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天总是很蓝
2017-09-13烂柿子
◎ 烂柿子
那时的天总是很蓝
◎ 烂柿子
在写这个故事之前,我正在阳台上刷朋友圈,正值一年中的盛夏,新鲜的空气含在嘴里,有几分冰镇西瓜的味道。接着我便看到张路安发的一条动态,一张黑漆漆的图片下配了一句话:我正在通往贝加尔湖的火车上想你。时间显示是昨夜12点。我默默点了个赞,几乎只隔了一秒就收到张路安的信息,是一条语音。
在点开之前,我想先说说我和他的故事。
张路安是在初三上学期转来的,开学的第一天,他被班主任领进来,简单地自我介绍以后就背着书包走向了我的座位。那天我生病没去上课,班里只有我那个位置是空着的。坐在他旁边的是李正,也就是我的同桌,本来打算和他说几句话表示友好,结果张路安刚一落座就抱着书包趴到桌上睡着了。
他爸爸给学校捐了30台电脑,而他的学籍依然保留在原来的学校,以后升学考试的成绩也是算在原先的学校里的,所以班主任也懒得管他。
他就这样呼呼地睡了两个星期,直到我回到学校,不客气地推醒他。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干吗?”“这是我的位置。”“对,她是因为生病了才没来,这本来是她的位置。”李正帮我跟他解释道。“哦,这样啊……”张路安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让座。我理直气壮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正想问他坐哪儿,就看见他把书包往我旁边的地上一扔,靠着墙坐了上去,腿长长地伸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老师一来就要亲自检查我们有没有带书,没带的要站到教室外面去。我绝望地翻着书包,心里却很清楚,我把它忘在了沙发上。老师和我隔着5个桌子,我已经做好了起立的准备。
而这时,一本书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课桌上,等我扭头,张路安已经潇洒地走出了教室。这算什么?舍己为人?我愣在原地,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最终我决定无功不受禄,把张路安给我的英语书转手递给我前面同样没带书的倒霉鬼,然后走出了教室。看到我出来,他很是吃惊,“喂,你……”“怎么,许你拔刀相助,就不许我舍己为人吗?”
张路安不可能一直坐在地上,老师到教务处给他搬来了一套新的桌椅。我坐最后一排,而张路安的桌子就在我身后,他戳戳我的后背,叫我抬头挺胸背挺直,帮他挡住迎面而来的午后阳光。他自然还是趴在桌上睡觉。
家长和老师为了安全,禁止学生骑自行车,而张路安是游离在规则之外的,他成了全班唯一骑自行车上学的,而且他骑的是“死飞”。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用腿夹住车把的轴,故意左右摇晃,吹着口哨戏弄着校门口执勤的红袖套女生。看到他得意的样子,我莫名地觉得不爽,于是走到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猛地往前推,他大叫着冲了出去,赶紧握住车把,可是“死飞”之所以叫“死飞”,是因为这种车是没有刹车的,只能控制它缓慢地减速才能停下来。
张路安没来得及停下,连人带车撞到了花坛上。轮胎压在他的腿上,他用手撑着地挣扎着站起来,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扶他起来的时候,红袖套女生跑到他身边,把手伸给他,他顺势接过来,在女生的搀扶下去了医务室。我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还好伤得并不重,医生给他涂了碘酒,叮嘱他车暂时不要骑了。
擦药的时候,这家伙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又趁医生和红袖套女生转身的时候悄悄地抹眼泪。我站在窗外的树影下面,突然想进去跟他道歉。可是,看到他看向红袖套女生的眼神,我默默地走开了。他跟我说过,他喜欢红袖套女生。
我被班主任严厉地批评了一顿,写完检讨还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出来。张路安瘸着腿坐在底下观赏着我的窘态。漫长的三分钟过去,我念完检讨书红着脸回到座位上。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背后传来“哈哈哈”的笑声,转身一看才知道张路安不知什么时候把我的检讨书抢了过去。我伸手过去抢,他把那张纸扬到半空中,“这份检讨书本来就是写给我的,我当然有资格保留!”
