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歆艺:痛快人干的事
2017-09-15李婷婷
李婷婷
她说,来啊,没什么。
见到张歆艺时,她正拿着相机专注地对着一位朋友的侧脸拍照。相机的老电影头是她导完第一部电影《泡芙小姐》后奖赏自己的,镜头漂洋过海经历3个月才到手,她走哪儿都扛着它。她喜欢研究人,在镜头背后,她随时捕捉着周围人细腻而生动的一面。
当纪录片导演郭柯拿着一沓资料去找她求助时,她被郭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吸引。“我觉得这个人不会骗我。”她借给了他100万。《二十二》上映前一天,她给冯小刚导演发了私信,请他为这部纪录片呼吁,私信被冯导一字不动地发上微博,一夜之间这部纪录片被争相讨论,至今票房已达1.69亿。
因为王栎鑫“特别年轻的脸上有那种慈父一般的笑容”,她找了这位从未演过男一号的演员做她导演的第一部电影《泡芙小姐》的男主角。她从快男时期就注意到这个很有个性的男孩,成名早,结婚早,有儿有女,王栎鑫在生活里翻滚过的经历让她相信,他会是一位好演员。
第一次参加真人秀,随时背着相机拍照的张歆艺为《旅途的花样》贡献了不少宣传照。在她的镜头里,天真活泼的金晨深邃动人,李治廷像漫画里的花美男,华晨宇像个仙子,每个人都展现着别样的一面。“我拍朋友呢,就是喜欢拍到他与众不同的一面,或者是特别安静的时候,我觉得人在特别安静的时候特别有故事感。”
在张歆艺的相机里,永远只有别人的照片,她不爱自拍。这个1981年生的双子座女孩儿常常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有时一回到家,“悲伤逆流成河,坐在那里很难过,觉得为什么没有人理解我。”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后,她一度不敢触碰婚姻。但爱情能把一个人从美好当中推到生死边缘,也能把一个人从生死边缘拉回来,她遇到了合拍的袁弘。在制片人赵君的坚持下,她导演了爱情电影《泡芙小姐》,“她觉得我可以看到爱情更深刻的一面,因为我经受了太多次被打倒的爱情,然后再被温柔地扶起来。我还是觉得可以(相信爱情),来啊,没什么。”
口述=张歆艺
《二十二》是一块试金石
借钱这种事其实还蛮多的。朋友做换肝手术需要一两个小时费用到账,赶紧打过去;朋友妈妈在美国病倒了,也没有保险了,需要国际救援,就把人弄回来。我觉得这个事值得,你必须得去做。很多都事关性命,你救不救,肯定得救啊,你伸出援手,他就能把这事周转过来,他们会还嘛。
所以这个人(郭柯)找我的时候,他有一点考验是因为我不认识他,我(们)只见过一面,但是他打动我的是,他给我看了他做的那个调查、资料、文献。郭柯其实挺帅的,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看着你,我觉得这个人不会骗我。他说这些老人都去世了,七七八八的都快走没了,我就觉得挺要命的。他很认真写了一个借条给我,我说这东西我就收着了,这事你赶紧去做吧。借条已经找不到了,不知道在哪兒,搬家搬没了。
(给冯小刚导演私信前)我想了很久要跟他说什么,冥冥之中我觉得一定要找这个人。因为他其实还挺江湖侠气的,也很仗义。我们是微信好友,会发音乐,分享一些读到的好文章,但没什么见面交流。我想了大概两三天怎么(跟他)说这个事,但我没想到他会把这封信那么原封不动,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剪地就发出去。过亿的时候我还谢谢他,我说谢谢导演,其实他挺可爱的。
我们在第一时间发出了正确的声音,以至于身边所有的人觉得如果不去看这部电影的话,会遗漏掉什么。一夜之间好像这个局面就发生了改变,让我看到特别强大的一股力量。
其实本来中国的观众都有判断力。你要说那些小朋友他们不知道这个历史,不知道那群人,那算了,我们这一代人都知道吧,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什么不好说的,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中国的电影观众一直都有一定的审美。《二十二》就是一块很好的试金石,它让很多很多平时不怎么说话,已经对这个电影市场是什么样的有自己的一个判断了,让这些人出来说话了。这些人平时你可能根本看不到他们,他们就自己在家看喜欢的片子,(认为)没有必要再去电影院看那些没有让他们有认知的电影。《二十二》就是一块试金石,把这些人都炸出来了,他们长篇大论写影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但在@我的微博里,我看了很多很多的影评。我说这些人平时都去哪儿了,可能都活跃在豆瓣,活跃在其他的一些地方,但是他们这次都出来说话了。其实说明一个问题,中国观众本来是有一定的审美的,他们也对中国电影有期待,而且我们也能看到中国电影的未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把电影做好了,市场是会好起来的。
