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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很短

2017-09-11孟盛

南风 2017年25期
关键词:馆长图书馆同学

文/ 孟盛

图/YJC

黑夜很短

文/ 孟盛

图/YJC

也许所有的美好止于我们的幻想,当它真实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胆小如鼠,止步不前,不敢接近。

今年三月,我主动参加学校图书馆助理员的工作,每月三百元。和其他报名的同学不同,我参加的目的不是像冯天这类,纯粹为了增加微不足道的生活费,我是为了一个女孩。

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专业,学号,但是我被她身上所散发的独特气质所吸引。那天,是我入学三年第一次走进图书馆,我在空荡荡的馆内一眼就发现了她。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自然垂落到腰际。她正在读一本书,也许是情节过于悲伤,她的嘴角微微下扬,光打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山水泼墨画最后的金笔勾勒。

我读书有限,无法进一步描述她的美。为了能一直见到她,我就报名了助理员。这样,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她面前走动。

其实,事情本不用那么复杂,我大可以直接站到她的面前,说,同学你好,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或者,制造点庸俗的桥段,找准时机,同时拿一本书,然后羞涩一笑。但,我真的不行啊,我是极为内向之人,不善于和女生交流。

此外,我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这是我杀死了许多脑细胞后所想到的——米娜亚,《铁胆火车侠》中的唯一女主。是不是有点猥琐?或许吧。但,我对书发誓,一切都止于心动。如果有一天,米娜亚找到心中之人,我会默默祝福她。

图书馆助理员的工作十分无聊,对着条码进行书的分类。不过,每天都能看到米娜亚,一切都值了。

有一天,正当我如往常见米娜亚时,同为助理员的冯天将我拉到一边说,馆长召集开会。

在此之前,我见过馆长的次数,比见过来借书的同学还要少。

馆长说的第一件事是最近学校图书馆内不少书籍失窃。我听了忍不住发笑,大学三年听过偷车,偷电脑,偷手机,偷试卷。但,有人会偷书?这偷窃之人,真的没问题吗?要不是冯天使劲推我,我早就被馆长犀利的眼神杀死。

冯天小声说,那些封面脱落,字迹模糊,出版于上世纪前半页的旧书,它的价格只是封底的三角七分吗?举个例子,民国某本线装书虽然定价只有五角,而它在某网站的拍卖行价为三千六。

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如果按照冯天的推论,我校图书馆的作风是,不会多进新书,也不会多扔旧书。随着时间的积累,旧书的价值逐渐升高。那我们守护的是,上千万的财富啊!此时,我才如梦初醒,觉得自己作为助理员,不仅有卑微的梦,还有高尚的理想,我更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米娜亚的身边了。

馆长说的第二件事是开除了一大半的助理员。我们揣测他这样做是认为有人监守自盗,毕竟在这所民办三流大学内,图书助理员的人数常多于看书同学。

随即,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谁会被开除呢?

如果是我被开除,我很难每天都见到米娜亚了。

万幸的是,最终,我和冯天都被留了下来,而裁掉的同学多发了一个月的补贴。

馆长,是个好人。

我曾经问过馆长,为什么选择我留下?

已谢了顶的老头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说,因为我注意到你从来不看书,不懂书的价值,所以,你不可能偷书。

我不以为然,毕竟馆长说的是实话,倒是冯天听完我的话后,有些生气道,这老头也太不尊重人了吧。你要学会反抗!

反抗?我摸了一下冯天的额头说,没毛病啊!老兄,我们拿什么去对抗?而且是他决定我们两人留下的啊!

冯天说,难道你不知道吗?馆长要将损失的书钱算到我们头上。

算就算,我又不在乎这点钱。我不想和冯天再这样莫名其妙的纠缠下去。

可是我在乎啊!冯天大声说道。

冯天确实在意那三百元。记得刚来大学,我们都是拖着箱子来报道,而冯天是拿着人工化肥用的麻袋来校。夏天的风在吹,麻袋的味道在挥发,我们捂住鼻子和冯天招手。然而,当他从麻袋里拿出快发霉的土豆时,大家被这一幕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冯天说之所以和我成为朋友,是因为当时我是唯一一个双手接过他土豆的人,而颇有经济头脑的他将这些送不掉的土豆拿去卖了。

三百元可能是我们普通学生一周的生活费,而对从农村走出来的冯天来说,三百元的补助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冯天曾无意透露,为了上这所民办大学,家里已经借了不少钱。

第二天,我们接到通知,所有的图书馆助理补助下调由原来的三百变为二百四。当天下午,冯天带领这些助理们到馆长办公室去闹。

冯天:老师,凭什么扣我们的钱?

馆长:这是扣吗?这是按照学校有关规定,下调补助。

冯天:为什么下调?

