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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不觉晓

2017-09-04代英夫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8期
关键词:外在美淑芳百合

最最担心的事儿,到底还是发生了。

女儿在电话那头高声叫嚷着,嘴快得就像机关枪,每句话都是射向他心头的子弹,根本不给刘铭回答的机会——

“你给我妈的信怎么寄给我了?都过大半辈子了,还说那些黏黏腻腻的话,没准你就是一个采花大盗!你要小心我的火眼金睛,是不是你还有……”

“百合!”刘铭刚刚说出两个字,又被女儿打断了,气得他使劲儿在地上跺了一下脚。

“得得得,不听你的花言巧语,我可不像我妈那么傻,说啥都相信。洪亮是一名人民警察,你却嫌人家不富裕,认为他和我搞对象不般配;我妈也不是什么高干子弟,你当初为啥死乞百赖地非要追求我妈?说明你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我可不想随根儿!”

“百合!”刘铭几乎气炸了肺,刚要震怒,又忍住了,变得温柔了许多,仿佛是在恳求女儿:“好百合,乖女儿,小祖宗,听爸爸解释,好,不解释了。那么你说,难道爸爸和妈妈恩爱一些有错吗?从现在开始,你和洪亮的事儿我们不管了还不行吗?”

女儿又是一阵高声叫嚷,刘铭只好继续退让,连声回道:“我们管,一定管,管到底。”放下电话,他本想在房间里走动走动,无奈头晕得厉害,便扶着床沿儿慢慢地坐下了。

刘铭此刻肠子都悔青了,这年头哪还有人写信?他恨不得拿脑袋撞墙,碰个头破血流也无所谓。转念一想,不行,这可是在清华大学的宿舍里,一旦撞死了,人们还以为我因贪腐败露畏罪自杀了呢,死了还得背黑锅。再者说,自己也没犯十恶不赦的大罪,何以至此!

一连半个月的企业高管培训,每天都要听著名的教授、学者和有关领导讲课,笔记写了满满两大本。刚才又让女儿气了一通,刘铭顿时觉得特别累,心难受,倒头躺在床上。

清华园的学习和生活条件都非常好,饭菜比较可口,关键是一个人一个单间,尽管面积不大,毕竟称得上是相对独立的私密空间。就是这个该死的私密空间,经常让他晚上睡不着觉。实在没有法子,他就一个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往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老伴林淑芳了,他们两家是老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刘铭比她长三岁,他大学毕业那年,淑芳正好高中毕业,头一年高考失利,便找“铭哥”辅导,希望来年再考。淑芳当姑娘时的确漂亮过,让他动心了,辅导一半,变成扑倒,他们热恋的细节令刘铭至今悠思难忘。淑芳的外在美主要还是在五官上,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明亮,鼻子笔挺而又精巧,嘴角常常挂着甜甜的微笑,而且总爱脸红。这一切,都让他十分着迷,不能自已,每天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创造条件,和林淑芳幽会并亲热一番。

结婚后,有一天,刘铭突然发现妻子的外在美荡然无存了。美丽的脸蛋变得平平常常,再也看不出任何与众不同。尤其是她的身材糟糕透顶,该凸起的地方不凸起,该凹陷的地方不凹陷,不仅没有女性的曲线美,而且不解风情。他知道,女人的外在美迟早是要消失的,可是内在美为啥也不见了呢?虽然他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却爱认死理儿,经常有想不开的时候,又不善于与他人沟通,性格有些内向,他为此苦恼过很长一段时间。

同事们隔三差五总想到饭店聚聚,喝点啤酒,联络联络感情,借此放松一下绷紧的神经。他只是偶尔才去,大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婉言推辞了。不过,也有例外,每当大学同学热情相邀,他似乎從来没有驳过大家的面子。

这天晚上,刘铭又和同学们撮了一顿。当他带着些酒意推门进家时,林淑芳劈头就是一通训斥:“又去喝马尿了,整天就知道喝喝喝。家你也不管,孩子你也不管,什么都不管,就会当甩手掌柜的。你看看别人家,哪个男人下班后不是又买菜做饭,又帮助照看孩子?!”

