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海

许仙

守护古井的老青蛙，叫海。

在古井一族中，海是唯一有尊称的老者，被其族蛙视为圣者，和圣坛上的神。蛙的寿命一般七年，而海寿至十载，即相当于百岁老人，但他依旧鸣如洪钟、跃如脱兔、舌如闪电，神武不减当年。海年轻时智斗雄鹰、闯荡天下，是唯一见过遥远的大海，并荣归故里的族中英雄，族蛙尊称其为海。其他蛙族被人类贬为“井底之蛙”时，不免自卑，任人羞辱，唯独古井一族，个个理直气壮，头抬得老高：“哼！你到过大海吗？”

在古井，族蛙的世居地，一块巨碑上，海用蝌蚪文亲笔题词：“广阔天地，必有作为！”

每年春末，一代青蛙长成时，古井一族举行“成蛙礼”，都盛请圣者给它们上一堂别开生面的教育课。“抬头！”海一声鼓鸣，声如洪钟，吓得蛙仔们挺直粗脖，直视天空。“看到啥？”“天空。”“啥颜色？”“蔚蓝。”“对，这就是大海颜色。”“闭上眼睛，想象一下，无边无际的蔚蓝铺在地上将会是啥景象？”蛙仔们闭目沉思。良久，有蛙仔说：“无法想象。”有蛙仔说：“太恐惧了。”也有蛙仔说：“仿佛融化在其中。”海说：“对，这就是大海。”他说：“大海就是令你无法想象的、恐惧的、把一切融化其中的蔚蓝；其胸怀博大、气势磅礴，足以令人敬畏，更何况是蛙。”

“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要跟大家讲大海吗？”海问。

蛙仔们呆呆地望着圣者，不敢吭声。

海说：“大海就是一种气度，海纳百川嘛；做蛙就要有这种气度，心胸有多大，才能成就多大的事业。俗话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天地那么大，只有走出去才能成就你们辉煌的蛙生。如果你们偏安一隅、两眼一抹黑，终老井底，能有什么出息呢？”海随即热情洋溢、豪言壮语的鼓动，令蛙仔们激情磅礴、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就走天下。

说起当年去看大海的经历，海说：“七年前，附近住着一头雄鹰，异常凶猛，地上爬的蛇、跑的兔子，水里游的鱼，天上飞的鸟，均是它盘中餐。平常见不到它，但等你见到它就晚了，它就像闪电从天而降，或用锋利的喙，或用尖锐的爪，将你掠入空中，悬空八脚，让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现在不用怕，它早已离开此地。那时候它经常来古井饮水、捕捉食物。每次来，都是我们古井族的灾难日。我那时候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有次它来饮水，我一声怒吼，将它吓到水里，这下惹怒了它，冲我穷追不舍，我躲进石壁背后。大家都知道古井历史悠久，没有千载也有八百年，四壁破残不堪，鹰的长喙插进石缝，因为用力过猛，就像钉子钉在板上。我从石壁里出来，叫大家从井口跳下去，像石块砸到它背上，着实教训了它一顿。但雄鹰就是雄鹰，它毅然折断长喙，逃走了，流了那么血，绝对不是一般鸟做得到的。”

“如果你们认为它从此就不来饮水了，那就大错特错了。第二天它就来了，虽然断了喙，但依旧凶狠，鹰爪厉害着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猛地扎入井底，它嗖地追到井底，井底是什么？石头。它的破嘴撞到石头，痛得它在水里发癫痫，逃回井口，只能滴着血朝我拜了。几次恶斗下来，我们不打不相识，亦敌亦友，斗嘴多过斗勇。时间一久，我们也就成了莫逆之交。雄鹰是位旅行家，见多识广，我从它那里学会很多东西，这些你们想听，我以后再讲。说到大海，它是那么激动，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们约定，它带我向东飞去，足足飞了十数日，才终于见到大海。我一瞧，就傻眼了。”

“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无边无际……”

海重复了数遍“无边无际”后，依旧激动地说：“我被震撼了！‘朝闻道，夕死可矣。”

“是的，‘朝闻道，夕死可矣，有这个觉悟，还有什么干不了的？人定胜天，蛙也一样。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出去闯一闯，方能胸怀千山万水，广阔天地，是必有作为的！”海说到这儿几近咆哮。古井一族遵照海的指示，又一批蛙仔前赴后继地离开古井，出去闯荡世界了。就像去年、前年和大前年……以往每年的蛙仔一样，它们离开古井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谁也不知道它们都去了哪儿？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回来？但是，在每年“成蛙礼”上，海高度赞扬它们大有作为，在外面的世界闯下一片天地，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年轻的蛙们，向着梦想进发吧！

第二年“成蛙礼”上，有只愣头青的蛙仔，在听完海的教诲后，居然斗胆问圣者：“神圣的海，请问您是怎么去大海的？又是怎么回来的？”海愣了一下。但姜到底是老的辣，它随即就恢复常态，让自己坐在雄鹰背上，从高空俯视世界的所见所思，以及从雄鹰口中所知晓的一切，作为亲身经历向大家娓娓道来，說得这帮蛙仔一愣一愣的。

不久，海与世长辞。但它倡导的闯荡精神，却永远激励着古井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