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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历史景观理论与实践探究述要

2017-09-04张文卓韩锋

风景园林 2017年6期
关键词:文化景观遗产景观

张文卓 韩锋*

城市历史景观理论与实践探究述要

张文卓 韩锋*

近年提出的城市历史景观(HUL)概念被认为是遗产管理的未来趋势以及城市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指征。本文综述了2005年这一概念首次提出以来其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的海外进展,分析了“城市历史景观”作为名词性“保护对象”和动词性“保护方法”的双重含义,指出“城市历史景观”是“文化景观”概念向城市区域的扩展应用。城市历史景观方法的整体性、动态性、特异性特征对我国遗产保护和城市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与价值,结合我国相关现行制度,可以考虑从体验式评估、整体规划、协同规划、基层组织等角度将该方法应用于我国遗产保护与城市规划领域的实践。

文化地理;文化景观;城市历史景观;遗产保护;可持续发展

Fund Item: National Key R&D Plan, Research Project “Ecology Conservation and Management Technologies for Natural Heritage Site”, Sub-research Topic “The Collaboration between Heritage Ecology Conservation and Community Development” (No. 2016YFC0503308)

1 引言

我国目前正处于经济、社会高速发展时期,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城市历史保护与发展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凸显。不少城市盲目追求城市规模扩张与经济建设,保护让位于发展,历史记忆让位于形象工程,标榜西方传统城镇的“欧陆风”和展示中国传统街巷的“假古董”建设愈演愈烈。具有深厚文化积淀的历史城区被新建“历史街巷”以及高层建筑、巨型综合体等所置换、所取代;城市在提升“整体形象”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走向“千城一面”的困境,并付出了“失去人们在时间感受上所需的信任”[1]的代价。总之,当前城市发展中割裂历史文脉、抹杀人类记忆的方式使得鲜活生动的场所感与地方性严重缺失,人与自然关系紧张对峙。因而,如何在高速城市化进程中紧密关联历史脉络,有效维系特定族群所赋予的场所感与地方性,在平衡遗产保护与城市发展中寻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通过合理规划和政策干预实现城市的可持续发展,成为当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当前文化遗产管理的理论将遗产管理定义为“对那些经过深思熟虑的改变的管理”,并建议在遗产管理过程中使用基于景观的方法[2-4]。城市历史景观①(Historic Urban Landscape,简称HUL)方法作为近年提出、并在遗产保护和城市规划领域逐渐兴起、兼顾保护与发展的一种整体性方法,更被认为是遗产管理的未来趋势以及城市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指征[5]。该方法的核心目标包括提升城市的可识别性、加强身份认同、有效保护城市地脉和文脉,确保城市环境、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可持续发展。这不仅是对当前城市遗产保护与发展中遭遇困境的积极回应,更契合了遗产管理从关注物质遗产向非物质遗产、关注建筑遗产向环境整体遗产的重要转变,并表现出对城市发展中历史基因、社会和经济结构的日益重视。201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通过的《关于城市历史景观的建议书》更在国际层面上为这样一种基于景观的城市历史遗产保护方法提供了指导,而国际政府间组织及非政府组织,如欧洲委员会(CoE)[6]、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7]等,则相继对这一新兴理论与方法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和总结。这些都为我国结合HUL思想和方法解决城市遗产保护和可持续发展问题提供了重要借鉴。

本文对HUL在海外从理论构建到具体实践探究的重要阶段以及里程碑式的突破进展进行了系统的梳理与阐释,特别关注HUL从作为名词的保护对象到作为动词的整体方法论的转变,通过对HUL方法在海外实践探究情况的思考,为我国城市历史遗产保护工作提供重要启示。

2 HUL研究现状与发展动态

2.1 HUL理论源流与发展脉络

“城市历史景观”作为一个全新的理论,从最初提出至今,其理论构建大致取得了4个里程碑式的进展:2005年5月的《维也纳备忘录》首次定义了“城市历史景观”[8];2011年11月的《关于城市历史景观的建议书》最终定义了这一概念,将HUL作为一个术语提出,并明确了HUL作为名词性的实体存在和动词性的整体方法的双重含义[9];2013年6月的《历史名城焕发新生:城市历史景观保护方法详述》进一步深化了HUL作为方法论的意义和价值,推动HUL相关理论与实践的发展[10];2015年出版的《重新关联城市:城市历史景观方法与城市遗产的未来》则体现了HUL理论、实践和相关交叉学科相互联系的研究方面的最新进展[11]。

这4个里程碑中,前三者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先后通过并发布的3份文件,是HUL理论建构过程的基础文献,后者则是颁布《关于城市历史景观的建议书》的关键性初始推动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中心“城市历史景观”项目负责人与推广人[12]班德林(Bandarin)和吴瑞梵(van Oers)先生统筹编辑的论文集,涵盖HUL理论与实践的前沿进展。

结合上述4个里程碑,HUL理论与实践的相关研究可分为3个阶段。

2.1.1 2005—2011年:HUL理论的提出和确立

自2005—2011年,HUL理论发展的第一阶段见证了HUL作为一个全新理论从无到有的过程。

“城市历史景观”的定义首次出现在2005年维也纳国际大会上通过的《维也纳备忘录》中。该备忘录的主要目标是在现存历史肌理、建筑群和文脉的基础上,促使当代建筑、城市可持续发展和景观整体性以整体化的方法联系在一起[8],由此,HUL概念开始引发学界思考。