他又皱了皱眉说:“你把我自行车藏哪儿去了?他们说那天看见你推走了。”“我哪有?”“你要是不还,那可叫偷啊,等我告诉老师,叫你再写检讨!”“好啊,你去说啊!”我的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掉出来,“对,我是小偷,我多管闲事,我就不该担心你腿受伤了骑车有危险。车子在学校外面的修理部,你自己去取好了!”张路安愣了一下,或许是被我情绪失控的模样吓住了,他竟然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我开玩笑的,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学骑单车?我教你啊。”
“死飞”果然很不好控制,它轮胎较高且窄,加上没有刹车,骑出去后便很难停下来。在摔得鼻青脸肿之后,我终于投降了,“好了,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了,我不学了。”张路安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慢悠悠地说:“然然,我把这辆单车送给你吧。”“哈?”“我……和红袖套恋爱了,她不许我骑单车。”我沉默着,用力将手中的可乐打开,一股冰冷的冒着气的液体猛烈地喷出来。
我记起那天,在校外的一家咖啡馆里,张路安说他喜欢上了那个经常在校门口执勤的戴着红袖套的女生。他说她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一次他没有按时做值日,她愣是叉着腰一口气批评了他半个小时,每句话都说得他哑口无言,他拜倒在她威风凛凛的气势里。
张路安搬走了,他用一盒巧克力和红袖套女生的同桌做了交换。他依旧上课打瞌睡,不过他睡觉时总喜欢微微嘟起的嘴,现在只有红袖套女生才能看到了。
张路安看似吊儿郎当,对女朋友却十分细心。他承包了女生的早餐和零食,知道她的喜好和禁忌,陪女生逛街时会耐心地给出参考。如他承诺的那样,他不再骑“死飞”。他那么好,好得让我觉得陌生,那时我才忽然明白,或许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可以互相打趣的朋友。
《好朋友只是朋友》,在班级聚会的KTV里,我点了这首歌,死皮赖脸地拉着张路安和我一起唱。他每唱一句,我就在心里告诫自己一次。“好朋友只是朋友,只能保留一点点温柔,我知道什么时候回头,不打扰你的自由。”
等所有人都离开,我沿着夜晚的街道一步步往回走,晚风刮在脸上,脑子空荡荡的。在一个拐角处的路边小摊,我遇到了正在买甜筒的张路安。“你怎么一个人?”“哦,她爸爸来接她,就先走了。我看你好像喝得不少,就一直跟着你。”我摇摇头,“你别再跟着我了。”说完我越走越快,恨不得跑起来。“裘然然!你站住!”身后的他大喝一声,我被吓住了。他捧着冰激凌走到我面前递给我,我扑进他的怀里,放肆地大哭起来。
慢慢地到了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考试压力逐渐取代了我心中那些莫名的情绪,而我和张路安也很久没说过话了。他依然在课堂上打着瞌睡,我也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回了学习上。我没有要张路安的自行车,我告诉他,你骑车那么好,也算是个技能,不要轻易丢掉……
毕业典礼那天,张路安没有来。我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心里却一直回忆那时站在讲台上念检讨书时的心情—酸酸的、不安的、却又抱着一份喜悦的、不断注视着底下正在嬉笑的张路安的那份心情。而现在,我的心情依旧,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双明亮的眼睛。
自此一别,故事就显得格外仓促。我去了另一座城市的高中,而张路安去了美国继续读书。最初的几年我们还经常视频聊天,渐渐地就只是节假日发一条祝福的短信,再然后,除了手机里留有他的微信,我们几乎没有其他交集。他很少发动态,而我除了偶尔给他点赞,也没有更多搭讪的理由。
只有一次,那是一年前,我和当时的男朋友在电影院看了一场青春电影。我看完泪如雨下,躲在卫生间里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曾说最想去的地方是贝加尔湖,不知道你去了没有?
整整一年,他没有回复我。而现在,我收到他的语音信息:“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是用口琴吹出来的调子,是一首《同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