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街
2017-09-08范小青
■范小青
二十一 低保
新一批的低保公示名单下来后,余老师让小姜抄成大字报,到居委会门前的公布栏上去张贴,这一边还正在贴着呢,另一边得到信息的居民已经快马加鞭地赶来了,片刻间就闹翻了天。
居民们不知道回避,也完全无所顾忌,开口就直接举报,谁谁谁不符合,谁谁谁是骗子,这天上午,整个居委会就被淹没在口水中了。
刚刚安静了一会儿,又一阵风似地奔进来一个中年妇女,正是那个做杂粮糕的罗桂枝,手里抓着一张大纸,朝大家扬着,大声嚷道:“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我?”
仔细一看,她竟然把那张榜都撕下来了,简直太无法无天了,林又红气得上前呵斥道:“有话好好说,你撕榜的行为是违法的!”
余老师清楚情况,也比较沉得住气,上前说:“罗桂枝,你根本就没有报名,怎么会有你。”
林又红也觉得奇怪,这罗桂枝怎么又搅到低保户中来了,原本好好的有一家店面,而后把店面出租给别人挣房租,自己跑到小吃街设摊了就算了,现在难道连摊也不设了?罗桂枝的杂粮糕,在南州也算是有点小名气的,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正在疑惑,听得罗桂枝尖着嗓门嚷嚷:“报名?我怎么不知道要报名?你们瞒着我,偷偷地做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人情低保,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小陈说:“但是最关键的一条,你没有。”
罗桂枝愣了一下,问:“最关键的什么?”
小陈说:“无劳动能力——你无劳动能力吗?我看你这杀胚身材,老虎都打得煞,更何况,你还有一个正当年轻、劳动力最强的儿子,你们家能算无劳动力,还是能算无法定赡养人?”
一些来办其他手续的居民都笑起来,罗桂枝涨红了脸说:“可是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你政府想饿死我?”
小陈来气道:“你不要一口一个你们政府,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们不是政府,我们是居委会——”
罗桂枝道:“居委会怎么啦,居委会不就是政府吗?居委会要不是政府,要你们干什么呢?”
小陈翻着白眼说:“要我们干什么,要我们受你们的气罢。”
罗桂枝也知道和小陈斗嘴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冲着林又红来:“林主任,我知道你,你本事大,你不给我办低保也行,你给我介绍一个工作,我明天就去上班,领工资,我领工资了,你低保送给我我也不要,那几个小钱,天天吃玉米饼也不够。”
大家也没有办法对付这样不讲理的人,林又红只得先让了一步,说:“要不这样,你先报名登记下来,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帮你争取的,这一批争取不到,就争取下一批。”
罗桂枝哭着奔出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触动她的哪个根神经了,林又红更是疑惑地说:“怎么?她走了,不要办低保了?”
小陈说:“管她呢,走了才好,省得烦人。”
林又红眼前一直晃动着罗桂枝母子互相跪下的场景,匆匆扒了几口饭,起身就往小吃街去,小吃街开张营业前,所有店面都是有主的,但是到正式开张的时候,因为工商登记不合格,空下来一两家店面,林又红直接到这两家店面看了看,其中的一家,就在老辛的风味小炒店隔壁,位置挺不错,林又红当即给街道周书记打了电话。
周书记听到“罗桂枝”这个名字,想了一下,说:“罗桂枝?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原先好像是做杂粮糕的吧,我记得她还曾经是区商业上的先进呢,后来不知怎么垮了,店也没有了,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林又红赶紧说:“是,就是她,现在待业在家,家庭条件太差,几乎没有收入,如果这个空着的店面能够考虑罗桂枝,她不光能解决自己的问题,还能带个好头——”
周书记笑了笑说:“林主任,其实,你找我,我找你,都一样,我们都只是牵线人,你得找到线头,找房东、找大boos啊——”他见林又红不吭声,知道林又红和江重阳之间有什么纠缠不清的纠葛,又说:“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希望我去找江总,我也可以——呵呵——”
林又红感觉怪怪的,周书记虽然没有推托,也愿意替她去找江重阳,可是他那暧昧的笑声,让她浑身长了刺似的不舒服,赶紧说:“谢谢周书记,还是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话已出口,收不回去了。挂了周书记的电话,她拿着手机犹豫一半天,始终无法拨出那个电话去,下意识地看翻看了一下微信,看到“新的朋友”里又多了几个绿色的“接受”,她接受了几个熟人后,又看到了“山不转水转”,仍然在等着她的接受,她明明记得上次看的时候“个人相册”这一栏是空的,这会儿再看,“个人相册”里有内容了,顿时手指不听指挥,点了一下,果然有一张图片了,一看之下,顿时心脏乱跳起来。
是江重阳的自拍像。
二十二 牛肉风波
林又红坐在办公室低头看材料,忽然进来一个大个子男人,直直地竖在她面前,这个狭小的空间,几乎都被他的身体给占满了,坐着的林又红猛一抬头,直感觉就是一堵高墙压过来了,吓得赶紧站了起来,站起来也没到他的胳肢窝,林又红脱口说:“咦,这么高,你是运动员啊?”
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看他的脸,就感觉这脸确实有点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面对这么高大的一个人,林又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请他坐下,还真怕他压坏了居委会那些破旧的椅子,只得站着和他说话。
这人拿出一张报纸递给林又红,林又红一看,是一则新闻:著名田径运动员田宁到南州参加国际田径赛,检查出服用了兴奋剂,被终身禁赛,彻底毁了名声和前途。
这个大个子就是田宁本人,可是面对田宁,林又红完全无法判断,一个服用兴奋剂的运动员会和桂香街居委会会有什么关系,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田宁的脸色,小心地说:“你是田、田宁吧——你找我——”
田宁把报纸从林又红手里又拿回去,指着那则新闻说:“这个就是我,我彻底毁了——关键是,我是冤枉的,我没有使用兴奋剂,我从十二岁起就是专业运动员了,我绝不会拿自己的运动生命冒险的,再说了,南州这一次,只是邀请赛,又不计入总成绩,奖金也不高,我再傻X,也不可能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比赛上使用兴奋剂。”
田宁说:“我不是来找你们的茬的,田联给我这样的处分我不服,但是尿检的阳性也是事实,我只能从我入口的东西上考虑问题出在哪里——”
自田宁进来后一直很迷茫的林又红,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是小吃一条街,又是小吃一条街!一定是小吃一条街上发生的事情!林又红脱口说:“你在南州期间,来过我们这里的桂香小吃一条街?吃了什么?”
田宁说:“那天晚上我就在一家冷菜店坐了一会,喝了一瓶啤酒,吃了一盘冷切牛肉——”
林又红急着说:“你有办法证明牛肉有问题吗?”
田宁说:“没办法,没人帮助我,知道我受到处分了,过去的熟人也都离我而去,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来南州调查——”
林又红又赶紧问:“那你去过小吃一条街,找到那个店的店主了吗?”
田宁说:“找到了,可是他完全不承认,口气硬得很,也不怕我去告他,我又到他隔壁的店去打听,他们的回答,完全一模一样,我怀疑他们是统一说法的,甚至统一行动的,他们恐怕根本不可能接受正常的调查。”
林又红当然相信田宁说的是事实,小吃街上那些摊贩,虽然现在成为店主了,但他们的脾性不会变,也不会改,难道,从前他们的那些下三烂的做法也仍然在横行?
林又红心里一阵难过,不只是为田宁的冤屈,更是为小吃街没完没了的恶劣行为,她十分灰心沮丧,但还是指点田宁说:“那些人,你不能指望他们,你应该找有关政府部门——”
田宁说:“我找城管,找工商,找卫生防疫,都推来推去,只是叫我拿出证据,他们才能介入,我要是有了证据,我还要他们介入干什么——”
林又红奇怪说:“那你怎么想到到我们居委会来呢?”
