熊又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现在用的手机就是小刘的。不过没事，他一直没发现。自从他的女朋友给他买了一部新手机，他就把这部旧手机忘啦。”

“那你……怎么充电呢？”我关心的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他每天都带着充电器来上班。”白大熊说，“他去和别的熊打交道的时候，我就偷偷给手机充电呀！”

“嘿嘿，你还挺聪明的。”

“那是。”白大熊说，“熊的智商在动物里虽然算不上数一数二，但也是名列前茅的。”

他说这话，起初我还不相信，以为他在吹牛。后来我发现，白大熊的确非同一般。他能熟练使用手机里的很多功能。比如定位（他把翡翠山动物园熊馆的准确位置在电子地图上标了出来）、制作表情（他把龇牙咧嘴的自拍加上各种搞怪的特效）……当然，用得最熟练的还是撤回消息功能，这似乎是他聊天的习惯。

白大熊常常问我一些看起来奇奇怪怪又特别深奥的问题。比如：孤独到底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有时候人们很害怕它，有时候又很享受它？为什么冬天的夜晚感觉要比夏天的夜晚安静很多？是大家都早早睡觉了吗？为什么下雨的时候，我会容易想家呢？

真抱歉，白大熊的这些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反倒我常常需要他来帮助我。

我的期中考试考得很糟糕，有点惨不忍睹。我不知道怎么样拿着这张成绩单给我妈妈交代，我第一个想到去寻求安慰的人竟然是白大熊。

白大熊回答我的方式也很特别：“一次考试嘛，没什么的。”

“什么叫‘没什么的！”我说，“你没有考过试，你不知道这种感觉。”

“谁说我没有考过试？”白大熊说，“当初，我考马戏团的成绩也很糟糕，最后还不是被那个驯兽师选上了！”

“哦？”我不知道他在马戏团里还有过一段经历，“马戏团里的生活怎么样？驯兽师是不是很凶？”

白大熊说：“最早的时候，我一个劲地想离开家，就去考了马戏团。后来跟着马戏团走遍了整个国家，走过的地方越多就越想家。再后来想回家，却回不去了。”

“为什么会回不去？”我说，“想回家，总是可以回去的。”

“或许可以回得去。可是家里还是那个样子吗？”白大熊说，“我已经离开家12年了，我离开的时候，我父母都是26岁……你知道，熊的平均寿命在25岁到40岁之间的……”

我明白了，如果白大熊的父母还活着的话，他们就是38岁了。我忽然想到这学期刚学的一个成语——风烛残年。

我突然萌生一个想法：帮助白大熊逃出动物园，让他回他的老家看一看！或许他的父母还在等着他回家呢。我把我的想法和白大熊说了。

等了好半天，白大熊回复我：“好。”但我们得想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才能决定逃跑。

我在网上搜来了翡翠山动物园的地图和各场馆分布位置，发现熊馆的背后就是翡翠山的后山，翻过这个山坡，就是我们这座城市的一条过境公路。这是逃跑的最佳路线。

白大熊也摸清了動物园管理员的工作安排：每天傍晚，小刘和值夜班的老周交班时，会有15分钟的“空白时间”。这段时间里，小刘在更衣室里换衣服，老周还没到上班时间，在休息室里喝茶。这是逃跑的最佳时间。

我和白大熊都有些激动，我们要商量商量，定下逃跑的日期。endprint

“时间就定在后天吧。”白大熊说，“大后天是我的生日，我希望在那天能赶回家。”再次确认逃跑的步骤和路线后，白大熊突然问我一句：“如果逃跑失败被抓回来，我会不会被枪毙掉？”

“别傻了！”我说，“你要相信一定会逃出去的。而且，谁也从来没听说过枪毙熊的事。”

“哈哈，是吗？”白大熊傻笑着，“一起加油！”

“咱们约好啊。”我说，“3天后，在翡翠山的后山，我为你庆祝生日。请你一定从家里赶来赴约！”

白大熊堅定地答应我：“不见不散！”

这3天的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也不知道白大熊那边顺不顺利——这3天里我们再没有说上一句话——这也对嘛，他要紧密地做着各种逃跑准备，抓紧一切时间。我只能在手机的这一边祝福他一切顺利。

终于熬到了大后天，我提上一盒蛋糕，早早地赶去翡翠山。我没有走进动物园，而是绕过园区径直爬上了后山。

在后山的最高点，正好可以看见山下的熊馆——16号栅区就在熊馆最明显的位置，左手第2间——那里空空如也。真好，说明白大熊已经不在动物园里了。

我在地上铺开野餐布，打开蛋糕，插上15支蜡烛——算一算，白大熊今年15岁了。

我静静地等着白大熊的到来。

不知不觉，3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快下山了，白大熊可能在路上耽误了点事，他总是让我等他很久，在手机上聊天也是这样。

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探头望过去，一个老头儿背着手走了上来。“嘿，小孩，这里可不能野餐啊！”老头儿晃着手电筒对我说。

“啊……我……我等一个朋友。”我说，“他一会儿就来。”

“走走走，快下去！”老头儿说，“这儿不是等朋友的地方。没准你朋友没等来，就被这山里的熊瞎子给叼走了。”

“熊瞎子？”我一听到熊，有些兴奋。

“你没看过新闻吗？”老头儿说，“3天前，我们动物园里出了一桩大新闻呀。一只长期被饲养员虐待的熊冲出栅区，‘越狱啦！就是从这后山跑出去的。我们追到公路边，一枚麻醉弹已经打中它啦，竟然还给它逃走了。说起来，那只熊也真是够厉害的！这两天，有人在这后山里看见过几次熊的脚印，还有人见过它的影子……我们担心就是那只逃跑的熊呢！”

被饲养员虐待……麻醉弹……老头儿的话里信息太多，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那只逃跑的熊，是白色的吗？”

“对啊！我们馆里唯一一只白熊。”老头儿说，“我过去就在熊馆里值夜班。现在好啦，我又多了项任务，还得巡山。这只白熊可害苦我了。”说完，他又调整了一下身后背着的麻醉枪。

“你是姓周吗？”我想起了白大熊对我说过的值班员老周，“那只熊被饲养员长期虐待？你能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你居然认识我，这说起来话就长啦。平时我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也没看出来小刘竟是这样一个人。他常常不给熊吃饱，还用鞭子抽打它们，往熊的肚子插导管，取胆汁……唉，不说了。出了这事咱们才知道，真是挺惨的！”老周把手电筒的光又调亮一级，“快下山吧！我还得到那边走一圈。”

“噢……”我愣愣地回答着，不知所措地摆弄着手里的蜡烛。

老周继续往前走了，我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等下去，把那些蜡烛拿下来又插上去，再拿下来，再插上去……

白大熊，为什么你从来也没和我提过这些？你的肚子里还插着导管吗？那一定很痛吧？是不是小刘变本加厉让你顾不上计划，提前出逃了？你现在还好吗？

我的脑子里“嗡嗡嗡”地冒出一连串问题，也不知道白大熊现在在哪里，他见到他的父母了吗？想到这里，我掏出手机，想给白大熊再发一条信息。

“你好哇！”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啪！”一只厚实的大手掌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迟到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