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2017-09-13
哪怕翻遍邮票船票,跨越河流海峡,你能回到地理上的故乡,心理上的故乡,恐怕是怎样都回不去了。
我要回一趟故乡,可我不知道回不回得去。
长沙是我的故乡,非要说对故乡有多少感情,在这个年龄还说不太上。方言口音、饮食口味乃至其他一些生活习俗,都是在养育我的故乡形成的,同学朋友,在故乡也有不少。这些年,也没少回故乡,哪怕每次都是行迹匆匆。
然而我再也找不到那种朦胧而亲切的故乡感觉,那种回到家的心里踏实。我不知道我上过四年的小学,铁佛东街小学,是否还存在。那所学校以前是在北城兴汉门附近的。
小时候我经常想,铁佛东街,是不是附近就有一个铁佛,或者像武侠或者神怪小说里,此地出没过铁佛陀?门名兴汉,是否也有什么历史意味?
不到十岁,我的家就搬离了北城,此后一直随父母在河西的大学区生活。故乡长沙,熟悉又略有些遥远。念高中时可以在橘子洲头游泳,现在的橘子洲头有了一个比例大得吓人的伟人头像,夜间在湘江两岸经过,这头像只会令人惊悚。独立寒秋的豪迈,被后来治世者邀功请赏般的做作,毁得差不多了。
在岳麓书院后院喝杯茶,是很好的休憩,过去几年,我也带外乡朋友去小坐过一次。只是以前距离我家只有十几分钟步程的岳麓书院,也不再安静闲适,现在想来,可能是我自己的心早就乱了。
故鄉在哪里?故乡是什么?余光中的诗句里,是邮票,是船票,是坟墓,是海峡。这次回故乡,我是要去看一场中国国家队的世预赛,一场对阵韩国的重要比赛。只是朋友说起,嘿,那是你的家乡,我总有些无言以对。我不知道介绍,也没有多少令骄傲说出的内容。
你的故乡怎样?我只能说千城一面的熟悉和陌生。只有一次我匆匆经过长沙,很晚的时候,在八一桥下一家米粉店里充饥,米粉店每张食案上,都会摆放一些用大盆装满的剁辣椒和辣椒萝卜。离乡多年,我的口味可能还向往那种鲜辣,肠胃却早已无法支撑。
当时母亲和姐姐陪伴着我,我用调羹挑起一勺剁辣椒,那股清冽新鲜的辣味,扑鼻而来。那一瞬间,我对母亲说:“故乡,或许就只存留在这一勺里了。”
会说故乡话的人越来越少,我的长沙话也很难算多么地道。我去过我的中学母校,气势和设施,比当年强大很多,里面也有供奉着包括共和国总理在内的名人堂。
然而熟悉和陌生都存在:熟悉,是你在各种城市、各种地区,都能见到这样设施优秀的学校;陌生,是你记忆中的过往,已经被快速地冲刷得不存留多少。哪怕翻遍邮票船票,跨越河流海峡,你能回到地理上的故乡,心理上的故乡,恐怕是怎样都回不去了。
这场比赛,勾连起了我对故乡的种种感慨,想想又是无病呻吟。我哪有资格说什么乡愁,我又经历过什么苦难和折磨。可是我怎么没有乡愁?在梦里在恍惚间,我时刻都在故乡,都在阴湿的冬天,穿着秋裤裹着棉袄,骑行通过湘江大桥;我时刻都在大学区的南腔北调环境里,想象着要花多长时间攒够零花钱,去河那边的火宫殿大吃一顿。
故乡是每年假期,父亲给我安排的各种读书计划,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变化,是春天岳麓山下竹笋冒尖的破土声,是五一路上曾经有过的白玉兰那馥郁香浓。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父亲在里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