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侨历险记

王润柯

近年来，中国海外撤侨的行动展现了国家强大的实力。典型的如2011年利比亚动乱中，中国政府动用了民航、空军、海军在12天里顺利撤侨3万8千多人；去年新西兰地震，中国使馆包租直升飞机第一时间撤走中国游客。祖国的强大令国人无限自豪。

然而，20年前，我们的撤侨却没有这样的实力保障，处处举步维艰。

1997年3月15日对我来说是一个难忘的日子，这一天，在驻阿尔巴尼亚使馆工作的我经历了一次特殊的撤侨任务。

事件发生的原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阿尔巴尼亚一直处在政治、经济转折时期，政治体制的转变导致国家经济动荡不安和下滑，市场经济的开放带来了高利集资的产生，人人都抱有一夜致富的梦，可是公司运营资不抵债，濒临倒闭。在政府的干预下，公司的资产被银行冻结，相继宣告破产。蒙受损失的老百姓目睹多年的积蓄付之东流，悲痛万分，纷纷上街，要求偿还他们的血汗钱，一场因集资引发的内乱一触即发，全国局势处在失控状态。反对党借机向政府发难，号召群众走上街头，纵火烧毁建筑，迫使执政的民主党下台。3月12日晨，首都地拉那军械库遭抢，手持武器者招摇过市，枪声四起，市内出现一片骚乱。13日晨，阿首都国际机场关闭，这意味着通往外界的空中走廊被关闭。美国、意大利、法国等西方国家派遣武装直升机纷纷帮助撤离本国侨民和外交官及其家属。

3月14日清晨7：30左右，一伙人手持武器早有预谋地冲向中国南昌公司在地拉那的施工现场，一边朝天开枪，一边大肆抢劫，不到半小时把宿舍、食堂、仓库等抢劫一空。工人们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所有财物和两年来辛苦的积蓄被暴徒抢走，含泪徒步来到中国大使馆求助。使馆立即派一位商务参赞前往调查。行前大使夫人提醒市面混乱，避免被抢，保险起见开一辆旧奔驰车。不出所料，汽车刚到工地就被持枪暴徒抢走，…。

近晌午，工地劳务人员和在阿的个体商户近200人陆续来到大使馆，昔日宁静的使馆内顿时人满为患。使馆当即打开举行大型招待会的宴会厅，权作临时住处，并送去茶水安慰。这么多人吃饭又成了问题，早在几年前，使馆就取消了食堂，现在要为200人准备饭菜，谈何容易。为了保证用餐，我和使馆同志不顾个人安危，开着汽车四处寻找粮食，最后总算找到几袋大米，解决了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使馆向国内报告了在阿发生的一切。国内十分重视并指示以最快的方式，不惜一切安全撤离我驻阿公民。使馆马上与希腊、意大利等国使馆取得联系，寻求帮助。同时，我驻希腊大使杨广胜设法拨通了希腊国防部的电话，希腊国防部长答应尽最大努力，协助我驻阿人员撤离。随后，我驻阿大使马维茂分别紧急约见希腊驻阿大使和武官，进一步商定撤离方案，同时又与阿政府有关部门联系，落实从地拉那到都拉斯港的車辆和护送车队的警车。阿多党和解政府刚成立，一切尚未走上正轨，政府主要领导均在军舰上，警察队伍尚未完全恢复，所以车辆迟迟没有找到，而希腊方面要求我撤离人员务必在3月15日上午11：30前赶到码头，否则将贻误时机。使馆经过多方努力和联系，终于不到24小时，在15日10：30分前落实了六辆大客车和两辆警车，保证车队按预定时间出发。我们在第一辆和最后一辆车上分别插上中国国旗，在众多市民的注目下，浩浩荡荡离开大使馆，急速驶向都拉斯港。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车队抵达港口。昔日戒备森严、无法靠近的港口已是人山人海，处处是等待外逃的阿公民。码头上，车队一到立即被蜂拥而来的人群包围，如不迅速脱离，有被冲散的危险，后果不堪设想。经过一番努力，车队终于在警车的带领下甩开人群，驶向泊位。在那里，希腊军人早已全副武装准备接应，按顺序首先让妇女、儿童和劳务人员上船，最后使馆人员撤离。此时，已有当地人闻讯赶来企图登舰，希腊军人马上鸣枪示警，军舰立即起锚，离开码头，驶向深海。此时，我们和希腊海军官兵的心里才如一块石头落地。在海上行驶约30分钟后进入公海，军舰上的一部分撤离人员又在希腊海军的帮助下，分别换乘停在公海的另外两艘接应军舰。

经过七个小时的航行，我们在傍晚顺利抵达希腊著名的旅游胜地一科孚岛。此时，大家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上午还在一片混乱的都市，晚上却来到了宁静、美丽的海岛。船到码头，我远远就看到了专程从雅典赶来迎接我们的中国驻希腊使馆四名外交官。当晚，在他们的精心安排下，我们很快住进了两家旅馆。于此同时，使馆试图联系国内能否派飞机接回国。但鉴于当时我国的经济实力限制，没有同意。第二天，第一批73名工程技术人员和个体商户从科孚岛经苏黎世回国；17日，第二批5人从雅典经马其顿回国，第三批78人从罗马乘中国国航航班回国。当晚，安全送走全部撤离人员后，奉国内指示马维茂大使和我返回我驻雅典使馆待命，根据阿尔巴尼亚国内局势变化再做去留决定。在雅典逗留几天后，国内指示3月22日马大使和我启程取道法兰克福回国。至此，中国驻阿尔巴尼亚的158名撤离人员平安无恙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时光已走过了二十年，但这仍是我外交生涯中抹不去的一段记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