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

孟宪歧

离阳镇地处冀辽交界，商贾来往，自古繁华。镇内有一画店，叫鲁画阁，卖画也裱画，店主自称鲁夫。鲁夫平时也作画，有人来装裱，就放下画笔，先做装裱的活，画画停停，一幅画，要画上十天半月的。鲁夫尤其擅长工笔山水画，细腻逼真。

有熟人去鲁夫卧室，见悬有一工笔裸体女人，丰满绝伦，顾盼生辉，呼之欲出。便问鲁夫：“此女富贵高雅，当属名门闺秀。何人？”

鲁人笑而不答。

镇里人猜测：女人应该是鲁夫的妻子。

因为，镇里人从没见过鲁夫跟哪个女人有染。

那年，镇里来了小鬼子。小鬼子很凶，在镇的南头和北头盖了炮楼。南边管冀北，北面管辽南。小鬼子的队长叫犬明。犬明本来在国内学油画，因为他父亲在中国战场上被打死，他誓言为父报仇，便来到中国。犬明稍有闲暇，便在镇里搜寻需要的人体模特。谁要是被他看中，那他的死期也就到了。镇里人眼睁睁看着被他抓走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据说，犬明的办公室里挂有一幅他自己最得意的油画作品，名字叫做《狗和人》，画面是一条凶猛的狼狗撕扯中国人血淋淋的情景。为了把这种情景画得生动逼真，犬明经常观察狼狗是如何把人活活咬死的。可怜那些模特就成了狼狗的食物。还有一些妙龄女子，进了犬明的魔窟，被他蹂躏后也做了狼狗的牺牲品。

镇里人都知道犬明是个人面兽心的魔鬼。

来离阳镇不久，犬明就听说了鲁夫，便亲自登门拜访。

那天犬明穿了一身和服，戴一副金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很有修养的样子。

此时，鲁夫正在作画，这幅仅仅画出粗稿的山水画，让犬明大吃一惊：如此小镇，却有高手藏而不露。

寒暄过后，犬明说：“你的画技，大大的好！这画，我的喜欢，送我行不行？”

鲁夫立即微笑回答：“谢谢太君夸奖！可是，我的手太笨，这画说不定得半年才能画完，怕您等不及。”

犬明哈哈大笑：“不怕的！我还想在中国待上几十年！一直到彻底征服！”

鲁夫便说：“那好吧！既然太君厚爱，我愿为太君服务！”

自此，犬明经常来鲁画阁看鲁夫作画。镇里人见鲁夫和犬明走得亲近，便背后把鲁夫称作鲁汉奸。

工笔山水画一般先要画好稿本，一幅完整的稿本需要反复地修改才能定稿，然后复上有胶矾的宣纸或绢，先用狼毫细细小笔勾勒，然后随类敷色，层层渲染，从而取得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

取名《江山多娇》的工笔山水画稿本完成后，犬明大喜。

鲁夫说：“太君，离阳镇没有可供上色的绝好绢料，也没有好颜料，我要去杭州买绢，去山东买颜料。”

犬明说：“你可不能骗我，骗我，死啦死啦的。”

鲁夫马上点头哈腰地说：“太君，我不敢。我用这个鲁画阁做抵押。”犬明说：“你的，尽可放心去，这鲁画阁，我会替你好好看护的。”

鲁夫便去了杭州。一月有余，鲁夫回来了。带回一块上好的绢布，一盒上好的颜料。

鲁夫闭门谢客，潜心作画。

又是一月有余，一幅精美的《江山多娇》工笔山水画在犬明眼前慢慢铺展。犬明激动得脸抽搐着，眼镜片后面那双小眼睛贼亮，他惊叹地说：“要西！要西！太美了！太不可思议了！”

犬明突然拉着鲁夫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嘴里说：“要西！要西！真是一双好手！”犬明走时，还对着鲁夫那双手认真地看了看。

第二天，鲁画阁突然失了火。

街坊邻居没有一人上前帮忙，那鲁夫为了救火，双手被大火烧成了残疾。镇里人看见鲁夫双手被白布缠着，渗出了黄褐色的汁液，都暗暗说：“活该！真是老天报应！谁让他助纣为虐？帮小鬼子！”

犬明来看鲁夫。犬明一见鲁夫那流脓淌水的手，便恶心地皱皱眉头说：“鲁夫君，这回，我就彻底放心啦！哈哈哈哈！”

没有人可怜鲁夫。鲁夫便离开了离阳镇。

犬明得到鲁夫的绝作《江山多娇》后，爱不释手，终日手拿放大镜，仔仔细细端详欣赏。可是，两个月后，不知为什么，犬明先是双目失明，而后嘴不能言，最后神志不清，还没送到大医院，就一命呜呼了。

小鬼子乱成一团，以为犬明是得了什么瘟疫，立即从国内派来了专家进行化验检查。结果令人瞠目结舌：犬明被毒杀！凶手正是那幅《江山多娇》工笔山水画！

鲁夫系山东人，家乡风景迷人。鲁家是祖传中医，其父医术高超，且有行医绝招。鲁夫先是随父学中医。有一年春天，家乡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面对山花烂漫的山山岭岭，用笔作画。鲁夫被迷住了，便跟着学画。但鲁夫晓得有一味中药叫明目草的有剧毒，还有一种叫迷魂叶的也有剧毒。当他发现犬明喜欢上了他的工笔画时，就发誓要除掉这个杀人的恶魔。

其实，鲁夫的手并没有被烧伤，鲁夫弄成严重烧伤的残疾样子，只是为了瞒过犬明的眼睛，否则，犬明就会砍掉他的手，犬明不会让他再画出另一幅《江山多娇》的。

日本鬼子投降后，鲁夫攜一女子回到离阳镇，见过他卧室里那幅裸体画的人惊呼：“那人就是画中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