馆长:为什么下调?你们还有理由来问我?先前是文史书籍被偷,这次是工科书籍,下次估计是理科了吧?你们是怎么管的,几本书都看不住吗?

在我对馆长有限的交流中,这是他第一次发怒。事态愈发严重,我们在去办公室路上,还看到两位警察。

冯天强调:又不是我们偷的!那笔钱对我们很重要!

馆长:出去吧!你被开除了。

后来,冯天向馆长拍了桌子,要不是被我们哥几个拦住,估计他还要跟馆长干仗。

我劝他,何必呢?现在你连那两百多都拿不到了。

冯天说,我不是还有你这朋友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空说笑话。老兄,我认识一个朋友,他那边正招实习生,有没有兴趣?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就如当初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冯天的土豆。也许这是出于巨蟹座的天性,抑或是对“朋友”两字的理解吧。

我们一起在校园散步。过了很久,他才说道,你看这些为晚自修归来的学生准备小吃、倒卖二手教材的摊贩,他们为了挣钱而努力,但是,他们并不卑微啊!我要的是尊严。

我拍了拍冯天的肩膀,不再多话。

冯天出局后,我对理书失去了某些热情。这导致某些书籍因归类不当而不慎失踪,馆长恨不得让我原地爆炸。所幸,后来这些书都找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学校快放假了,米娜亚也不常出现,我陷入了庞大的无聊中,只能把重心放在找出偷书贼上。我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被丢失的书金额是逐渐增大的,这说明偷书贼是一个熟稔书价值的人。可是在这所三流民办大学内,谁会如此懂书呢?最有可能的无非是两类人,一类是经常来图书馆借书的人,如米娜亚等;第二类是如我这般的自己人。

前者首先被排除,因为我们在闭馆的三天时间内也丢了好几本书,并且我研究过借书人驻足的地方,像米娜亚喜欢读一些艺术类的专业书籍,她是没有兴趣去偷那些工科的书籍,套用馆长的话说,是不懂书的价值。

但是,自己人偷书的的概率也极低。馆长已经裁去了绝大部分的图书助理,剩下的助理基本上都“久经考验”。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团伙作案。我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毕竟能够窃取如此书目众多、学科跨度极大的精品书,没有一定的学术功底是很难选择有价值的书。举一个例子,同叫《文学理论》的书有很多,但是凶手能盗走韦勒克的同名著作就显出一定的文学品味。但,我总觉得团伙作案可能性也不大,至少案件不会那么快就被我们发现。

我曾一度和冯天开玩笑讲,说不准是馆长监守自盗,换取福利呢。

冯天嘲笑我,最近是不是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看多了?

玩笑归玩笑,但,凶手很快就落网。我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一天,冯天照往常来图书馆陪我打发无聊的时间。

大概是有同学要查书目,我抽身离开。等回来时,我发现冯天手上拿着一本书,他没有真正打开书本,而是朝四周张望,见无人,便偷偷将书放到包里。之后,向远处走去。

看到这一幕,我极为震惊。第一反应是想后退,然而,此时馆长站在我的身后。他把我带到办公室,指着监控录像,说,就是他……

冯天还在等我,问我,这么久去哪儿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那个做错了事的人是我。

怎么了?冯天有些疑惑,出了什么事?有事,别瞒我。

我失声说道:冯天,我们是兄弟,在此之前,我没有瞒你任何事。你回答我,书是不是你偷的?

冯天:我偷什么了?

我:只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图书馆刚装了监视器。

冯天的眼睛失去了原有的光彩,他茫然地看着周围人。此刻,他一定觉得自己像被人剥去衣服,赤裸地站在阳光最显眼处的受刑人。

为了保持学校的名声,冯天没有被立案送进警局。双方达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和解,但冯天需要接受立即被学校开除的事实。

宿管阿姨是个善良的老太太,她觉得冯天平时积极参加社区义务劳动,人还不错,也没有立刻赶他走。相反,阿姨还叫我们劝劝冯天,怕他想不开做出傻事。

在我心里,冯天是个非常质朴的人,他整整为我打了三年的热水,为我写了数不清的作业。我实在是很难相信如此真实之人,会做如此梦幻的事?

当我们所有人都去上课时,冯天仍然眼望天花板,躺在床上。

我翘了一次课,想解除心中的疑惑。

我问,以后怎么办?

冯天讲,被学校开除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我妈知道。下周我就去找工作,等赚到钱了,再回乡。

我:为什么?

冯天: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偷书?

冯天:这些书放在那边,几十年都不会有人看它!还不如拿去卖了,来实现自身的价值!

我:那你把这些书卖了换钱,去做什么?