田宁说:“那时候我真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幸好有个卖杂粮糕的女老板,悄悄跟我说,让我找桂香街居委会,找林主任,我也很奇怪,这事情,又不归居委会管,怎么会让我找居委会,但是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来试一试吧——”
林又红一听,心里又热又烫,滚滚的豪情又升腾上来了,说:“我这就去了解情况,你放心,如果真是小吃街的问题,我们一定负责还你的清白!”话音未落,人已出了门。
回到居委会,办公室扩建工程已经开工了,声音很吵,居委会又没有临时可以办公的地方,只能在噪声中和灰尘中坚持上班,大家要抬高嗓门说话,两天下来,都喊嗓子疼,只有小陈戴着口罩,塞着耳塞,她嗓子一点不疼,因为不管现场有多大的声音,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到她说话,她的声音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小陈赶紧做投降状:“算了算了,我还是进去受罪吧。”难得没有多嘴,反而闭上了嘴赶紧回进去了。
林又红站在街道上,想了又想,小陈犹豫的神态,难道在暗示什么,暗示小吃街那边有许多事情小陈是知道的?或者,不只是小陈,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正琢磨着,就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了,一回头,又是小陈,小妖精到底还是憋不住,有话不说,她早晚是挺不过去的。
小陈一看林又红一副 “我早知道你会追上来的”脸色,立刻说明:“不是我要来的,是潘师傅让我来的,是潘师傅求我来的——”
林又红看她手里拿着个旧了的牛皮纸信封,有些奇怪,小心地提防着她:“潘师傅有什么事,为什么要叫你来跟我说,还求你来,有那么夸张吗?”
小陈把那个信封交到林又红手上,说:“潘师傅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林又红满心疑虑,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
这是一份三年前的通知书,市食品局食品安全处对金宏宾馆餐饮上的所有冷菜做出 “停止使用,立即送检”的通知书,时间是九月二十九日。
林又红懵了,彻底懵了,她的思维似乎已经停止转动了。
小陈指了指说:“这是副本,是应该留在市局的那一份。”停顿了一下,又说:“潘师傅不敢来见你,更不敢把真实情况告诉你,所以——”
林又红完全无法相信,厉声说:“你们搞什么鬼,不可能,当年江重阳就是因为没有下达送检通知书,才受到了严厉的惩处,如果他明明下过通知书,是宾馆没有执行,他为什么要代人受过?”
小陈一改平时冲动的习惯,放慢了语速,降低了声调,说:“主任,你想想,这个副本,怎么会在潘师傅手上,本来不是应该在局里的吗——”
往事迅速地像放电影似地出现在林又红眼前——
当时俞晓在金宏当总经理助理,难道是俞晓——
林又红紧紧抓着这纸副本,像是抓着谁的性命,抛开小陈,直接打车到了金宏宾馆,直冲俞晓办公室。
进门一看,俞晓的办公室里一片混乱,一部分东西已打了包,还有的东西正在收拾,俞晓看到林又红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立刻摆放出标志性的姿态,嗲声嗲气笑道:“喔哟,林姐,你来得真巧,再晚一步,我就离开这个办公室啦?”
分明是俞晓的工作出了问题,但林又红才不管她俞晓的死活,扬着那个通知书副本说:“俞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俞晓也没看一眼林又红手里扬着的东西,她早就知道那是什么,她也早就知道林又红会拿着它来责问她,俞晓沉着冷静地说:“这么快就到你手里啦,他们对你真的很忠诚哦。”
一句话,又把林又红蒙住了,她急不可待地追问:“俞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么快就到我手里——”
俞晓依然笑着,语调夸张地说:“哎哟,林姐,你不用这么着急,我会告诉你的,你让我慢慢说,从头说,说得太快太急,会呛着的。”
林又红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东西,你是给潘师傅的?”
俞晓说:“是呀,我一个小时前才给他的,这么快就到你的手里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办公室,又说:“我要搬家了,新的办公地方,可没有这么大,所以,整理出来的东西,该归谁就归谁罢。”
林又红急得扬着那个副本说:“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当初江重阳不是承认自己失察,没有及时下达送检通知,酿成事故,遭到处罚的吗?”
俞晓“嘿嘿”笑道:“林姐,你对江重阳还真是死心塌地,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林又红说:“那就是说,江重阳当年明明是下达了送检通知的——”
俞晓说:“是的,可是我们宾馆当天晚上接了一场超大的喜宴,来不及送检了,老总让我在江重阳回办公室的路上追上他,把他手里的副本偷出来,就万事大吉了,林姐,你也在食品处干过,这种送检和整改通知书,一天不知道要下多少,最后下班前,几个组的再合并,谁也搞不清到底下达了多少,反正有副本为准,没有了副本,他们谁记得呀——”
俞晓竟然把这么重大的事件说得如此轻飘飘的,林又红气得心脏乱跳,喘着气说:“俞晓,你竟然、你竟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俞晓说:“林姐,我没有想要陷害江重阳,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出牛肉中毒事情,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林又红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俞晓,你有脑子没有,于公于私,你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于公,你这样做是犯法了,于私,江重阳是你丈夫——”
俞晓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是我丈夫?他是我丈夫吗,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人——”
林又红心里猛地一惊:“俞晓,难道,难道你是为了报复江重阳?”
俞晓说:“林姐,你真的不了解我,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对江重阳的感情,我怎么会报复他,我疼他还来不及,就算他一辈子都不爱我,我也会一辈子爱着他的——”
林又红心里一阵猛烈的悸动,又痛又闷,闷得简直透不过气来,倒是俞晓,口口声声胆小,处处表现得软弱,却像在谈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和事,继续说:“林姐,你肯定不能同意我的说法,如果我真的爱江重阳,我怎么会自己偷了副本,却让他去承担,因为那之前,他已经提出要和我离婚,我伤心得乱了心智,昏了头脑,想借这个机会把他打到地狱里,就不会有人理睬他,他就不会抛弃我了——“
林又红尖声喊了出来:“俞晓,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二十三 初恋咖啡馆
林又红在上下班必经的路上,碰见了何小娟的丈夫、市电视台的那个孙一光,一看就能知道,孙一光是特意在这里守候着她的,林又红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紧张起来,连气都有点喘不过来了。
她尽量稳住自己,尽量显得若无其事,上前和他打招呼:“孙主任,上回去台里,给你添麻烦了——”
那孙一光却没头没脑地说:“上回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后来才知道,你居然就是宋立明的老婆——”
一听“宋立明”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林又红顿时魂飞魄散,她盯着他那张被愤怒淹没了的脸,心里吓得怦怦乱跳,说:“孙一光,你,你认得、认得宋立明?”
孙一光冷冷一笑说:“认得,当然认得——他们居然、居然还商量好了,让你来找我,再让我帮你办事,什么意思,真有意思。”
林又红只得说:“不是他们,那是我,是我请、请小何——”
孙一光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虽然碰上了和她一样的事情,但他有话可说:“林主任,本来我已经忍无可忍,正打算摊牌,可那天晚上,何小娟忽然陪你来找我,之后我知道了你就是林又红,我就、我暂时没有——”
林又红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说:“孙一光,你、你没有?”
孙一光说:“林主任,说实在的,我是看你的面子,没有戳穿他——”
林又红十分惊讶,完全想不明白,她和孙一光只是一面之交,而且还十分勉强,并不愉快,他怎么会看她的面子上,她在他面前,有什么面子可言?
孙一光说:“你从联吉氏的副总,直接去做居委会主任,我们台里很多都知道你的情况,也清楚这里边整个的过程,甚至,连何小娟都和我说起过你的事情——”
林又红脸又红了,支吾着说:“不好意思,我是被他们设计了的,当然,我落入圈套,也只能说明我过去太自以为是,太看高自己——”
孙一光说:“但至少说明,在你的内心,没有尊卑之分,没有高低之别,只要是对别人有益的事情,你就肯去做,现在这样的人,还能找到几个——”他口气一转,又说:“不过,无论你今天居委会主任,还是什么老总,你都和我一样,面临一个严峻的考验和选择,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忍着,没有把他们的事情揭穿出来,但是,现在不做,不等于以后也不做——”
林又红又是一阵心惊,试探着问:“孙一光,你打算——”
孙一光反问说:“我倒是想问问你的打算,你难道打算一直假装无事,一直忍下去吗?”