导演是一条让人成长的高速公路
8月初的时候,我第一次在大银幕上审查(《泡芙小姐》的)特技和声效。审完之后,电影的其他组成部分基本上我可以说都是OK的,但是特效我特别不满意,因为特效没有加分,那就没有必要做嘛。我就很焦虑地站在那个标准大银幕那儿,跟所有人说我需要考虑一下,8月28日是不是一定可以上(映)。制片人、宣发,还有出品公司全部在一起开会,就说导演你要怎么办,我说我不满意啊,我不满意我怎么上啊。那时候再过一周就要开始给各大影院发拷贝了。我说不行,他们几个人看着一个新人导演为什么这么轴。我问他们,你们觉得可以过吗?OK吗?他们说老百姓其实是看不出来的。我说不行,我不取悦别人,这个东西我自己这儿过不去。
然后《二十二》那个事就来了。我是个特别信命的人,我觉得这好像就是一种安排。然后我就跟制片人说,你们选择一个其他你们认为不次于七夕的档期,我先把《二十二》这个事忙完了,我们再来做后面的事情。与此同时,特技全部重做。我制片人就愁得啊,好吧,好吧。
制片人赵君是我的好朋友,她看着我这几年在情海里翻滚,也骂过我,也生过气,也呵护过我,所以她比较了解我,觉得我一定会喜欢这个剧本。3个月后她又给我打印了一份,又放了很长时间,我都没有看,因为我就没想过要做(导演)这件事。有一天睡觉前,我也是闲的,那我翻一眼吧,哎呀,不错,一口气就看完了。(剧本写得)挺痛快的,比较像我这种痛快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她觉得这样一个爱情题材应该找一个相信爱情、会不遗余力想要告诉别人爱情是什么的人来拍。我没想告诉别人爱情是什么,我就是拿一个事实(给大家看)。endprint
做导演这件事情非常锻炼人,这是一条让人成长的高速公路,非常快。演员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导演你要让三百来个人的团队都随你的心意走,那是特别特别困难的事情。而且我是这个团队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人,又是核心人物,就很考验我。这半年,我这一片长了好多白头发。我那天在家里拿镊子拔,拔了之后放在一个红色的丝绒布上呈给袁弘看。袁弘说,哇,好多白头发,省了染头发的钱了。
在做导演之前,我就从无数把导演椅、监视器旁边经过,我会记得,有些导演对演员真是尊重。人都是有感受的,我感受到那种善意,觉得他对我真好,那我要对他好一点。我做导演的时候,不惜去跟制片人说这一天的费用我来掏,但是全组必须休息一天,为什么?因为到疲乏期了。底下人都会觉得,导演在为我们争取这么大的权益,我们明天一定好好地帮她把想要的东西完成。
王栎鑫之前在拍《鬼吹灯》,晚了半个月才进组。他拍完当晚就赶了最晚一班航班飞到青岛,做好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开工的准备。我说你必须得睡个自然醒,然后去游泳、健身,看个电影,放松放松,把头发剃好,后天先拍一些比较轻松的戏,让你慢慢地进入到这个角色中来。咱是拍电影的,咱不是抢钱,也不是完成任务。
演员的主动出击
我没有转型,我凭什么转型啊?我做演员挺好的,做演员是最舒服的。(当了导演之后)反而觉得我更应该珍惜做演员的时光,当然也要更慎重地选择拍摄题材。哈哈也没人能“蒙”我了,(我)从上到下全搞清楚了。到了一定的认知程度的时候,演员的主动出击就是say no—我可以不去拍这个戏。她(经纪人)给我发一百个剧本,我可能一百个都说no。我会告诉她我非常喜欢这本小说,你去给我找,找这个制片方,我说我想演这个角色。
在大家都认为这一类题材非常的热,都在拍这一类题材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失去判断,我一定会看剧本,看完剧本之后觉得不喜欢,我说我咬着后槽牙看了,我真看不下去,我主动说我不要这个东西。公司也会给我很成熟的剧本,团队和播出平台都非常清晰明了,你只要拍了,就可以在好的平台播出,没有问题。我前两年会很开心地就接受这些邀约,但是现在我就会说,我不太喜欢怎么办?
