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飞驰去远方
2017-09-12潘云贵
■潘云贵
像风一样飞驰去远方
■潘云贵
在所有与孤独做伴的年少时光里,我最怀念的是一辆辆陪我历经风霜的自行车。
它们有的生锈,被闲置于某个幽闭的角落;有的被偷走,成为别人的物件;有的交给了家中亲人使用,我再骑上它的时候,感觉已不如从前得心应手,显得有点笨拙。
去台东池上骑自行车,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当我把车骑到伯朗大道上时,两旁稻田在风中一波一波翻腾,像碧绿的海。稻穗还未成熟,被阳光一照,一串一串青亮亮的。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把车骑得飞快,呼呼往前冲着。而有个人却骑得很慢,我超过他的时候,听到他在唱周杰伦的《稻香》。
这让我想起以前在故乡时,自己在田垄间骑着自行车磕磕碰碰的情景。那时天空澄净,田野褪去青芒,已是稻米灌浆的丰收景象。我仿佛是骑在金黄的海上,风里尽是稻香。这几年再回乡,却无此盛景。我每次经过,仿佛都能听见它在喊我的小名,一声声散在风里。许多事物都无法回到最初的美好。
小时候,父亲常把我放在自行车的前杠上,他两手握住车头,风一样呼呼骑出去,带我去山里,去海边。
上大学的一个秋夜,刮起大风,我梦见了父亲。梦里还是小时候的场景,父亲面带微笑,在家门口把我拦住,说台风天不准出门。我对他做了个鬼脸,咯咯地笑起来。然后他竟然拎出自行车载着我出去了,买了好多零食,我在车上一边吃,一边兴奋地喊“爸爸”。
后来刮来一阵大风,我们跟自行车一道飞了起来,越来越高,底下的房屋、马路、河流都变得很小,像玩具。父亲好像骑着云,我坐在云上,我们不断被风推着前进,飘过了闽江,又过了台湾海峡,向着一个发光的豁口骑去。
我学会骑自行车是上初中时,在那以前,我非常羡慕能把前后两个轮子骑起来的人,觉得很神奇。我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直到遇见Y。
年少的夏天,在海滨公园的大道上,Y骑着一辆自行车,一只手又推着一辆,来到我跟前。那时我还不会骑车,一直期待Y能教会我。也许是怕辜负了他的好意,我蹬上车后就按着Y说的做,聚精会神目视前方。他在后头扶着,不到十秒钟就松开了手,然后跟在车后跑,跑了一段也不跑了,只在后头大声冲我喊:“对,就是这么骑!你会了!”随后Y也骑上他的自行车从后面追赶上来。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是在跟随海上的鸥鸟一起扑打着双翅,向着远方飞去。夏天的海那么美,海水粼粼发光,一切恐惧就在一瞬间消解,好像纯度不高的铅笔拉出的线条,无论多长,都可以随手用一块时间的橡皮擦将其擦去,不留痕迹。
原来在这世上,我们最大的敌人一直是自己。
在兰屿岛上,因为不会骑机车,我和朋友L成了小岛上仅有的骑自行车的两个人。民宿老板把自行车租给我们的时候,反复跟我们说:“一定要注意,别弄坏了,因为岛上没有修自行车的地方。”
从朗岛村启程去椰油村看灯塔,路上机车来来往往,有一回跟一个皮肤晒得通红的青年人挨得很近,他侧过头嫌弃似的瞄了我们一眼,然后得意地加速,扬长而去。我和L看了看彼此的自行车,笑了。L说:“等工作四五年后,一定要买辆宝马放到兰屿上开。”我说:“别赌气,如果你真那样做,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我倒是情愿一辈子骑自行车,慢虽然慢了点,但同样可以到达目的地,一路上还能看尽风光,不是挺好的吗?”L仍很倔强,说:“反正我要买。”
想想毕业后工作四五年,那时我们都二十多岁了吧,世界应该会有一点点变化了。这些我们骑过的车辆是否都已经换了主人,或者报废被扔在野外风吹雨淋?那时,你二十多岁,在路上开着豪车或者仍旧骑着自行车,红灯亮起的时候停下来,看见斑马线上有骑着自行车的少年路过,他们衣着干净,笑容灿烂,你会不会想起曾经有过的年少岁月?
从一条公路上飞驰而过,呼啦啦像风一样赶往远方。
从一个年轻清瘦、T恤因身体摆动而挤出折痕的后背,看见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