林又红无言以对。
自从发现宋立明和何小娟的关系,林又红当天晚上搬到居委会睡了一夜,但是第二天一早,赵镜子就来把她拖回去了,林又红并不怕家丑外扬,她一向敢做敢当,既然碰到了这样的坎,她根本就没想瞒着别人,因为她知道,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孙一光见她说不出话来,也不逼她,只是说:“可能你还需要时间吧,但是这个时间不是永远能够走下去的,总有一天它得停止在某一个决定之下——”他稍稍停顿了下,下决心说了出来:“我已经向何小娟说清楚了,一切掌握在她自己那里,她如果想离的,我同意,她如果不想离,我不勉强——”他拍了拍脑袋,自嘲说:“你觉得奇怪吧,这等于白说,因为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林又红忍着心里的刺痛,挣扎着说:“孙主任,连你自己都没有想通,我现在真的无法回答你。”
孙一光说:“林主任,“我今天来找你,当然是为了和你说一说我们碰到这件倒霉事情,但是你想想,这事情我们知道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为什么会到今天才来找你?”
林又红神经过敏,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紧张地问:“还有什么事?又出什么事了?”
孙一光说:“其实,我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情况,我得来告诉你,这个耽误不得——“
林又红真是被吓坏了,张着嘴,被冷风呛得猛咳起来。
孙一光说:“我今天是特意来提醒你的,桂香小吃一条街,最近被上级官方媒体盯上住了,他们一直在做暗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甚至都回避着南州的媒体,完全独立行动,这说明——”
林又红心里一紧,顿时想起在小吃街投诉无门的那个顾客曾经说的话,总有办法能够揭露你们,又想起周书记所说,现在的投诉比从前还多,矛盾的性质也转变了,林又红立刻问:“他们既然没有和南州的媒体接触,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孙一光说:“媒体与媒体之间,肯定都有熟人的,无意中发现了——”
林又红又问:“是省台?还是央视?”
孙一光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说:“既然人家是暗访,那肯定是事情比较大了,性质也很严重,只有跳过南州才能搞清楚,所以,这种情况是很难通过政府做工作就摆平的。”他注视着林又红焦虑的脸色,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今天可能是往你心上连插了两刀,只是,这两刀,即使我今天不插,你也总有真正挨刀的时候,到那时候,伤害恐怕就更——”
林又红赶紧说:“孙主任,怎么是你往我心上插刀,这两刀,是我的人生逃不过去的,也是我早晚都得挨的,谢谢你今天来找我,让我先有思想准备——”
孙一光却摇了摇头,又叹息了一声说:“其实,有些事情不可避免,但有些事情,像小吃街的事情,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只是,只是我知道你不会置身事外,所以才来找你。”
孙一光给林又红留下了联系方式,告诉她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络他,就匆匆走了。
二十四 举报
桂香街居委会的三个工程同时上马,改造莲花巷下水道,为居民扩建非机动车车库,这两个项目不大,很快就完工了,居委会办公室的扩建工程也进行了一大半,眼看快要收尾,却突然又生了变数。
电视台的人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扛摄影机,一个拿话筒,还有一个在旁边拿着一叠纸,一边看着,一边指挥:“到了到了,就是这里,桂香街居委会,先拍吧——”
很快就有居民围过来,大家也不知道拍的什么,就已经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了。
“快来看啊,居委会上电视了,要表扬了,要当先进典型了——”
“哎哟,过去老书记在这里这么多年,都没来拍过电视,林主任才来几天,就当先进啦——”
“那是,你也不看看林主任什么人,人家有来头的,有不然,怎么可能三个工程一下子上马——”
也有人表示反对,说:“你们怎么知道是拍先进,说不定是曝什么光的呢,现在电视台,到处曝人家的光,什么地方什么事情一曝光,大家都要看,收视率就上去了,先进才没人看,哈哈——”
也有人赶紧跑进居委会办公室报信,居委会的人全都涌了出来,连进去办事的居民也都跟出来看热闹。
见居委会里有人出来,拍电视的人也不吭声,也不理睬他们,只是不停地从这个不同的角度拍摄扩建工作,拿话筒的那个女的问拿纸的那个男的:“主任,我什么时候开始?”
那主任说:“先多拍一点原始素材——”
这也太不把居委会放在眼里了,都上门来拍摄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小陈当然是最沉不住气的,不问青红皂白,上前就呛道:“喂,你们拍什么呢?是帮我们桂香街居委会做广告呢?我们可付不出起广告费哦!”朝那个“主任”看了看,挖苦说:“喔哟,你还是个主任呢?小小居委会,连主任都出动了,大动干戈,这么看得起我们啊?”
那主任也丝毫不让步,说:“那是因为你们做的事情,值得我们大动干戈——”
林又红挡住了要继续废话的小陈,对那主任说:“你们要来拍我们居委会,无论你们拍什么,至少得事先跟我们联系一下,说明一下情况。”
林又红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命案或其他重大事故案件,值得他们这么迅速、这么卖力吗?”
孙一光说:“最近曝光负面新闻这方面,上面管得紧,他们二套的新闻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找到既受观众欢迎,又能通过审查的事件了,正好你们这事情撞到枪口上,曝居委会的光,料定上面不会打卡压,还不赶紧的?”
林又红不由得气道:“原来是拿我们充数,他们找错人了——”想想还是气不过,又说:“以为我们好欺负?”
孙一光说:“说他们有意挑动,倒也不见得,这事情,一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居委会,二是因为他们急于要做反映群众意愿的新闻,就这样。”
林又红不由笑出声来了:“可惜他们找错对象,他们以为举报信怎么了,别说匿名信,就是具上真名的,你找到他,他也照样可以抵赖——”
孙一光笑道:“他们倒是一心为群众,结果上了群众的当,其实,他们想要为群众说话,唯一的办法是投靠居委会,只有居委会是最了解居民群众的,找到居委会,就不愁没有群众反映的问题嘛。”
林又红本来是抱着请孙一光帮助化解矛盾的想法给孙一光打电话的,现在话说到这份上,她心里的憋屈已经基本消除了,她也不再担心电视台还会不会再来,再来的话,她也知道该怎么处理问题了。
她谢过孙一光,正打算挂断电话,孙一光却说了:“林主任,其实今天你不找我,我也正想找你——我已经和何小娟开诚布公地谈过了——”
林又红顿时心里一陈抽搐,只觉得一股气从脑门子里窜了出去,一时竟完全无语,不知如何对答,同时,她又万分紧张地等着孙一光的下文,因为孙一光下面要说的话,很可能是最关键的决定性的,这是决定两个家庭走向的关键。
不料孙一光却没有了下文,只是说:“我建议你也和宋立明谈一谈吧,不要再憋着,熬着了——”
林又红心头一酸,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扩建的收尾工作因为举报信和电视台这一闹,反而加快了速度,没几天,所有工程全部完工,只等验收合格,就可以使用了,大家看着宽畅的办公场所,满心的欢喜,林又红虽然对电视台依然有所警惕,但也充分做好了他们再来的思想准备和应对准备。
可是尽管林又红作了再充分的准备,她也无法料到,又出了第二封举报信,这一次,不是写到电视台,而是直接写到了区纪委,举报扩建工程中的贪污受贿行为。
扩建工程再一次被叫停。
每天大家来上班,面对已经扩建出来的面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谁心里不憋着一口气,这口气往哪里出,除了同事之间吵吵闹闹,一点小事就生气别扭,更多地就往居民身上出气了。
居委会干部对居民耍态度,居民可不会客气,投诉的投诉,骂街的骂街,到网上发表的到网上发表,一时间,桂香街居委会自己办的桂香网站上,跟了许多帖子,骂声一片,十分混乱。
桂香网站是小陈来了之后主动提议办起来的,而且也是她自己一直做维护更新的,在现在看到居民如此不讲道理,一气之下,关闭了评论功能,也不更新维护了,只是在办公室里嚷嚷道:“骂吧骂吧,反正我听不见!”
