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棉与玩具熊

小棉是在等公交车的时候看见那只玩具熊的。

它大约有一个五岁孩子那么高，被放在橱窗最显眼的位置上，周围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它的蓬松的毛皮是棕色的，带着让人心动的柔软；眼睛是褐色的猫眼石，稍微换个角度凝视便会光华流转。

小棉停下脚步。这只看上去憨厚又温柔的玩具熊让她想起父亲的怀抱，那时小棉总喜欢赖在他怀里撒娇，父亲用胡子扎她的小脸，她被逗得咯咯直笑。

“小棉最可爱了，下个月爸爸买一只玩具熊给你，和你差不多高的那种，抱起来又软又舒服。”

父亲的身体总是不好，家里的开销全用在了买药上，小棉从没有过玩具。她笑起来：“拉钩拉钩！”

“嗯，一百年不许变。”

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小棉没能等到承诺兑现的那一天。她看见橱窗玻璃映出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有不少孩子也趴在明亮的玻璃上看它，天真的眼神在触及到它高昂的价格时微微黯（àn）然，他们没有再逗留，很快便结伴走远了。这世上总有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吸引着孩子们的注意力，一只昂贵的玩具熊，不过是沿途中美丽风景的一部分。

小棉摸了摸口袋，她也没有钱，母亲独自挣钱养活她已经十分拮（jié）据（jū），却仍然给她选择最好的学校，她不能任性地开口去要这么奢（shē）侈（chǐ）的礼物。

小棉每次放学都会经过那个橱窗，她长久地凝视那只熊，大熊温柔的褐色眼睛也在凝视着她。

我要买下它，小棉对自己说。

学校的课程紧凑繁忙，小棉放学后在校园里收集被丢弃的作业本和纸箱子，把同学扔掉的饮料瓶用长长的绳子串起来，在天黑之前卖给收废品的大叔。废品站不近，每一次小棉都累得气喘吁吁。

“小姑娘不爱玩，这么拼命做什么呢？”大叔笑眯眯地问她。

小棉将零钱装进口袋，大声回答：“为了买一只玩具熊呀！”

在收集塑料瓶的时候，小棉遇见了乖巧温顺的流浪狗，她将自己的晚饭分出一些喂给这个小家伙，它便总喜欢跟在小棉身后。放学后的学校空荡荡的，这只小狗一直守在小棉身边，像尽职的保镖。

从废品站回家的时候往往已经华灯初上，小棉曾经在一摞（luò）被丢弃的纸箱中找到了一位老奶奶的账本，于是路口卖夜宵的这位老奶奶，便总是在小棉经过时将小摊的灯泡调亮，为她照着回家的那条小巷。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只玩具熊旁边的商品换了一批又一批，小棉每天都担心它会被其他人买走，可它没有。每一天放学回家，小棉都能看见它静静地在橱窗里吸引着来往人流赞赏的目光，小棉看着它，它也看着小棉。

它大概也在等我。小棉望着它，长呼一口气，笑得很甜。

从日光倾城的初夏到凉意袭人的金秋，小棉每一天都在努力，小猪存钱罐里的钱一点点多起来，废品站的大叔去参加了儿子的婚礼，学校的流浪狗生下了三只小狗崽，卖夜宵的老奶奶增加了馄饨的口味。

就快攒（zǎn）够了。小棉数着自己的小金库，抬头看满天繁星，仿佛已经看到毛茸茸的玩具熊在冲她眨眼睛。

直到有一天，小棉蹦蹦跳跳地来到废品站，微风轻轻吹着，带一点花草的香气。

“小姑娘不爱玩，这么拼命做什么呢？”大叔还是笑眯眯地问她。

小棉接过卖废品的钱，大声回答：“为了买一只玩具熊呀！”

她顿了顿：“大叔，明天我不会再来啦。”小棉雀跃着说，“我可以带我的玩具熊回家了！”

大叔没有说话，笑呵呵地点头，将用绳子串起来的塑料瓶拆开，发出咯吱的响声。

第二天，小棉终于跨进那家商店的门，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她终于能够买下它了，以后每一个日夜，她都可以抱着心爱的玩具熊入眠，温柔又安稳，就像父亲姗（shān）姗来迟却终于兑现的诺言。

隔壁药房里炖着的中药带着苦涩的味道钻入鼻腔，小棉脚下一顿，神色迟疑。

中药的味道是她闻惯了的，以前是父亲喝，现在变成了母亲喝。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母亲皱着眉头捶打腰部，无休止的工作摧毁了母亲的健康和精力，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小棉，饿不饿？冷不冷？累不累？”母亲时常这样问她。

母亲从来没有这样问过日夜劳作的自己，她如此专注地凝视着小棉，就像小棉深深牵挂着那只玩具熊一样。

小棉缓缓走到玩具熊跟前，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脚丫，和想象中一样柔软，带着淡淡的糖果香气，最后她松开手，在原地站了很久。

“你好，再见啦。”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抬手朝着那只曾让自己魂牵梦萦（yíng）的熊告别，一步步走出了店铺。

买一副脊椎按摩仪要多少钱呢？买一个送给妈妈的话，她的身体会好一些的吧。

夜幕降临之前，拖着废品的小棉再一次出现在废品站。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喘了口气。

“小姑娘這么拼命，是为什么呀？”大叔没有问她为什么又来，依然笑眯眯的。

以往的小棉，总能毫不犹豫的回答，此刻她握着废品换来的钱，脑子里全是那只玩具熊温柔沉默的眼睛。

可今天她才发觉还有那么多比玩具熊重要的东西，她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可却总有爱她的人，愿意用脊梁为她撑起安稳的梦境。而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所能，回报万分之一。

她得到的东西已经比一只玩具熊更多了，学会爱与珍惜，就是她收到的最宝贵的礼物。

夕阳的光芒洒下来，小棉回过头，声音清亮：

“为了让爱我的人更加幸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