“我什么都干,那找你干什么?”酒劲儿上来了,刘铭的话显然不中听。

“放屁!”林淑芳抱着女儿也不示弱,骂声中带着哭腔,“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还要洗衣服和做饭,让你帮一把还错了吗?婚前你是怎么说的,婚后你是怎么做的?你虚伪得一点儿人味也没有了,你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

刘铭正要反击,襁褓中的百合突然一声尖叫,接着便哇哇大哭起来。一定是妻子偷偷掐女儿了,他举起手就要冲过去。

“你还敢打我们,说你几句,你就……”淑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护住脸儿,抱着女儿往床头连蹭了好几下。见此情景,刘铭心一软,又把手放下,气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泼妇!”说罢,一扭身,拽开房门,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二十年前的牡丹江,楼房比现在少多了。桥北地明街一带,道路还没有拓宽,夜晚的路灯更是无精打采,只能照出人形,却看不清长相。刘铭走在树影婆娑的明月路上,心里堵得慌,渐渐放慢了脚步。这时候,在明月路和祥伦街十字路口,有一位长发及腰的女子正在走走停停向他张望,他又加快了脚步。女子也加快了脚步,但仍不时回头看他。刘铭心想,也许是这个女子走夜路害怕,希望与他同行。奇怪的是,他快走,女子也快走;她慢走,女子也慢走。莫非今晚我要有艳遇?刘铭猛然发力,箭步追了上去。高跟鞋,跑不快,他还是撵上了女子。一步之遥,二人喘着粗气,但谁也不先开口。

好奇心驱使刘铭首先搭讪,女子用手向前伸伸指头。原来是个哑吧,要他护送一程。于是,他们便向兴中路方向走去。刘铭继续让女子在前面引路,自己跟在她身后保驾。夜真静呀,高跟鞋叩击马路声清脆而富有节奏,他甚至还能听到女子的飘飘长发摩擦花衬衫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声音。目光顺着瀑布般的长发向下滑动,就像磁铁一样被女子扭动的臀部吸引住了。他浑身一颤,生怕失控产生邪念,便没话找话说:“别害怕,我是好人。”

“我知道你是好人,那就送我回家吧。”女子说话了,把刘铭吓了一跳,而且声音好熟,这时他们也走到了一盏路灯下,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小时前还在一起喝酒的女同学苏婉。

“呦,怎么是你?”刘铭故意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刚才大家没喝尽兴。你走后,我又陪他们喝了不少,没让他们送。走到十字路口,我也有点儿怕了,就觉得过来的人像你,果然是。”

他们说说笑笑又走了一会儿,便上了一座老式的筒子楼,穿过长长的公用厨房,苏婉用钥匙打开房门,按亮白炽灯。室内,除了一张大床和一只长沙发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书架、一个梳妆台、一个茶几,墙角立着的衣架上挂满了衣服和兜子。苏婉转过身,对刘铭嫣然一笑,说:“这是单位分给我的临时住所,你不会见笑吧?不过,我很幸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请坐吧,我也没有罚你站呀。”

刘铭虽然坐下了,却觉得颇不自在。

苏婉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又加了两勺白糖,放到茶几上,笑道:“都快12点了,要不你就在沙发上将就一夜吧,我在床上睡。咱俩孤男寡女,就都别脱衣服了。”说着就上床躺了下来。

白糖水未喝完,灯就闭了。刘铭蜷缩在沙发里,盖着西服,几乎一夜未眠。迷迷糊糊之中,苏婉就把他叫醒了,“天亮了,快起床吧。”

刘铭抻了一个懒腰,自嘲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你可不能总让我枉耽虚名呀……”

“别老耍贫嘴,上床歇一会儿吧。我做饭,快点儿,别磨蹭了。”苏婉跳下床,把刘铭拉到大床上,便到厨房去了。

离家半月,难免有思乡之情,刘铭忙里偷闲给女儿、老伴和苏婉写了三封信,每封信都写得情深意长,甚至还有几分暧昧。生怕出差,先把写好的信封排出顺序,又核对几遍,没想到还是装错了信封。人算不如天算,命中必有一劫,谢天谢地,沒有出现更大的差错。他真的有些后怕,幸亏是把给老伴和女儿的信弄混,要是把给苏婉和林淑芳的信装错信封可就麻烦大了,今后还怎么面对老伴、女儿和未来的女婿?想到这儿,他惊出一身冷汗,立刻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连忙拨通了老伴林淑芳的手机:

“亲爱的,我想你!腰疼好多了吧?一定要按时吃药,或者到医院做做按摩。对了,我把给你的信和给百合的信装错了信封,早就收到了吧?没有生气吧?学习太忙,都忙糊涂了,唉!”

“我干吗生气,净说没用的。你教育孩子的话我全看了,都对。信已经给百合了,我让她好好看看,她说一定听爸爸的。过几天就要回来了,这么晚了打什么电话,浪费话费。我也惦记你,注意身体,别喝酒,别熬夜,赶快休息吧。你不用惦记我,我没事儿,病好了。”

放下电话,刘铭深深地舒了一口长气。

春天就要过去了,梦也该醒了……

作者简介:代英夫,男,1961年5月出生,黑龙江林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残疾人作家协会主席、牡丹江市文联副主席、残联副理事长。曾在《诗刊》《小说选刊》《中国作家》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专著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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