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高山之巅

2017-09-09祁玉江

延安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土炕母亲

祁玉江

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难免会产生厌倦和迷茫。迷惑不安之际,放荡不羁的心,怎么也抵挡不住外部世界的诱惑,总觉得外面一切都好!所以,就日谋夜算地想逃离出去,实现心中的梦想。可是真正在外面闯荡了一番世事并如愿以偿之后,反倒觉得本乡天地最好,因而又怎么也舍不得离去!

如今,在耳顺之年,一切变得平淡,这正如马尔克斯说的:“在生命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是需要我们用寂静来偿还的。”

是的,我爱独处,尤其喜欢山。这种心境,这种嗜好,过去我是不曾有过的。近些年来,随着渐入老境,体质每况愈下,这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在我看来,山是雄厚、豁达、朴实、率真和不朽的,一旦投入它的怀抱,就会给人一种温馨、释然、坦荡和欢愉之感!

我敢说我是一个苦行者,更是一个虔诚徒,凡事都爱探个究竟。在登山的路上,尽是树木荆刺,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鸟雀、蝶蛾,啾啾唧唧,缠缠绵绵,徘徊在林草间,飞舞在花丛中,好像在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我知道,林木花草是鸟雀和蝶蛾最美丽的家园,离开了这个家园,它们将无法栖身,更难以生存繁衍。我驻足观察,它们一个个漂亮的身段,华丽的羽毛,飞翔跳跃的舞姿,清脆嘹亮的歌声,如同精灵一般。再观察山道两旁的树木花草,其大小高低、叶片花朵如鸟雀、蝶蛾们一样,也各具特色,不尽相同。甚至一棵树,一丛灌木上的枝条所生长的叶片、花朵都大不一样。啊,这丰富多彩的大自然,这热闹非凡的大千世界,竟然是如此地奇妙和不可思议!由此我想起了“存在就是合理的”这句话,同时也让我更加明白了这一简单而深刻的道理。

脚下的路在延伸,身上的汗水在流淌。这与我当年在乡下生活时多么地相似。不过,那时攀山为的是劳作,为的是生计;而今攀山为的是什么?是体悟?是远眺?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走着走着,路旁突然出现一座坟茔。我害怕坟墓,自小就是这样。一旦碰到坟茔,总有一种阴森恐怖之感。可“怕处有鬼”,害怕遇到却常常碰到,今天不是又偏偏碰到了吗?我知道,这坟墓里一定葬着死人。可这死者姓甚名谁,后人现在哪里,我不知道!从荡平的坟丘、饭桌前无祭奠的痕迹来看,可以断定早已被后人遗忘了,不久的将来,不,现在就很可能成为无主之坟——人们可能不知道眼前还有这座坟,更不会知道坟里的主人曾经在这大千世界上来过一遭!我忽然又想起了《红楼梦》中《好了歌》中的一句话,“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同时还想起了安徽桐城“六尺巷”的故事,说的是清代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英收到家人因打墙与邻居争抢地盘一事,请张英出面干涉。没想到张英给家人回信道:“千里捎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一封信使家人茅塞顿开,便主动向后退了三尺地盘,结果邻居看到张家的这一义举,便也向后退了三尺墙。从此留下“六尺巷”这一佳话,教育和启迪了多少后人。是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不过如同过眼烟云,何必斤斤计较呢?何况这个大千世界,每日每时,有多少种生物在灭绝,又有多少种新的生命在诞生呢!

就这样边走边想,很快便攀上了山巅。站在高高的山巅,顿时神清气爽,心明眼亮。我想站就站,想坐就坐,想喊就喊,想叫就叫,想看就看,想思就思……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总之,这是我的世界,我的乐园,一切皆从自然,随心所欲!

我痴痴地立在山巅上,自感特别高大,特别威武。“山高我为峰”“一览众山小”,那山那水,那涧那壑,那村那人,那城那楼,一切都在我的脚下。

我仰首望天,天空是那么辽阔高远,像一泓偌大无比的湖水,湛蓝、潋滟而宁静。一朵朵白云,不慌不忙地从这湛蓝静谧的天空中飘来荡去,映衬得天空更加深邃奇妙;灿烂的太阳,光芒四射,由东向西缓缓地移动着,将万丈光芒、万道金光倾洒大地,映得满地通红。我俯首观地,稀稀落落的村庄竟湮没在大山的皱褶里,仿佛将要被大山所吞噬;城镇呢?那么不规则地吊在沟谷间,座座楼房既像“火柴盒”,又像“鸟笼”,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地立在半沟中;满城的汽车犹如小甲虫,拥擁挤挤、来来回回地蠕动着;不息的人流好似蚁群,密密麻麻,穿梭往来,不知忙些什么。放眼远眺,连绵起伏、高低不平的山峦,似万顷波涛,涌涌不退;那茫茫苍苍、雄宏壮阔的景象,颇有海纳百川之感。雨果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还要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心灵。”眼下,正印证了雨果的话,我的胸襟坦荡无垠,竟然无一点儿杂念。

我甩着臂膊,迈开大步,索性在山巅来回踱步。我心无旁骛地信步向前走着。

不想走了,也走累了,就随地落坐。这下,我的视线转到了近处。面前蚊蝇飞舞,地上虫蚁忙碌,山畔树枝摇曳,耳旁风声呼呼……啊,再也不受雾霾的困扰,不受人声嘈杂、车辆轰鸣的烦恼,不受劳心伤神之苦了,一切顺其自然!此时此刻,我蓦然又想起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想起了苏轼“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诗作;更想起了“水惟善下能成海,山不争高自极大”这句警世名言,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冥冥中,我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赤着脚,光着背,在满山二洼里疯跑,像鸟儿一样长了翅膀,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洞悉世界,达观天下,一切都是那么任性,那么自在,那么欢愉!

