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故事讲述云南民族团结进步的历史经验
——读王连芳《云南民族工作回忆》之一
2017-09-15龙成鹏
□ 文/龙成鹏
用故事讲述云南民族团结进步的历史经验
——读王连芳《云南民族工作回忆》之一
□ 文/龙成鹏
我们这期原著栏目,就仅从个人“历史”的角度来介绍一下《云南民族工作回忆》这本书。
王连芳(1920-2000年),回族。河北省沧州市盐山县人。
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曾任冀鲁边区回民救国总会主任委员、
冀鲁边军区回民支队政委、渤海区回民协会总会主任委员。建国后,历任国家民委处长,中共云南省委边疆工委副书记、省委民族工作部部长,云南省民委主任,
云南省第六届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是第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
在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建设的语境下,回顾云南民族工作的历程
1950年8月6日,作为中央民族访问团第二分团的副团长,王连芳第一次到云南。1952年底,访问团工作结束后,王连芳留在了昆明继续从事民族工作。1988年离休后,他开始口述回忆这几十年来的工作经历。这些口述经过整理,汇集成一篇篇短小精悍充满趣味性的文章,陆续发表在《云南日报》《民族团结》等媒体上。1999年,先后发表过的87篇文章被汇集成册,以《王连芳云南民族工作回忆》为题出版,被省委领导称为是“对云南民族工作的又一重大贡献。”2012年,在云南民族工作者和媒体人的努力下,这本描述云南民族工作历程的书再版。
今天的云南,正在努力建设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示范区建设是摆在民族工作者眼前的目标,从历史看,云南民族团结进步的局面,是几代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云南民族工作回忆》就是这段历史的记录,它用生动感人的细节为我们继续总结云南民族工作的经验教训,做了最好的示范。因此,在今天的语境下,我们更应该去读这本书,去重温这段光辉岁月。
民族工作者的回忆,可以构建三种历史
云南民族工作者的回忆性文字,不止有王连芳的《云南民族工作回忆》,我印象深的还有云南文史资料选辑丛书里的《云南民族工作》(共三册)。这些来自一线的民族工作者的回忆性文字,不同于一般的媒体报道,他们深入、细腻、感人,是我们介绍云南民族工作成就最直接的文献材料,也是影响、教育我们年轻一代民族工作者的最佳教材。甚至可以说,这些优秀的回忆性文字构成了云南民族工作的“成功学”,它不应该跟我们这个急剧变迁中的社会,以及变化中的民族工作和民族工作者割裂,而是要成为他们提高技巧,培养事业心的“成功学”教材。
王连芳的《云南民族工作回忆》和很多老一辈民族工作者的回忆一样,它的主要内容可以概括成一个词,就是“历史”。历史一词,细分可以从三方面理解。
第一,这是个体的历史,因此从中可以看到个人的成长,转变。
第二,这也是民族工作的历史,从中可以看到民族工作的曲折历程,以及较大的历史事件。
第三,这还是民族文化的变迁史。中央访问团1950年到边疆民族地区,其所见到的民族同胞,跟今天差别不可谓不大。但没有比较,就看不出差异。而《云南民族工作回忆》这样的书,就提供了一个历史参照系。
读历史,可以明智。而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把历史跟今天这条线联系起来,把历史的经验融入到当下的实践。
我们这期原著栏目,就仅从个人“历史”的角度来介绍一下《云南民族工作回忆》这本书。
一个民族工作者的自我修炼
王连芳个人的成长,在《云南民族工作回忆》中并没有专题讨论。个中原因,可能跟王连芳写作的立场和态度有关。显然,他并不想写成一本自传,而是想描述民族工作者这个群体的经历。
云南的民族工作,始于1950年的中央访问团。
1950年春,在毛泽东主席的提议下,中央政府组织了中央民族访问团。访问团的工作任务主要是传递关于新中国的消息,宣传党的民族政策,调查了解民族与边疆社会的实际。中央访问团先后组织了四个团,第一个启动的是西南访问团。
访问团的成员结构复杂,分医疗组、文工队、展览组、放映队和摄影组,团员中还有专门从事考古、民族语文、民族工作的专家、干部。从职业看,有艺术家、作家、记者等不同职业。
访问团这一个群体的成长,王连芳在书里面有一节单独描述。“来云南时,访问团都是年轻人,团长夏康农40多岁,我30岁,秘书长聂运华27岁,其余的大多数20多岁,最小的才18岁,而且相当一部分来自大城市。”
这些人大多数没有留在云南继续从事民族工作,但他们回到各自的岗位后取得的成就,多少都跟访问团的经历有关。这些人,有歌唱家胡松华、郭淑珍、仲炜,舞蹈家张苛,作家李乔、邓友梅……这些文艺人士,当年都还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访问团经历对他们的影响,可以从郭淑珍的一句话里看出来。若干年后重游云南时,她感慨道:“我一生的事业和世界观,是在访问团打下的基础。”
王连芳,跟访问团里的文艺人士不同。王连芳是河北人,回族,13岁(1933年)就在北方参加革命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被调到中央民委工作。尽管对党的民族政策很熟悉,但直到1950年8月抵达云南时,这位年轻的民族工作者对云南民族复杂的情势的了解,不会比今天同龄的民族工作者更多。
