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与肥
2017-09-04罗俊士
罗俊士
1968年初春,我爹被选为生产队队长,因为他吃苦耐劳,还爱动脑筋,人称“鬼机灵”。那时我刚初中毕业,对爹的唠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爹扯的大都是种地的事情,产量提高,意味着能多分口粮,甚至年底可以分红,家家户户就有余钱花了。
不巧的是,我爹刚当上队长,就遇到大旱。好在西南地和西北地有两口井,我爹白天安排青壮劳力推水车,夜晚选派年迈社员套牲口拉水车,不分昼夜连轴转,但因为出水量太小,即使昼夜不息地拉水浇灌也没能解除旱象,庄稼叶子枯黄,气息奄奄。
那两口井都是二十来米深的老井,上面各安有生铁浇铸的水车架,夜晚,老黄牛拉着推杆慢悠悠地转圈,因为转速慢,铁链子连带着的皮片从铁管子里也吸不出多少水来。这且不说,那头戴捂眼的老黄牛走走停停,不知闻到了什么,干脆站立,先伸长脖颈,继而伸长舌头,卷吃起了井台边的水稗草,它有些奇怪,竟然没人呵斥鞭打。我爹去地里巡夜,瞅见看水车的老头蹲在旁边干渠沟里方便,他只得走上井台,拍了老黄牛一把,老黄牛这才打个机灵,继续转悠,但从铁管子里依然吸不出几捧水来。
当时,大队革委会为家家户户接上了小喇叭,听上边的宣讲多了,我爹也念念有词:“‘土水肥種,密保管工,水有了,土地才能长出好庄稼。老井不顶事,要能打两眼百米深的机井就好了。时不我待,刻不容缓。”我爹跃跃欲试。
人工打机井先要制作井架,尤其井架上那个轮子,直径约丈余,状如电影中南方水乡的风车轮子。我爹出了个主意,让护堤员吕贵生出马,陪他跑河防管理局,出低价在堤脚刨了五棵老柳树,解决了木料这道难题。轮子里边并排铺有两条跑道,同时上去男女四人,左跑跑,右跑跑,轮子忽悠来忽悠去,带动底处的锥刺,往深处锥进。如果一味逆时针转,则是往外提升锥刺和紧挨锥刺的铁笆斗,铁笆斗里积满了沙石淤泥,提至井口外,卸光刮净,然后轮子顺时针转,把锥刺连同铁笆斗送进地下,再忽悠来忽悠去。打出的井筒直径约七八十公分,需要昼夜不停地续养水,不然的话空井筒极有可能被井帮瘫落的烂泥淤住而导致前功尽弃,甚至锥刺、铁笆斗、钢丝绳以及竹批子也会尽数塞在里面。深度达到百来米后,就是下空心管。空心管是细石子加水泥搅拌压制成的,细石子间有缝隙,以便渗水。空心管一节有米把长,节节相套,卸下去后,再往空心管外围撒碎石子,直到不能再撒,等所有的空隙都被堵严,这口井就算成了。但务必连抽三天水,也称“叫水”,据说,“叫水”好的井之后出水量大,水质清亮可口,多被唤做“神井”。
数月后,两眼机井打好了,需要购买柴油机、潜水泵与抽水铁管子配套,好在信用社可以贷款。
次年,好多麦粒并不饱满,谷穗短短的,玉米棒子也瘦瘦的,棉花棵上的桃子依旧寥若晨星。我爹跟大队革委会一把手磨叽:“犁地前得撒化肥,那家伙能给庄稼吹气儿,把产量吹翻番。可队里的家底儿全押在打井上了,供销社概不赊账,咱两手拍光光也赊不来化肥啊。唉!要能再贷些款就好了。”
一把手责备道:“你咋不早说,上午我和包村干部跑信用社给别队贷了一笔打机井款项,明儿个又得跑一趟。无息贷款,五年还清,买化肥有利无弊。”
化肥撒下后,我爹又组织社员割草沤草肥,还派人赶着毛驴车,每天去县城免费掏厕所。水肥是丰收的前提,密保管工又跟得上,不季季丰收,仓满囤尖那才叫怪。土地增产,也增钱,不仅贷款很快还清,社员们每年均有分红,由原先的每天日工折合两毛钱,上升到了日工可以分到一块钱乃至两块钱,闻名十里八村。
八年后,生产队解散,土地实行承包责任制,大家都舍得投资买化肥了,那两眼机井仍然好用。为此,我爹洋洋得意,并且学了新名词:“‘水过地皮湿‘水漫地,谷满仓‘水,唯有水能够让鱼鱼一样活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