土炕温情

陕北与中国北方大多地方一样,乡下人习惯居住窑洞。但凡窑洞,都是要盘土炕的。

人们在挖窑洞的时候,就会在后窑掌预留下二三尺高、六七尺深的土台子,待窑洞挖好后,将土台子削平,挖上三道两头汇聚的横沟,一头通灶膛,另一头连“投灶”,老百姓称其为“炕洞子”;炕洞上再盖上石板,最后用黏泥将整个土台子抹平,一盘土炕就算盘成了。灶膛里的烟火穿过炕洞,经过“投灶”,最后从脑畔上的烟洞冒出去。这样,既解决了生火做饭排烟问题,又满足了土炕取暖需求,可谓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土炕宽敞,住的人多,非常适用。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降生在土炕上,从土炕上学会翻身,学会摸爬,学会立身,学会走路,学会做人……endprint

那时候,我家兄弟姊妹多,都不到干大活、受重苦的年龄,一家人的生活全靠身有残疾的父亲和多病的母亲来操持,生活很是困苦。土炕上,铺不起新席子,更难以铺上毛毡和棉褥子,就连被子每人一块都分不来,姊妹几个往往扯一块破棉被;枕头就更不敢奢求了,只能枕衣服。尽管这样,一家七八口人睡在土炕上,也其乐融融。虽然我们兄弟姐妹之间偶尔也会因为拉扯不到被子或睡着时谁不注意把谁踹了一脚而打打闹闹,但这丝毫不影响彼此间的情感和关爱。

记忆中,父母永远都是闲不住的人。他们起得最早,睡得最迟,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操持家务上。每天夜里,疯跑了一天的我们,吃完晚饭,早已累得倒头就睡。可整日劳作的父母,依然为我们忙碌着。如豆的油灯下,满头华发的母亲,总是盘腿坐在炕头上,眯着眼,一针一线地为我们缝补着破烂的衣服和鞋袜;要么,就会给我们捉起衣服上的虱子来。而一脸沧桑的父亲,则往往嘴里噙着旱烟锅,圪蹴在后炕头一声不吭地捻着羊毛线;要么就挑织起毛袜子来,为我们过冬早做准备。父母二老为儿女们操劳的专注神情,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冬季农闲的时候,每天早晚两顿饭。母亲将做好的饭,舀在黑瓷盆里,放在土炕中央。一家人围着饭盆,你一勺他一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尽管那时饭食不好,酸白菜、糠窝头、小米粥,或者是蒸洋芋、煮南瓜……远没有现在的大米白面、大鱼大肉丰盛,可吃起来仍然是那样可口、香美,令人回味无穷!那时,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又贪食,一盆子饭哪能招得住兄弟姐妹们放开肚皮“海吃海喝”?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底朝天。母亲因心疼我们,总是不端碗。我常常催促她老人家赶快吃,可她总说不饿。其实母亲岂能不饿?她忍着饥饿,把温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子女们。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痛得像锥扎似的。母亲呀,您为儿女受罪了!

父亲和母亲都是革命战争年代加入组织的老党员。父亲从军十几年,后因在保卫延安阻击战中身负重伤,不得不退伍回家,放下枪杆子,拿起老?头,投身到新社会的建设中;母亲也一样为党组织、为群众奔忙着。是的,接受过红色洗礼的二老,总是把集体和群众的事挂在心上。在我家的土炕上,曾担任村里负责人的父亲和母亲,不知主持召开过多少会议,解决了多少棘手的问题。那一张张朴实的脸庞,被油灯映得通红;那一阵阵热烈讨论的场面,是那么真诚实在,那么鼓舞人心!

寒冷漫长的冬夜,土炕给劳碌了一年的庄稼人提供了温暖的时光。父亲虽然没有上过学,可小时候曾在私塾门外听过一些课文,也识了不少字。他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坐在土炕上,摇晃着头,缓缓地吟唱着《三字经》或《百家姓》。牙牙学语的我,虽然不大懂“人之初,性本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些句子的含意,却懵懵懂懂地跟着父亲一句一句地吟诵着。父亲一生最引以自豪的是他参加过的无数次战斗,这也成为他最爱讲述,并且永远讲述不完的故事。在那暖烘烘的土炕上,我不知聆听过多少遍他老人家惊心动魄、出生入死的战斗故事。尽管这些故事我早已滚瓜烂熟,可每次听到都是那么热血沸腾,那么催人奋进!

土炕是催眠的摇篮。在家人相互拉話中,在此起彼伏的鼾声里,我会不知不觉进入梦乡,而且睡得是那样踏实,那样甜美!

进城的这些年里,虽然生活条件好了,住进了洋楼房,睡上了“席梦思”,吃的穿的那就更不必说了。可我总感到自己生活在空中楼阁里,食无味,心空虚,夜难眠。

每每这时,我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土地,想起窑洞,想起土炕,更想起仍然生活在苦焦山乡的农民群众。我总觉得,睡在那冬暖夏凉的土炕上,才真正称得上天人合一,相互贯通,融为一体。而只有深入和贴近故乡、拥抱与融入土地,才让人过得舒心、踏实和幸福!endprint

猜你喜欢

土炕母亲
母亲的债
难忘土炕
老家的土炕
延安土炕
给母亲的信
延安土炕
土炕
沿着落日回乡
母亲
悲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