这个圈子很现实,非常的现实。我很欣赏一种红,就是你可能两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没有频繁地出现,大家伙就很想你,就会说,哎,他干吗去了呀?他怎么还没有出新片啊?他怎么沒有出新歌啊?想他了。朴树就是这样的,孙俪也是这样的,我身边很多这样的。大家主动出击,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并且不遗余力地把他们变成独一无二的,特殊的。他们并没有因为少几次曝光或少一些流量,就变得被人遗忘了。
我觉得现在是在一个青黄不接的过渡阶段,小的(演员)还太小,大的(演员)已经足够撑起半边天了。但是观众也在成长,观众也有个青黄不接的过渡阶段,所以现在这个时局是混乱的。其实会有好几个不同的维度,但是每一个维度都特别正常地在运转。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了,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总有你这个维度的人能够看得到。大家觉得是不是不出来让人天天看见,然后就把我忘了,其实不是啊,只是因为你自己没把事做好,所以才会忘了你。
人安静的时候特别有故事感
我以前其实走哪儿都拿着相机,只不过在节目(《旅途的花样》)里面被他们拍到了,他们才觉得,哦,原来二姐也会拍照片。拍照片很多年了好吗。那会儿只要有新款相机出来,我都要尝试一下,拍一拍。我有收藏老电影头的习惯。这个(电影镜)头就是我拍完《泡芙小姐》之后打赏自己买的。我拿到这个头的时候特别快乐,它从海外辗转运过来,先找人定,然后从拍卖行拍回来,再托人运过来,还要入关,(一共)3个多月。它的暗部细节特别好,在电脑上看,你会看到每一个细节都特别清晰,要是光特别好的话,可以拍到一个人从云里边走出来那种感觉。我走哪儿都扛着这个头,我老公说你带个英国老头,我这中国老头你怎么不带。
我2000年就开始拍照了。我有一个老的硬盘,里面有好多以前拿着卡片机、胶片机拍的一些照片。我身边有一个特别爱拍照的人,叫黄觉,算算也是17年的朋友了。他也是一天到晚扛着相机拍,我们以前一块拍戏的时候,他会租一台摩托,骑着摩托挂着相机满山遍野地跑,然后拉着我,告诉我在深山里发现一个东山白宫。我们俩骑着摩托“咔咔”进去之后,发现在好深好深的山里面有一个像白宫一样的建筑。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俩就在门口蹲着,蹲了半天没有人,拍了两张照片就走了。过两天再来蹲,还是没人,哇,太奇怪了,特别好奇。
《旅途的花样》他们节目组也用我的照片,我们播第一期的时候,其他演员全部都是我拍的照片,就我那张是我们剧组拍的,焦点都没有,我坐在沙上。我永远都只有别人的照片,自己没有人给我拍。我老公会给我拍,那天我俩互拍了一张。微博老有人问我,你怎么还不发自拍,我说我没有自己的照片。
我特别喜欢拍人。我买这种大电影头,就是因为它可以捕捉到人特别特别细腻和生动的一面。很多人看完照片说,啊,我还有这种时候?你看金晨就是,她那张脸拍出来太深刻了,她自己看完之后都惊了,哇噻,也太好看了吧。我不P图的,从来不修图。你们看到的都是百分百原图。你看李治廷,像不像漫画里的人,好看吧,哎呀,好看死了。
我就是捕捉,比如我先跟这个人在一块待着,聊着,处着,我就突然发现他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大家传说中的那么冷漠或者是那么成熟,像袁弘其实就很幼稚,我经常会拍他一些特别幼稚的瞬间,他也很开心。我拍朋友呢,就是喜欢拍他与众不同的一面,或者是特别安静的时候,人在特别安静的时候特别有故事感。我们这些人在这行业里有时需要调动一些表演人格,可能会迎合一下,大家很开心啊。很多人觉得双子座的人没有什么悲伤,没有什么烦心事,但其实经常回家之后,悲伤逆流成河,坐在那里很难过,觉得为什么没有人理解我。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当你发现这个人他跟平时不太一样,他安静下来的时候,你可以拍到非常多他自己可能都看不到的那一面。endprint