林又红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和怨气,但是桂香网站是桂香街居委会的窗口,居委会的工作,从网上传递到居民那里,许多民情民意也可以从网上获得,开办以来一直深受居民欢迎,不能说停就停,林又红得忍下这口气,动员小陈恢复工作,可是小陈坚决不干,继续嚷嚷:“谁爱干谁干,反正这种夹档气我是受够了,不受了!”
余老师也劝道:“小陈,既然到居委会工作,就是这样子的,你又不是刚来,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
小陈颇不服气:“居委会工作就是怎样子的,就是活该受气的吗?”
小陈和余老师吵了起来:“本来就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和人都是平等的,为什么我们要受这样的气,都是被你们宠出来的,你越是迁就,这些人越不讲理,从今天开始,对不起了,我再也不要捧他们的臭脚,看他们的脸色,我要做回我自己,自己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为居民服务?”
小陈一句“要做回我自己”,让林又红心里猛地一惊,不由得想起当初联吉氏关闭,老马临走前对她说的话,哪怕没了联吉氏,你还是要做你自己。
哪里想得到,时间才过了不多久,她林又红恐怕早已经不是她自己了。换了以往,碰到不讲理的人,林又红是绝对不会服软,也绝对不会放过的。但是现在,每天她面对的,似乎都是不讲理的人,都是满腹牢骚的人,都是需要解一个又一个困难的人,
一地鸡毛。
林又红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这是要干什么?
二十五 潘师傅的桂花糕
这户人家是一对八十多岁的老夫妻,年轻的时候,夫妻俩一起支援外地建设,离开家乡一走几乎就是一辈子,一直到前几年老夫妻才迁回老家南州,因为无儿无女,生活来源就是老先生的退休金,先前一直按照原单位的规定,每隔数月就拍一张红色背景、手持红花的照片寄过去,证明自己还活着,才能按月领到退休金,可是后来规矩又变了,光拍照片不行了,要拍一段活着的视频发过去,可老先生患风湿病,行动不便,而且这把年纪的老人,根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拍这样的视频,即使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给原单位发过去。
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单位几个月也没有给发退休金,老太太原本就有点轻微痴呆,一急之下,头脑彻底糊涂了,竟离家出走了。
若不是桂香街居委会有个对社区范围内的空巢老人“早看窗帘晚看灯,每天敲门问一问”的工作习惯,如果不是潘师傅主动上门,老太太失踪的事,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这会儿大家都惊出一身冷汗,报警的报警,照顾老先生的照顾老先生,但是谁也无法判断老太太走到哪里去了。
一直折腾到很晚,小陈忽然接到小姜的电话,说他晚上坐公交车回荷花塘,在车上看到一位老太太,穿着睡衣,觉得奇怪,上前问话,老太却一句也说不清楚,小姜只得报了警,等公交车开到郊区,那里的民警就把老太太接到派出所,但是仍然问不出老太太家在哪里,再后来,就接到了桂香街派出所的求助通报,一下子对上了号,小姜才知道,原来老太太就是桂香街居委会的居民。
林又红同时也接到了桂香街派出所的电话,说已经派车到郊区去接老太太回来,然后他们会直接送老太太回家,让居委会干部先回去休息。
可是这边谁也没有走,老太太虽然找到了,他们家的困难并没有解决,林又红赶紧联系了社区医院,请他们先提供两个床位,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让老夫妻先住进去。一切落实好,已经是大半夜了。
林又红临走前,老先生交给她一个信封,里边是一万块钱,是昨天晚上潘师傅特意给老人送去的,担心老人几个月没领工资,家里急需用钱,但是现在两老都安排住进住社区医院,既可以用医保,其他费用也可以先住后付,这钱暂时用不上,请林又红帮着还给潘师傅。
一切办完后,林又红从病房出来,经过医院走廊,她小心地朝墙上张贴的医护医护人员榜上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没有了小何护士,林又红又返进去特意找了一遍,也没有看见,忍不住问了一声:“何护士呢?”
一位小护士说:“何护士前一阵就调走了。”
林又红心里猛地一跳,脱口说:“去哪里了?”
小护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脸色似乎有些埋怨,说:“不知道,她事先都没有和我们说,忽然就走了,也不留个联系方式,我们打她手机,她连手机都换号了——”
林又红慢慢地走出医院,心中竟然一片茫然,何护士走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陈已经在车上等她,林又红想着要归还潘师傅的那一万块钱,问小陈潘师傅家在哪里,不料小陈也不知道,见林又红奇怪,小陈赶紧说:“我来的时间短,我没有深入群众,哦,不是群众,是干部,我没有深入干部,除了林主任家,别的家我都不知道。”
林又红说:“两年多了,还算短吗?”
小陈说:“算短的,算短的——”一边揣着聪明装糊涂,一边赶紧打电话给潘师傅。
潘师傅在电话里告诉了详细地址,这个地址小陈不熟,用了导航,就开车过去了。
进门的时候,她们就感觉屋子里香喷喷的,厨房里显然是在做着什么好吃的东西,蒸锅上热气腾腾。
看小陈吸着鼻子,潘师傅告诉她们说:“那是桂香糕,我自己做的桂花糕,每年桂花开的时候,我家都会用桂花来做各种各样的点心。”
林又红和小陈都暗暗地咽了口水,小陈说:“哦,除了桂花糕,还有别的啊?”潘师傅笑了笑说:“有啊,多着呢,桂花饼,桂花圆子,桂花糖,还可以用桂花入菜——”
林又红奇怪地说:“潘师傅,这些你都会自己做吗?”
小陈说:“他当然会做,他本来就是金宏饭店的大厨嘛。”
“金宏”两个字,一下子触动了林又红的心思,一时间她内心有些奇怪的感觉,但脑子里却是乱的,理不清楚,就听到小陈尖着嗓音夸张地说:“喔哟哟,潘师傅,想不到你家的房子这么大,你这个小区,可是南州最高大上小区呵,地点好,面积又这么大,你简直,简直——原来你家庭条件这么好啊!”
潘师傅仍然是笑眯眯地说:“嘿嘿,这是我们家的老宅换来的。”
小陈听不明白了,问道:“老宅?什么老宅?多大的老宅才能换这么大的地方?”
潘师傅说:“就是从前的潘宅。”
小陈不知道潘宅的前世今生,林又红却是知道,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脱口说:“潘师傅,从前桂香街的那个潘宅,就是你家吗?
潘师傅“呵呵“笑:“是呀,是从前的,早就没了。”
林又红急急地问道:“那,那,你是潘家的什么人?
潘师傅依然慢悠悠地道:“我是潘家的儿子呀,我原来叫潘伯煊,后来改名叫潘贵喜,嘿嘿,这名字讨喜吧。”
林又红的心又一次猛烈地狂跳起来:“那,那,潘红旗是你的什么人”
潘师傅却永远是一副淡定的气度,说:“潘红旗是我的妹妹呀。”他见林又红圆睁双眼,似乎不敢相信,又补充说:“林主任,你不用再问了,我告诉你,江左就是我妹夫。”
林又红大惊,差一点脱口说:江重阳是你的外甥?我是你的外甥媳妇——呸——真是昏了头,昏大了,还真以为自己跟江重阳结婚了,怎么会有如此不靠谱的想法冒出来?
简直太丢人,太莫明其妙,太不可思议!
林又红的脸顿时变得十分的不自在,其实潘师傅和小陈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察觉她脸色不大对了,小陈倒会救场,连忙扯开去说:“好啊好啊,潘师傅,你这么有钱,还一直装穷,我们还一直以为你有多困难呢。”
潘师傅笑呵呵地说:“小陈,我可没有装过穷呀,你我同事也有两年多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装过穷的?”