冯天没有回答我,只是站起身,看向窗外。他的眼睛就像是清晨森林中的大雾,让人看不清其真正的用意。

但记忆不会说谎,冯天曾经告诉我,人可以穷,但不能穷得没有骨气。他也曾说过,人可卑微,但不能失去尊严。冯天,这些话,难道你忘了吗?

还有一件事,我问,为什么要主动惹恼馆长,故意被开除?如果你继续待在图书馆里,偷书不是更方便吗?

冯天此时转过身,阳光洒在他肩上。但,整个脸如同黑夜般冷酷,他笑道,我是怕连累你。如果我是在做助理时被发现,那你岂不是也逃不了关系?

冯天说完,径直离开宿舍。

冯天的话并没有感动到我。他是个极为内敛的人,不太会表露自己的情感。作为三年的同班同学兼上下铺室友,我太了解他的个性,每当他想寻找借口时,眼睛都会不自觉地上扬,然后匆匆离开。就如现在。这些细节属于人之本性,很难隐藏。

与此同时,我发现冯天根本没有将书卖掉。我无意发现在他床底下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一些被盗的书籍。如果冯天急需用钱,他应该马上套现,而且从逻辑上讲,偷来的赃物不是应该越快离手越安全吗?

冯天肯定有一些难言之隐,否则他不会如此冒险。此外,冯天还有一句话让我生疑,他说为了不连累我,故意被开除,难道他是抱着必被抓的信念吗?或许,是我想多了。

这些天,冯天一直都没有回寝室。

宿管阿姨几次问我,他的物品要清空吗?领导要让新生搬进来。

我们以期末考试为由,往后拖了几天。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拖这几天有什么价值,更不知道冯天还会不会回来,但,一个跟我们生活三年的朋友不是那么容易从记忆中抹去。

为了准备期末考试,我只能独自去打印店印资料,以往这些事都是由冯天代劳的。但是,在打印店的专柜上,我却见到了几本图书馆失窃的旧书。

打印店老板告诉我,这些是需要的复印,如果我要,可以多复印一些。显然,他不清楚这些书的源头。

我在打印店等了冯天足足两小时,不见其踪迹,却意外等来了米娜亚。米娜亚接过打印店老板的书,付钱离开。老板不停向我使眼色,仿佛在说,快去追你喜欢的姑娘哟。

我内心极度失望,一个是我的好兄弟,一个是我心仪的女神,他们竟然能在我眼皮底下结盟行窃?

突然,米娜亚转身走到我面前,说,同学,你已经跟了我一路,有事吗?

我一时无语,但觉得此刻还是摊牌的好,只能表明身份说,我是图书馆助理。

米娜亚捡起不慎掉落的一本书,手不断发抖,结果其他书散落一地。她极力掩饰自己,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捡起其中的一本书,放到她手上,讲,冯天都已经告诉我了。

米娜亚:冯天是谁?

我偷拍了米娜亚的照片,用微信发给冯天。第二天,冯天就出现在我面前。

冯天: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她(米娜亚)说,自己偷书是因为想要买手机。她害怕被发现,却又禁不起物质的诱惑。有一天,她感觉后面有人在看她,当然那个人是我,她觉得要被发现了。可是,是冯天你及时出现,化解了危机。你想帮她,最好的办法是让偷书这件事情快点结案同时也警示她,不要再偷,后果很严重。于是,你下决心,将所有的罪恶引向自己。故意偷书被发现,来解救她。我说得没错吧?

冯天:基本都对!可是,事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能怎么办?

我:你为什么这么帮她?

冯天:和你的理由一样。

我:难道你也……

冯天:还记得新生入学的那一袋土豆吗?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买我土豆的人。是的,我很喜欢她。可是,我没料到这三年她会变得那么多,身边的男友走马观花,手机更是频繁更换。三月前,她失恋了,第一次走进图书馆。我原想她会变得和以前一样美好,善良、真挚,没想到她却在偷书。更糟糕的是,我发现你一直在关注她。这是我唯一失误的地方,我以为你有点怀疑她,所以加快了行动。直到我企图让你和我一起离开图书馆的计划失败,我才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喜欢着她,默默守护她,却不善表露自己。

也许所有的美好止于我们的幻想,当它真实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胆小如鼠,止步不前,不敢接近。

毕业典礼上,同学们穿着学士服,等待校长为我们拨流苏。米娜亚正好走在我的前面。那天冯天也来到现场,他戴着墨镜,坐在在典礼大厅的最后一排空座位上。这本应该是我们的节日,无奈成了一段不堪的回忆。

辅导员叫了她的真名,米娜亚缓缓走上舞台,接受毕业证书。说实话,她的真名挺好听的,尚薇。

那一刻,冯天背对着我们,摘下墨镜,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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