拍电影的时候是拍到你想要的东西会很开心,拍照片的时候是拍到想不到的东西会很开心。我在纽约的时候,喜欢在大街上站着,把一个机器架在街角,然后就等着,比如这拨人特别好,斑马线那儿还有一拨人过去,然后就把快门按下来,“叭叭叭”按几张,回家之后放到电脑上看,看到形形色色的表情,最真实的表情,就觉得好棒。有一次我在第五大道和纽约SOHO拍到同一个人,一个男人,粉头发,打着耳钉,穿着比基尼,外面是个大长袍子,我说又是这个人,会觉得,太牛逼了。
我一直都挺喜欢研究人的。这个世界太大了,什么可能都有,但是你没有看到过的你就没有办法相信。就像《二十二》,很多人没有看到这部电影,他就不知道有这些老人。没有看到就没发生,实际上这很可怕。没有出去看过这个世界,不代表这个世界就不丰富多彩。拍照也是这样,我到处拍,回来时候自己看,哎呀,好有意思啊,你会看到一潭水里面有个倒影,倒影能看见一张人的脸都很清楚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哇塞,这都被我拍到了,完蛋了,完蛋了。
我怎么会这么幸运呢,我何德何能啊
(我)完全没有(年龄的压力),因为我得到了所有我想要得到的東西,而且不是我自己去争来的,是上天眷顾我的,这是我的一份幸运。但是同时我也在警醒我自己,我怎么会这么幸运呢,怎么会这么幸福呢,我何德何能啊。
(之前感情失败后)谁也别跟我说结婚的事。但是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不值得被人爱的,因为我知道我自己优秀。遇到袁弘的时候我也会拒绝他,一直到后来我们分开很长时间,拍完戏的时候他还会来找我,还会来跟我说,在他最辛苦、最困难的时候他想到的是我的笑,那我可以选择你,因为你是精神上认可我,你认为我在精神上愉悦了你,OK啊,我们可以在一起相处,但从没想过要结婚。
后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我们俩很合适,很合拍,我真是觉得之前不应该磨叽那么长时间。我为什么要拍《泡芙小姐》,就是我认为爱情是真的很可贵的一个人类文明,它有了以后,永远都是值得被人去歌颂的。当然,你在经受了爱情的创伤之后,可能后遗症非常的大,可能好几年都缓不过来。但是它美好的时候,可以完全把一个人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然后也可以把一个人从美好当中推到生死边缘去,这就是爱情。
与此同时我也想做更多我想做的事情,因为发现生活的美好之后,就觉得我们不要再耽误,不要再浪费了,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将来有孩子。孩子就更是一份上帝的礼物,那我就更没有什么可求了。
人总是会老的,我喜欢奥黛丽·赫本,她就是一步步优雅地老去,从来没有被自己的外形困扰过。我觉得人终有一老,没有关系。
(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困惑,你说红,要多红呢?哪个演员不想红,不想被别人认可,被别人喜欢。我曾经非常非常红过,人的一生有过这样的感受就够了。未来有戏拍,有人喜欢你,有老公,有家有孩子,有吃有穿的,你要干啥啊,真的够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