一句话就把小陈顶住了。
林又红努力平静下来,也仔细想了想,潘师傅确实从来没有装过穷,只是大家觉得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在做维修,即使当义工,恐怕也还是想多少挣一点吧,可能会猜想到他家比较困难,看起来这自以为是的毛病,人人都有——
林又红忍不住问:“潘师傅,你说你以前在金宏饭店工作,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陈赶紧说:“你们谈吧,潘师傅,我参观参观你的豪宅啊——”
林又红知道小陈是故意让开的,以小陈的家庭条件,不会对潘师傅的“豪宅”有什么特别大的兴趣。
潘师傅说:“我一直是金宏的大厨,出了牛肉中毒事件以后,我就辞职了。”
林又红急切地说:“那个事故和你有关系吗?”
潘师傅说:“要说有直接的关系,那倒没有,是进货的问题,要说没有关系,我是大厨,餐饮上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有关系,所以,虽然没有直接追究我的责任,但我还是辞了,我没有资格当厨师。”
林又红更加急切地直奔主题说:“那,当年那个市局下达的送检副本,在江重阳那里,被俞晓偷了,你知道吗?”
一直淡定的潘师傅似乎有些为难了,犹豫了半天才说:“我知道。”
林又红急得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江重阳?”
潘师傅说:“本来就是江重阳告诉我的。”
林又红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追问:“无论谁告诉你的,既然你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揭发出来?”
潘师傅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十六 “桂香精神”
桂花开了,桂香街香气四溢,林又红走进居委会时,听到大家在议论今年的桂花好像特别香,平时不怎么多话的潘师傅也变得滔滔不绝了:“说到桂花,那可是品质优良,大度高雅,既不十分讲究土壤条件,又耐得起风雨,说起来,它是用一年的努力,开放一个月——”
潘师傅一抒情,连余老师都笑起来,说:“哟,潘师傅,你念诗呢?”
潘师傅没有被嘲笑住,继续说:“桂花的实用性强,既能食用、又有药用,更主要的,她的香气十分适当,你说她浓香吧,她却十分清香,你说她清香吧,她又十分醇厚,真所谓‘清可绝尘,浓能远溢’,就好比那些兰心惠质的人,像我们林——”
小陈 “喔哟哟喔哟哟”地嚷嚷了起来:“潘师傅,想不到你这么会拍马屁,可惜林主任人又不在,等她来了你再拍罢。”
潘师傅笑道:“桂花还可以治病呢。”
小陈着了道,问:“能治什么病?”
潘师傅说:“单相思病。”
大家哄地笑开了,林又红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家看到主任来了,赶紧归位开始工作。
最令人欣慰的是小吃街的状况,由于第三方管理工作创新了模式,不仅统一了进货渠道,连小吃店的清洁卫生、售票发货等餐饮服务等都进行全方位统一管理,收银全部联网,现在所有的店主只需安心做好食品,经营好生意,不必再操心其他事情,进展十分顺利,区里又主持评选出小吃街食品安全放心店,老辛和罗桂枝都成了先进。
老辛托人带了一个便条给林又红,便条是封着的,林又红打开来,看到里边只是一个地址,小陈也探头看了一下,说:“什么意思,主任,你打算到这个地方去?”
这算是老辛他们对她的回报了,林又红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带着小陈和小姜,按照老辛提供的地址,打算打车过去看看。
上车的时候,小陈报了这个地址,出租车司机一听,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太知道这个地方,又似乎是不太想去这个地方,然后又警惕地轮番看了看他们三个。
小陈奇怪说:“咦,你拉客人还带看面相的吗?你看我们像坏人吗,你觉得我们是干坏事的人吗?就算想干,两个女的,加一个骨瘦如柴的小杆子,你人高马大的,基本也不用怕哈。”
那司机说:“不是说你们有什么问题,是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小陈赶紧说:“我用手机上的G[S定位。”一边说一边动手,可捣了半天,也定不到位,这个地址,连卫星都看不到它?
出租车司机更不愿意再往前了,指点他们说,可以下车找摩的,摩的一直在城乡接合部拉人,应该熟悉这一带的情况。
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果然附近有摩的在招揽生意,找了一辆三轮电动车,刚想坐上去,那车主一听这个地址,立刻说不去。林又红想问一问什么理由,那车主干脆把车开走了。
连续找了几次,都被拒载了,难免觉得有些诡异,小姜有点担心说:“林主任,这地方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去,要不,我们回去——”
小陈搡了他一把,说:“要回你自己回!”
刚刚走出一段,不知从哪里奔出来几条大狼狗,冲着他们吼叫,小陈吓得花容失色,小姜一个箭步抢到前面,护着小陈和林又红,和几条狼狗说了几句话,狼狗居然听得懂他的话,很快安静下来,还对着小姜摇头摆尾表示友好。
小陈虽然吓得小心脏怦怦跳,却还不忘嘲笑一下小姜:“原来你们是同类啊。”
小姜憨厚一笑说:“小时候村子里的狗都和我要好。”
林又红听了小姜的话,受了启发,开始向人打听村委会在哪里,被问的那个面目可疑的人笑了起来,说:“村委会?我就是村委会。”见林又红他们惊讶,他又说:“怎么,你们不相信我是村委会,那你们去调查嘛。”
林又红当然不能相信他就是村委会,但她相信了一个事实,在这样的地方,就算真的找到村委会,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林又红正在懊丧,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江重阳发来的,内容也和他的说话口气一样,满带嘲弄:“林又红,你就别马后炮了,你们要去的那个牛肉加工场,早已经闻风而动关闭了。”
林又红心里一凛,那根始终若隐若现的线,似乎渐渐地清晰了些,她回信问江重阳:“你在哪里?”
江重阳却不好好说话,回答道:“反正比你走得远。”
林又红赶紧走出店来,打通了江重阳的手机,还没开口,江重阳就抢先说了:“林又红,你别着急,也别担心,这个口子是我有意放出来的,只有放开口子,人家才会钻进来嘛。”
林又红惊诧不已:“江重阳,你知道会出这样的事,你料定问题牛肉会重新出现?”
江重阳又没正经地说:“林又红,你果然很崇拜我哦,不过我告诉你,不要盲目崇拜哦,我又不是神仙,许多事情我无法料定,我只是设一个套子,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钻——”
林又红急得打断他说:“你就这么有把握,这么稳坐钓鱼船,万一店主他们不吭声,或者不明就里,或者明明知道也不说,反正货不是他们进的,责任不在他们,来货就用也没错,岂不是又要酿成祸事?”
江重阳说:“他们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更何况,我早和老辛有了默契,他会帮我看着的,不会滑过去的,当然,即使他们不说,我难道会打无准备之仗吗?”
江重阳的一个“仗”字让林又红心头顿时一紧,赶紧追问:“江重阳,你是说,你早知道你的副总会做这样的事情,你这位副总,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重阳又嘲弄道:“林又红,你这么关心我的副总干什么,难道你又想吃回头草来当我的副总了——算了算了,不和你扯皮了,告诉你吧,我的这位钱副总,和俞晓的那位小李总一样,都是浦见秋的心腹嘛,这你都看不出来?”
林又红只感觉脑子里有两根线头一搭,顿时像通了电流一般,浑身一颤一麻,过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挣扎着说:“可是,据我了解,这批货数量并不算大,为这一点点东西,这么铤而走险,说不通啊。”
江重阳说:“好,林又红,你终于又回到当年了,哦,不是你回到当年,是你的问题回到当年了,铤而走险,是为了拉人下水嘛,虽然货不多,但是只要小吃店使用了,他们就会威胁举报,到那时候,我们管理方可是百口莫辩,只能接受他们的要挟,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梦想,永远也实现不了——”
虽然江重阳口气轻飘飘的,林又红却又急又怕,说:“一直有人想拉你下水?”
江重阳道:“当年被人推下水,日后决不会再被拉下水的,他不仅低估了小吃街店主的觉悟,更是低估了我江重阳的老谋深算——”
林又红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江重阳道:“这么严重的事态,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林又红说:“事态不都掌控在你手里吗?”
江重阳“哦嗬”一笑,说:“林又红,你又开始盲目崇拜我了,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啊,至于我到底吃哪一套,林又红,你还得好好研究研究——”话音未落,就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喊江总,江重阳对林又红说:“好了,我们到了,我不和你说了。”
林又红问:“你到哪里了?”
