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歌罢,思念生了枝丫
2017-09-11木儿
文/木儿 图/敏 依
一曲长歌罢,思念生了枝丫
文/木儿 图/敏 依
定居西域之后,华筝终生未再踏足故土。长兄术赤为她建了一座钦察汗国最华丽的行宫。宫殿很美,雕梁画栋,轻纱垂幔。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足以向世人宣告:她是成吉思汗的女儿,是蒙古帝国的公主。
这座宫殿真的很大,府第错落,一望无尽。虽然仆役众多,华筝仍然觉得很空荡,因为这些热闹不是她的。
长兄并不知道,在华筝眼中,再美的风景都不如蒙古草原,再好的人都不如初见的那个。她太忠贞,学不会移情,就连那把金刀,她也一直带在身边。
金刀是父汗赏赐的。刀锋犀利,光影雪亮。看到它,华筝就想起郭靖。与他相关的记忆仿佛永远停留在十几岁的年纪。那时的华筝娇憨任性、无知无畏,那时的郭靖赤手空拳、质朴憨直,他们一起无忧无虑地在草原上奔跑。
华筝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郭靖一往情深的。不是他替她挡住豹子的时候,也不是他请求父汗对都史悔婚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蓦然动情的一刻,所有感情都是自然而生的。
月盈而亏,水满则溢,感情大约也是这样吧,时间越久便越深厚,倘若寻不到出口,便只能哀婉自伤。
她的父亲是威震四方的成吉思汗,意在天下,而郭靖则是一心归去的南朝子民,坚持以一己之力报效宋廷。只有她始终天真,以为父汗仍是那个慈爱的父亲,郭靖仍是那个寄居蒙古的懵懂少年,他们之间尚存真挚的宾主之谊。直到金帐一别,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郭靖之间,原来早已没有任何可能。
她最终选择远赴西域,不还是因为郭靖吗?蒙古大军在襄阳大败时,正是她远赴西域那天。是她将父汗行军的消息告诉了郭靖,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种种事端她都不愿再过问。她骑在马上最后回望,那绵延千里的山河和城池,那声响震天的战鼓和呐喊,都被湮没在马蹄扬起的烟尘里,如过眼云烟。
但到了西域她才知道,走得再远也无法走出郁积的心事,因为她根本忘不掉郭靖。即使他最终违背了他们的约定,但她依然会坚守自己的诺言。只有这样,晨起暮归才不至于无望。
外面不知是谁又唱起了高亢的长调,歌词干净利落,歌声明亮激昂,好像那翱翔在长空的苍鹰。
她的父汗和哥哥们都默然不语。这曾是他们最喜欢的一支长调,可是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开口唱过,他们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征战上。远离了广袤的草原,便再也没有了纯粹的蒙古长调。高歌长调需要开阔的心境,而他们筹谋太多,已经不再纯净。
就在这一刻,华筝突然发现自己也唱不出那些熟悉的曲调了。部族里的姑娘一直很羡慕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知她更羡慕她们的自由和简单。她们有兄弟姐妹的温暖关怀,能和深爱的人时时相见,还能在草原上唱一支缠绵的歌。
后来,华筝还是听闻了郭靖的消息。他已经在江湖扬名,为抵抗蒙古大军拼死镇守襄阳,被世人奉为英雄。世间所有热血男儿,莫不以这两个字为信仰,他们毕生都想成为这两个字最好的注解,全然不顾从来英雄多寂寞。
英雄难有完满的结局,父汗如此,长兄术赤如此,四哥拖雷也如此。郭靖捍卫的南宋朝廷早就岌岌可危,仅凭他一人根本无力回天。他所坚持的不过是自己的执念,明知前路难测,依然义无反顾,就像她终生只爱过一个人。
江湖传言依旧不休,可她始终在江湖之外。
华筝知道,蒙古不是郭靖的故乡,她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他的故土,是那个满目疮痍的南朝;他喜欢的,是那个聪颖娇俏的江南女子。他们两情相悦,是世人称羡的如花美眷。
郭靖这样的男子,心意慨然沉稳、坚韧不改。所以即使经历无数险阻,他守护家国河山的心念却历久弥坚。华筝也是如此,永远不会为了爱情叛离自己的部族。所以黄蓉能抛却一切执意相随,而华筝永远做不到。
襄阳城破那天,整个蒙古帝国都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雀跃欢呼。所有人都在谈论那场战役的艰难惨烈和最后的胜利,却没人叹息那个勇不可当、如今战死沙场的金刀驸马,只有华筝悲难自抑。
午夜梦回,华筝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在广袤的草原上,四哥拖雷策马飞奔而至,旁边是敦厚的长兄术赤,父汗的豪情依然不减当年。他们拉响了劲弓,锐利的箭挟着呼啸的风声射向长空。
她抱膝坐在地上,仰望一双翱翔的白雕。那时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风吹草低见牛羊。郭靖微笑着俯下身来,和她并肩坐在了一起。高亢的蒙古长调响彻天际,没有苍凉和凄清,歌声里只有草原、骏马和鲜花。族人们围坐在一起载歌载舞,没有兵刃交锋,没有骨肉分离。
华筝深爱的人都在身边,一切仿佛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