据王连芳在书中回忆,中央访问团的领导干部主要是北方人,“很苦恼的问题就是不了解南方少数民族的情况”。
在进入云南的时候,尽管做了大量的功课(可参见附录:《中央民族访问团的任务、工作方法和守则》),但他们对于云南的了解,还只是集中在少数几个民族上。这些知识,显然是民国时代的积累,还有待进一步深度调查。因此,王连芳也特别提到,中央访问团要求云南分团认真做好调查。
有一个故事,是王连芳对自己工作的反思,我们可以管窥访问团当时的知识状况。
1950冬,访问团在丽江召集滇西北的各民族代表开会。会上王连芳要求民族代表一律穿自己的民族服装。结果独龙族代表只好穿裸露着双臂的麻布褂子,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一幕使我一直深感内疚”,所以一直想深入调查。1957年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深入独龙族聚居区做调查,带回来的资料让王连芳对独龙族的认识更进了一步。这一年,恰好贡山县县长孔志清(独龙族)参加民族参观团到昆明,所以王连芳跟孔志清又进行了一次深入的对话。对话让王连芳再次觉得惭愧。
王连芳回忆,“我跟孔县长说,你们生活很苦,有许多原始社会的风俗习惯,你给我讲一讲。”但听到“原始”二字,孔县长就“不太高兴”,说要让王连芳解释一下,什么是原始社会。王连芳的解释让孔县长更加不高兴了。因为列举的各种“原始”的东西,比如住的是低矮简陋的房子,人口少,不会做买卖等等。这些解释,孔县长一一反驳。“昆明人的房子高,比我们的山崖高吗?他们人多,比我们的大树多吗?”孔县长还说,独龙族在山上的生活,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差,他们想吃野鸡,可以上山打,而这是昆明没有的。
王连芳总结他和独龙族县长的谈话时,颇为感慨:“孔志清的一席话,显露了独龙族兄弟独特的民族心理。我深感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自豪感,从那以后我再不用‘民族落后’这个词,改用‘先进’和‘后进’。在这一点上,孔志清同志是我的第一位老师。”
从不了解独龙族的民族服饰和经济状况,得出独龙族“落后”的结论,再到意识到独龙族人有民族自尊心,并由此不再用“民族落后”这样的词汇,王连芳的自我反思为我们勾勒出一个民族工作者自我修炼的不同层次。
我们可以肯定,王连芳即使初到云南,对党的民族政策和民族平等、团结的主张也是十分熟悉的,当然也贯彻落实尊重民族传统和文化这样的基本要求(在丽江王连芳让独龙族代表穿自己的服装,其初衷也是出于尊重),但在云南的具体工作中,还是会出问题。这个事例说明,读懂民族政策,有民族团结的意识和观念,并不意味着工作中就不会有错误。而老一辈民族工作者可贵的地方,是他们能及时发现问题,严格要求自己,自我反省。民族工作,很大一部分,是思想工作,民族工作者的自我修炼,自我反思,不可谓不重要,而从老一辈云南民族工作者身上,我们已经看到最好的示范。
民族工作,需具备了解之同情
还有一个例子和尊重各民族的风俗习惯有关,同样具有现实性。
王连芳留在云南工作后,经常深入少数民族村寨做调查,有时候,在一个寨子会住上几十天,其认真的态度跟做学术研究没有区别。1953年,王连芳在潞西县的景颇族寨子住了一个月,期间有一次骑马去一个景颇族寨子,到寨门外向导就急切地把王连芳从马上叫下来。理由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向导说,每个寨子都有一种专门咬骑马人的鬼,要是他被咬死了,向导不好交代,所以赶紧劝诫。向导的话提醒了王连芳,“以后我到景颇族寨子,都尊重他们的风俗,徒步进去”。
尊重当地的文化、尊重各民族的风俗习惯,是党的民族工作60多年来取得巨大成就的重要经验,也是今天民族工作者的基本常识和基本技能。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民族工作者开创历史的角度看来,这个很小的事例告诉我们,云南民族工作的经验,不是凭空而来,而是这样一步步建立起来的。而且今后还要继承下去。各民族的风俗习惯,只要不违反国家法律,不危害其他人,无论跟其他人的生活常识有多么大差异,都应该被视为合理,进而得到尊重。
尊重民族文化是建立在了解基础上的。王连芳回忆说,1958年受“左”倾影响,民族工作和民族地区的社会和谐稳定也受到破坏。有一次,由于“大跃进”的错误做法引起景颇族山官的反抗,为解决这个问题,当时的地方干部把这些山官送去“学好队”教育。临走时老百姓来送行,每个人都朝那个山官的手心吐一口吐沫。外来的干部不了解景颇族文化,以为这是群众“唾弃”山官。殊不知,恰恰相反,这是景颇族隆重的礼节,是大家出于关心山官,对他的远行受苦的祝福。王连芳反思说,群众这样做就表示对当时的错误政策不满,而这些干部完全会错意。
客观上讲,对类似的文化做了错误解读,当然也就不能准确理解老百姓的心声,甚至还会加重错误情势。
云南民族众多,民族文化内涵丰富,民族工作乃至其他行政工作,都离不开对文化深入的学习和洞察。很多反面例子都是忽略文化造成的。今天在云南建设全国民族团结示范区进程中,政府的行政力量更加深入地触及甚至改变着各民族社会,如何做好这些工作,是摆在各级政府面前的问题。我们能否让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建设,不仅在我们的时代有“示范性”,也让未来的民族工作者看到某种“示范性”,就像我们今天重新认识老一辈的民族工作者一样?
(责任编辑 赵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