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盈怀袖
2017-09-13秦淮桑
◎ 秦淮桑
馨香盈怀袖
◎ 秦淮桑
那年夏天,不经意路过一种莲朵似的素白小花,只见它闲然不争地开着,在幽深寂静的山荫小道,临风莞尔。晌日嫣然,虽没有蝶翩翩来戏花影,来乱花间一痕清梦,却依然令人喜上心头,喜它怀素清幽,淡雅,恬静,且自得从容。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含笑。“苞温润以如玉,吐芬芳其若兰。俯首如羞,仰者如喜”,含笑,名副其实。
只是忽然听见这样曼妙的名字,免不了心思恍然,以为含笑是古时花容月貌的乐坊歌伎,可以素手调筝弦,可以红笺小字怨春归,也可以病酒花时懒画眉。虽沦落风尘,但一生都有真性情,为知己者展颜一笑,群芳皆寂,徒惹五陵年少思心成结。
陈善《扪虱新话》有记:“余山居无事,每晚凉坐山亭中,忽闻香风一阵,满室郁然,知是含笑开矣”。眉目温慈一人,于山亭闲坐,有时抬头看天,猜测翌日天气是阴是雨是晴;有时侧耳听虫鸣,虫鸣唧唧复唧唧,像极了谁在空山无人处偶得的半阕长短句;有时凉风起,袭来阵阵清香,不用起身去看,亦知含笑嫣然轻拆。
这一“知”真是好,有懂得在里面,也有绵绵情意在里面。花不说,在风里颔首微笑,可还是盼着有人懂得。王维诗里的“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清妍娟秀不假,可“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有说不出的清冷和寂寞,因为由始至终,无人珍重,无人懂得。
我有一次翻开《清诗选》,读到“春衫不用金炉爇,自向百花香里熏”时,禁不住想,百花熏衣,那花里一定有含笑吧,含笑的味道,甜甜软软的,闻之可使人忘忧。
也曾摘过含笑花苞三四枚,放在衣兜里,人走在路上,隐隐感到清风相随,含笑飘香,染得人心半是柔软半是欢喜。
归来裁纸写信,真想随信附上玉润的含笑花苞一二枚,只是山长路远,偏逢车、马、邮件都慢,怕是未及信件抵达,含笑便已香息。只好作罢,留它在案头,慢慢散尽余香。
某一日,收拾书案,整理了字迹凌乱的稿纸,又放好读过的书,这时看见白瓷青花的杯子旁边,花容黯淡枯槁,知是含笑老矣。
想到数十年后,自己也将寂寂老去,竟然无悲无喜,因为素衣如雪的年纪,早有馨香盈怀袖,有草木葳蕤铺满来时路,有人在清风寄来的云影里给我写过一首诗,如此,还有什么可慌的?
人若守得三分闲静在心头,不管时光如何迢遥远去,她始终孤清美丽。
老去后,我要住南方的宅子,宅子坐北朝南,背后是山,门前流水田原,稻麦青青,一望无际。门内有草木,有流云,有偶尔来作客的鸟雀和蛐蛐。
我每日早起,洗漱,梳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皱纹和白发使自己慢慢有了慈和的模样。生火煮粥,粥里放进枸杞、桂圆和红枣,架好柴火,人不必守在炉前,换上木屐,小院里闲逛一圈,剪几枝新开的石竹、白蝶花和天蓝鼠尾草,回头插在半截竹筒做的花器里。而后,食粥,赏花,猫懒洋洋地踱过来,卧在脚边,半眯着眼,窗口一束阳光正好落在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