江重阳说了“源头”两个字,电话就断了。
林又红好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老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了,见林又红不再打电话,老辛才告诉她,金吉的钱副总已经被警方控制了。
林又红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问老辛:“是你们报的案?”
老辛说:“不是我们,是江总,他早就安排了的。”
林又红又是一惊,说:“那,那,其他人呢?”
老辛分明不知道太多,摇了摇头,说:“幸亏江总早有防范,小吃街又逃过一劫。”
林又红听了老辛的话,不由一阵心酸,小吃街的这些小商贩,挣扎到今天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无论如何,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他们撑起来一片天来,为他们遮风挡雨。
二十七 真相大白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从金宏宾馆的牛肉中毒事件开始,江重阳敏感的嗅觉就感觉出了背后的异常,他从金宏出发,追到供货的小吃街酱牛肉店,追到加工牛肉的生产方,那是南州郊区的一个黑窝点,但是线索到这儿中断了,这更加引起江重阳的警觉,他离开南州,一路北上,在中原地区追到一个超大型假牧场,这座号称巨型集约化养殖的牧场里,根本就没有养殖任何动物,他们只做一件事:病、死牛的中转。
病死牛的来源有两个渠道,一是海外走私,另一是从国内各地大量低价收购甚至无价收纳病牛死牛,集中到牧场后,再发往各地进行加工销售,正当江重阳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候,收到了浦见秋的邀请,请他回南州管理改建后的金吉宾馆,江重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是因为,浦见秋已经渐渐地露出了水面,但是江重阳手上却没有浦见秋参与其中的任何证据。
重回南州,经营浦见秋手下的金吉宾馆,和桂香小吃街联营,给了江重阳更好的追查平台,很快就摸清了进货渠道的关键,掌握了许多黑作坊在加工过程中滥用食品添加剂、用工业松香褪毛、用甲醛浸泡、使用激素、使用亚硝酸盐等违禁物质,然后经销给各地的农贸市场、餐饮集中的街市、有许多甚至进了宾馆饭店。
一条巨大的地下产业链被挖了出来,数量之巨大,获利之巨大,害人之骇人听闻,震惊了全国。
运动员田宁的兴奋剂冤案平了反,桂香小吃街的经营管理也进入了良性循环,居委会的工作一如既往,一地鸡毛,繁杂琐碎,只有小姜,下决心改变了自己,他并没有去金吉工作,而是自己找了一家企业,毫不犹豫干净利索地走了。
那天他来居委会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向大家告别,大家感觉小姜应该和小陈说几句悄悄话,至少也得感谢一下小陈,或者,甚至,约一下。
可是小姜站在小陈面前犹豫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却跑到小金的办公桌前,对小金说:“等我干出点成绩来,我会回来找你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
小金是个高中生,家境贫寒,从来都没有敢把婚姻大事放在心上,更不敢和小陈喜欢的小姜走得近,小姜却来了个突然袭击,顿时间,小金的眼睛红了,眼眶湿润了。
小陈更是目瞪口呆。
小金慢慢地回过神来,疑惑地说:“可是,可是小陈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
大家都回头看着小陈,小姜却不敢回头看,他低垂着脑袋,十分内疚地说:“小陈,是,是公主,我,我伺候不起——”
小金反而犹豫了。
小姜鼓起勇气,过去抓住小金的手,轻声说:“你给我一点时间——”
小金却抽出了自己的手,腻歪了一会,终于下决心说:“小姜,你不用来找我,我不会等你的。”
这回轮到小姜吃惊了。
小姜又难过又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
小金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倍受打击的小陈居然很快就挺过来了,虽然不知真假,但她“哈哈“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就像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一样罢。”
小姜不敢看着小陈,低声说:“我不配,我不配你喜欢——”小姜的眼神十分慌乱,但是林又红能够感觉出来,他并不是因为这两个女孩子而乱了心绪,他还有别的事情,眼看着小姜就带着沉重的心思走了出去,大家都有些手足无措,可是片刻之后,小姜又回进来了,低垂着眼睛说:“我还是坦白出来吧,否则这个包袱压在心上太重了,向区纪委举报扩建工程的信,是我写的——前几天,我已经去向区纪委说明了情况,那是我无中生有的——”
林又红一听,气得“忽”地站了起来,指着小姜说:“小姜,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小姜说:“我想找机会——原来我并不了解居委会,以为居委会是政府的机构,通过居委会的工作,只要表现也好,会有机会提拔的,可是到了居委会我才知道,那种可能性几乎是零——”
林又红气愤地说:“那你就可以害同事,害单位?”
若是换了别人,小陈早就跳起来骂人了,可这是小姜,这是她最心疼的人,她张着嘴,却无法说话。
小姜低着头说:“我是道听途说,凭空猜测,以为余老师以前有过什么问题,这一次也不会干净,何况这种小工程,白条很多,肯定会有漏洞的——”
林又红气得喝住了他:“你住嘴!你这么做,对得起余老师吗?”想想仍然不解气,她向来是疾恶如仇的,不依不饶说:“你这种品行,到哪里你也出息不了,本来我们已经给你出了工作表现情况介绍,都是说得好话,现在看起来,我得重新修改了,你要是不交给新单位,我也会去把这些情况告诉他们的——”
小姜顿时吓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林又红,好像天要塌下来了。
小陈几次欲言又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一直没吭声的余老师终于开口了:“林主任,随他去吧,年轻人难免会犯点错误的——”
潘师傅也帮衬说:“小姜家庭条件差,家里父母乡亲都等着他这个大学生赚钱改变命运呢,他急于想出头,也不能算不正常,我们就多理解吧——”
余老师又把话头接过去说:“再说了,小姜已经向区纪委说明了情况,今天上午,街道王书记已经打过电话来,林主任你不在,我接的电话,通知我们——”
林又红立刻兴奋起来,急着问:“是不是通知我们,新办公室可以使用了?”
余老师很少出现笑意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心底的欢笑。
在大家欢欣鼓舞的气氛中,小姜悄没声息地离去了。
俞晓终于下决心把金宏交给有能力经营的人去做了,她自己在离桂香小吃街不远的大街上,开了一家风味茶餐厅,邀约林又红和赵镜子去试吃。林又红是个急性子,时间观念又强,总是最早到的一个,到了那儿却不见俞晓,刚刚找了个位子坐下,就看到江重阳从外面进来了,见林又红惊讶,不等林又红发问,已经油腔滑调起来:“是俞晓通知我的,毕竟都是同学嘛,何况,这里边还有我的前恋人,我的前妻,我的被单恋对象,个个和我有关联,呵呵,你们聚得,我为什么就聚不得?”
林又红还没来得及应对,他又抢着说:“你看俞晓多好,知道我们有悄悄话要说,故意先避开——”
林又红赶紧打断他说:“你什么时候回的南州?”
江重阳才不会放过她,不折不挠地道:“你一直惦记着我吧,你想知道我的行踪,就不能主动打个电话问问我吗,非要等我主动联系你啊?”
林又红再也不想跟他扯永远也扯不清的纠缠了,她坚决果断地换过话题说:“搞了这么久,才发现原来是浦见秋——可是——”
江重阳不接她这茬,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怎么,不想和我谈情说爱了?这可是白白浪费了俞晓提供的机会哦——”
林又红终于忍不住了,说:“我们说个话,这样的机会还需要俞晓提供吗?”
江重阳这才满意地笑起来,说:“你看你看,又急了吧——你别这么说俞晓,俞晓可是你的死党、铁粉,和我有得一拼,当初浦见秋找我,就是因为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把金钟改成金吉,我才肯接手嘛,现在她自己开个店,取个名还与你有关,风味茶餐厅,居然叫个‘吉来’,吉来茶餐厅,你不觉得怪怪的——”
林又红确实觉得怪怪的,心里很不爽,没好气地说:“联吉氏又不是我的,取不取吉字,和我无关——”江重阳固然固执,她也不是个随便服软的人,又执拗地把话头扯过来说:“浦见秋多厉害,多精明,他难道一直没有察觉你在查?”
江重阳夸张地举了举手说:“好了好了,我投降,我拗不过你,我不和你谈情说爱了,谈事业,谈事业——你对浦见秋感兴趣是吧,那我们就谈浦见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早就发现了,正因为这样,他才邀请我回南州,把金吉交给我,再让钱副总给金吉、给小吃街塞点问题牛肉来,我就同流合污了——对了,他还想把你拉来控制我,嘿嘿,心思够缜密的,却不料林总偏不想当林总,要去当林总理——”
林又红只感觉惊心动魄,哪有还心思和江重阳开玩笑,急着说:“那浦见秋呢,他在哪里?”
江重阳说:“要不就在飞往某国的飞机上,要不就已经到达了某国——”
林又红说:“他是早有准备的?”
江重阳笑道:“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全票当选居委会主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当然,那是因为你不干坏事,也不打算干坏事——”
林又红说:“印象中的浦见秋,是个滴水不漏的人,怎么会——”
江重阳道:“他错就错在兔子吃了窝边草,他自己从事宾馆业,又做这样的勾当,迟早是会暴露的,只能说是利欲熏心,忘乎所以了。”
林又红仍然想不明白:“浦见秋早已经是金鼎的大老板,旗下有那么多家宾馆,他为什么还会铤而走险去干违法的事?”
江重阳道:“谁知道呢,风光的外表下,也许就是一笔血泪账呢,近几年宾馆业可是不景气得很,也说不定他金鼎名下尽都是负资产呢——”
林又红说:“那他又怎么舍得把金宏全部给了俞晓?”
江重阳说:“这种事情也只有你会相信,虽然金宏脱离了金鼎,但是控股的还是浦见秋,俞晓可没有那么好的命——”稍一停顿,又说:“不说别人的事了,我告诉你一下,我已经辞去了金吉的工作。”
林又红脱口说:“你要到哪里去?”
江重阳那副老腔调又出来了,笑道:“我告诉你我到哪里去,你会跟我走吗?”
只是林又红已经不会再气急败坏了,也不会再被他牵住鼻子了,她正在努力地把他放下。
江重阳一边笑着,一边看了看表,站起来说:“我真是依依不舍呢,可惜俞晓只给了我二十分钟,她是怕时间一长,我们又旧情复发,她和赵镜子马上就要到了,我不和你们三个打混仗了,我走了。”
林又红突然间就愣住了,心中一阵空虚,一阵抽痛,她知道,江重阳这一走,恐怕再难回来了。
但是那又怎样呢,难道她会开口留住他?
俞晓已经出现了,看着他们俩,笑着说:“谈得怎么样了?”
江重阳也笑道:“俞晓,我们才刚开始呢,你就急不可待地出现了。”
林又红见他们两个一搭一挡,一吹一唱,感觉是在嘲笑她,不免有些恼火,说:“赵镜子呢,怎么还没到,我出去迎她一下。”
俞晓拉住她说:“哎哟,你这个人,说你小气吧,人人不答应,说你大气吧,你又显得这么小气——”
江重阳道:“俞晓你真是个蠢女人,到现在你都捉摸不透林又红?她永远都是大气的,但是只要一看到我,就变成小肚鸡肠了,这是明摆着的,多少年都这样,一点没变——”
林又红搞不过江重阳,只得对着俞晓撒气说:“俞晓,你到底是请我们来试吃,还是来受气的?”
俞晓嗲嗲地搂了一下林又红,说:“喔哟,林姐,没有人给你气受,你可不要自己气自己哦——”
赵镜子也到了,她一进来,一看这场面,就明白了,对俞晓说:“你这是分批通知的时间吧——”
俞晓说:“对天发誓,时间都是一样的,可人家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提了前,怪我不得,连我都迟到了。”
江重阳说:“为什么是不约而同,也许是约了而同的呢。”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说:“同来不能同走——林又红,既然多了两只电灯泡,我待着也无趣了,走了。”
这三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死死地盯住江重阳的背影,一直到他彻底消失,她们才能够回来。
赵镜子似乎已经理清了纠缠了多年的头绪,胸怀坦荡地说:“不管你们约了同还是不约同,我只能是最后一个到。”
俞晓却不同意,说:“赵镜子,许多事情,都是由你开始的,你可不是最后一个。”
赵镜子也不同意,也用同样的口气说:“许多事情?哪许多事情——”
从感情和关系上讲,林又红肯定更靠近赵镜子一点,这不仅因为当初她错误地把俞晓推给了江重阳,这事情成为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更是因为赵镜子比俞晓更了解她,更懂她,但是在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以后,林又红觉得俞晓说得没错,许多事情是由赵镜子开始的,她性子又急了,脱口说:“浦见秋不就是你介绍给俞晓的吗?”
赵镜子气道:“林又红,你这么气势汹汹的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和浦见秋暗中勾结害俞晓?”
林又红说:“我没这么说,你也不用心虚,但事实就是事实,如果没有你,俞晓怎么会被浦见秋利用——”
赵镜子还没来得及反弹,俞晓倒又站出来替赵镜子说话了,真是一场混战:“真怪不得赵镜子,是我自己送上门去的——那天,我和江重阳从法院出来,回到金宏,当时浦见秋刚从国外回南州,一回来就到金宏等着我汇报,但他一开口不问事故,却先责问我怎么这么狠心,江重阳一出事就离婚,结果我哭得一塌糊涂——”
虽然俞晓在帮赵镜子开脱,赵镜子却酸不啦叽说:“一个正当年的娇弱的美少妇,哭得梨花带雨,难怪外面传说,浦总是被俞晓哭到手的——”
俞晓也不否认,继续说:“我没有忍得住,告诉了浦见秋,不是我要离的,浦见秋就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偷了副本,江重阳生气了,我说,我说——”
赵镜子替她接过去说:“你说不是的,是因为江重阳心里从来没有你——”
林又红见她们又开始纠缠,几次想起身离开,但不知为什么就是站不起身,迈不动步子,难道江重阳还仍然沉重不堪地压迫着她?
赵镜子对俞晓不依不饶,继续说:“你敢说浦见秋对你没有一见钟情?”
俞晓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快就知道我想错了——牛肉事情后不久,我发现又有人偷偷地进货问题牛肉,我报告给当时的总经理,才发现这事情本来就是他干的,我只好告诉浦见秋,浦见秋却一方面希望我回家当全职太太,不要上班了,另一方面不停地向我打听江重阳的情况,那时候我就起了疑心。”
赵镜子说:“浦见秋的感觉很灵敏,他知道江重阳不会放过这个事件,同时,他也早把你看透了,知道你不会放过江重阳,所以,只要掌控住你的动向,就能了解江重阳的动向——”
林又红越听越觉得乱,就越生气,忍不住说:“这算什么,阴谋与爱情啊?”
俞晓说:“别说我根本就没有江重阳的一丁点消息,就算是有,我也不会透露给他的,所以浦见秋很快就发现他的算盘打错了,而且我越来越疑心他旗下各个宾馆的进货渠道,他一旦得知了我的想法,立刻就陷害我,他知道我的弱点——”
赵镜子不客气地说:“看见男人你就打软——”
俞晓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点头承认,沮丧地说:“我就是这个致命的弱点,所以,所以,很快就被浦见秋捉在床上,名正言顺地和我离了——”
林又红也急了:“那你已经吃了一次大亏,后来怎么又上了那个小李总的套?”
俞晓说:“我也恨自己,可是,可是——”
赵镜子气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一直放不下江重阳——”
一直很低调温顺的俞晓一听赵镜子这话,突然就翻了脸,指着赵镜子说:“你别跟我说这样的话,我放得下放不下江重阳,是我的事情,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俞晓一发火,赵镜子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喔哟哟,这么沉不住气,我这话,又不是专对你一个人说的——”
俞晓朝林又红和赵镜子看看,说:“既然你们要谈,你们谈,我可没工夫陪着你们,我现在开店,可是要亲历亲为了,不能把吉来做成第二个金宏——呸——”她呸了自己一口:“个乌鸦嘴!”赶紧走开了。
俞晓一走开,林又红盯着赵镜子狠狠地看了一眼,赵镜子说:“你看我什么?”
林又红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镜子说:“是,把你弄到居委会去,我是给陈菲出了点主意的,我还假装生气,假装愤怒——”
林又红说:“你恶心不恶心?”
赵镜子说:“可是最后我外甥女也赔进去了,不过,现在也不迟,居委会又不是监狱,随时可以进出的——”
林又红说:“是不是陈菲想走了?”
赵镜子说:“才没有,死丫头可是跟定你了——我姐开始还不知道这个内幕,后来知道了,骂死我了,现在都和我断交了。”
林又红说:“活该!”
赵镜子说:“是活该,江重阳个无情狠心的东西,我等了他那么多年,他心里连同我的一点影子都没有,我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不仅如此,我所有的努力还给我自己帮了倒忙——我认输了,你和江重阳实在是心有灵犀,要不就是命中有缘,一个到了居委会,另一个居然出现在小吃街,又合上拍了,我真不知道你们是事先有约还是事出有因?”
林又红气得“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把我弄进居委会,就和江重阳永远隔绝了?”
赵镜子说:“我承认你到居委会和我有一定的关系,但是林又红,你自己把自己好好想一想吧,虽然我和陈菲做了点手脚,可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拒绝过,难道不是吗?”见林又红瞪着眼睛看着她,赵镜子又说:“就说那个夏老太吧,据说她在那里守了很长时间,守过很多人,没有一个人理睬她,没有一个人被她骗着。”
林又红气得说:“那你的意思,我就是那只兔子,我傻,我愚蠢,我被一个精神病人耍了?”
赵镜子忍不住了笑了:“当然可以这么看问题,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你富有同情心,你愿意帮助人,所以你才会越走越深,深到最后拔不出来了,因为在社区的范围里,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
林又红气道:“是,我多管闲事,我狗拿耗子——”
恍惚间,又回到当年,在联吉氏面试的时候,老马说她是狗拿耗子,那情形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她简直是气势磅礴,因为心里埋着一颗炸弹,炸弹包着的是对江重阳的爱恨情仇,才会在面试的时候表现得奇形怪状,结果反而被老马看中。
现在一切都改变了。江重阳回来了,又走了。如果今天她的心里仍然埋着一颗炸弹,那炸弹包着的,就是永远的无尽的思念了。
尾声
桂香街居委会主办的社区慈善文艺演出活动正在进行着,余老师举着手机,急急忙忙跑到林又红身边,说电视台的人又来了,马上就到。
林又红一听,又来气了,说:“怎么又来了,真有能耐,盯住一个小小的居委会,有完没完了?”
余老师赶紧说:“林主任,这次不是来曝光的,上次我们帮助杨老找到了走失的老伴,安排他们住进了社区医院,杨老给电视台写了表扬信——”
林又红赶紧摆手说:“不要不要,我们不要他们表扬,也请他们不要来打扰我们的正常工作——”
余老师说:“他们说了,是孙主任安排他们来的——”
林又红脾气倔,对上次电视台来曝光的事情记恨在心,说:“爱来就来罢,我们也无法阻挡,不过我要主持这里的活动,没空接待他们——”回头向主持节目的小金说:“继续——”
演出又继续了,都是居民自己出的节目,接下来的是桂香街社区的民乐队演出,小金一报出“扬琴独奏”,林又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出来,正是夏老太。
小陈小金几个年轻人,搞出一个桂香街居委会的“社区欢乐行”,分别成立了民乐队,舞蹈队,志愿者群等组织,让许多人走出家门,走下牌桌,离开电脑,连夏老太也从精神病院出来了。
夏老太乘着工作人员替她搬扬琴的空档,走到林又红面前,狡黠地眨着眼睛:“我知道你是谁——”
林又红索性和她开个玩笑:“我是蒋主任。”
夏老太笑道:“你不是蒋主任,也不是林主任,你是一棵树。”
大家都哄笑起来。
虽然夏老太有时间没犯病了,但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人能够准确判断,她说的这句话,到底是疯话还是正常的话。
在悠扬动听的琴声中,电视台的人赶到了,他们没有惊动大伙,只是站在人群的后面,默默地留下了这些镜头,然后,他们找了几个居民,开始他们的采访。
“今天,我们在桂香街居委会的活动现场做一次深度报道,我们的主题是:“这个世界怎么了?”
接下来是对社区居民和路人的随机采访,问:“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了?”
答:“什么意思,你神经病啊?”
问:“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了?”
答:“怎么了?疯了。”
问:“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了?有什么突出的印象?”
答:“突出的印象?到处都在骂人罢。”
问:“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了?有什么深切的感受?”
答:“感受?这是一个没有人满意的世界,就是这感受。”
问:“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了?有什么看不惯的吗?”
答:“看不惯啊?有啊——”
问:“看不惯什么?”
答:“什么都看不惯。”
问:“那么你觉得桂香街居委会怎么样?他们的工作你满意吗?你看得惯吗?他们疯了吗?”
答:“居委会啊,他们没有疯,他们是傻了,无论他们做什么,做多少,都有人骂,天天被骂,天天被烦,他们还是天天上班做事,傻不傻?”
台上夏老太的扬琴表演结束了,下一个节目,是居民大妈自己排练的舞蹈“桂树飘香”。
电视台抓不到林又红采访,余老师动员了小陈,让小陈出镜说几句,小陈才不会客气,她说话前,主持人先说:“我们在桂香街居委会做现场采访,居委会的工作,千头万绪,千丝万缕,又十分细小琐碎,一地鸡毛,社区服务体系,无论是服务主体,还是服务对象,都是小人物,但是不要瞧不起小人物,小人物是有大量力的,居委会的工作,用居民的话说,那是吃力不讨好,但是居委会的干部无怨无悔——”
小陈赶紧打断说:“喔哟哟,肉麻死了,谁无怨无悔?我可是又怨又悔,我肠子都悔青了——”
余老师急了,又打断小陈,她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补回来,电视台的主持人已经说了:“这就是最真实最朴素的居委会干部,一边抱怨着工作的艰辛和缺少理解,一边努力地为居民服务,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居委会点点滴滴的工作,就像桂花一样,香味渗透到社区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个居民的心底里——”
小陈喜道:“咦,这话还蛮有水平的。”
最后主持人结束语说:“在一个浮躁焦虑的时代,居委会通过自己的工作,努力缓解情绪,努力化解矛盾,努力破解难题,直接关系到社会的稳定与和谐,我们所有的人,应该向居委会致敬——”
小陈更喜道:“这是高大上了啊——”
演出结束了,电视台的人也果然没有干扰林又红,完成了任务就撤了。
天色渐渐地晚了,居委会也该下班了,林又红和余老师一起走了出来,经过街心公园,看到两棵老桂树下,坐着几个居民在聊天,其中有个人在向她们招手,林又红和余老师一起走过去,才发现招手的是一位盲人。
盲人说:“余老师,你身边还有个人,是谁?”
余老师说:“周师傅,这是居委会新来的主任——”
盲人“哦”了一声,说:“是蒋主任——”他追寻着林又红的气息,正对着林又红说:“蒋主任,你到底还是来了,谢谢你肯来——”
林又红没有纠正他。
盲人继续说:“老书记临走的头天晚上,还来看过我,她告诉我,主任会来的,她让我放心——”
他不再说话,坐在那里,挺直了身子,做了一个围抱什么的动作,林又红一时没有看明白,余老师在旁边说:“他的意思,他抱着一棵树。”
你是我们的大树。
林又红的手机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有邮件来了,林又红打开一看,竟是久未联系的老马发来的邮件。老马告诉林又红,联吉氏又要卷土重来了,中国的市场太大了,谁也抵抗不了,连老马都要吃回头草了。
林又红,你会去往哪里。
你是我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