2006年,在耶路撒冷开展的“城市保护新方法工作营”就HUL概念提出了更加广泛全面的方法,将自然要素、非物质维度以及文化多样性看作是城市历史的一部分[13]。随后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举行的“关于‘管理和保护登录世界遗产名录的历史城市中心区’的中东欧国家区域会议”在此基础上定义了HUL,认为HUL的概念涵盖了与自然要素、非物质遗产、真实性和完整性以及地方精神相关的价值,而包括地方认同感、社区归属感、文化身份及文化多样性等内涵的地方精神是可持续的关键[14]。2007年11月在奥林达召开的“城市历史景观在美洲”区域会议则将正在发生的变化纳入考虑[15]。

2008年11月,UNESCO将HUL定义为:城市历史景观是一种思维模式,是自然、文化、社会、经济过程在空间、时间、经验层面构建的结果;建筑、空间等物质环境与人类赋予城市的精神和价值同等重要。至此,象征意义、非物质遗产、价值观、城市历史景观各组成要素间的相互联系以及建筑实践和自然资源管理的知识积累等不同层面都被纳入HUL概念中[16]。该定义不同于以往的关键之处在于,它将城市的发展演进与变化作为城市固有部分来予以认同和接纳。

在2010年4月UNESCO关于《城市历史景观保护的建议书》的草案中,HUL的定义又变得更加丰富和系统化。在这一建议书里,HUL被定义为“在可持续框架下的鉴定、保护和管理城市区域的综合方法”[17],自此HUL上升到管理城市历史景观的方法论高度。

2011年11月UNESCO大会最终通过了《关于城市历史景观的建议书》,展示了UNESCO如何将历史城市作为动态存在来进行整体保护与管理,并显示出这一过程对合适的工具和管理规划的需求。这一最终文件将HUL定义为“文化和自然价值及属性在历史上层层积淀而产生的城市区域,其超越了‘历史中心城区’或‘建筑集合体’的概念,包括更广泛的城市背景及其地理环境”。至此,HUL理论经历了从无到有,从提出到确立,实现了从作为实体存在到兼有方法论意义的重大发展转变。

2.1.2 2011—2013年:HUL作为方法论的深化

HUL术语的正式提出引发了广泛讨论。由于HUL兼有名词性(实体性存在)和动词性(整体性方法)的双重含义,对于HUL的理论研究也呈现出研究角度的分化,特别是将HUL看待为动词性的“景观方法”的研究不断深化。

在这一阶段,班德林和吴瑞梵在《城市历史景观:在城市世纪管理遗产》中从城市规划理论发展、国际政策发展、保护理论革新的驱动力、城市遗产管理中新兴的执行者和方法、城市环境管理工具等多个角度对HUL的理论背景进行了梳理,并对HUL作为方法论的可操作性进行了探索,进一步明确了HUL方法的目标及操作的关键步骤[4](表1)。

另一方面,HUL方法作为一个全新的方法,学术界也开始试图挖掘和总结其创新性之所在。这一方法将保护的不同层面整合在一个一体化的框架内,这些层面主要包括:对文化多样性如何影响保护价值和方法的理解;对建成环境保护中自然和文化属性的关联性的意识;快速的社会和经济变革带来的新挑战;历史城市作为文化和创意产业中心其日益重要的角色和不断提升的地位以及遗产保护需要保证其未来的可持续。卡拉比(Calabi)、福图纳(Fortuna)等学者将HUL方法的创新之处大致归纳为4点(图1)[18]。

表1 HUL方法的关键步骤Tab. 1 The critical steps for implementing the historic urban landscape approach

1 HUL方法创新之处Innovative points of the HUL approach

2013年,UNESCO在《历史名城焕发新生:城市历史景观保护方法详述》中对《建议书》进行了深化,重在推广HUL方法论;通过对伊斯坦布尔、帕拉马里博、纽约等城市的案例分析,进一步阐释了HUL方法“统筹兼顾,将城市遗产保护目标与社会经济发展目标结合在一起”的宗旨。特别地,该手册强化了“城市的层次(layer)”这一概念,作为对《建议书》中“层积(layering)”概念的进一步解释[10]—这也许可指示HUL方法未来研究与实践的一个主要的大方向。

总之,2011—2013年,HUL确立并深化了其作为一种“景观方法”的动词性概念,从而成为具有双重含义的术语。至此,HUL的理论研究部分已经基本完善,需要结合实践进行进一步探索。

2.1.3 2013年至今:HUL的实践探索与理论反思

2013年之后,HUL的理论更加细化,实践更加丰富;同时,实践也作为对理论的补充和反思,对HUL进行进一步深化。

2015年,班德林和吴瑞梵的《重新关联城市:城市历史景观方法与城市遗产的未来》是探索和反思的集大成者,明确指出HUL方法的重心,即:弥合长期以来城市规划思想及其实践造成的“裂痕”,将历史城区与城市新区整合起来,将城市与其大环境整合起来,将保护与发展整合起来。同时,他们也更进一步阐释了HUL的目标,认为:HUL方法尊重和强调遗产资源和文化传统的多样性,它倾向于通过批判性的鉴定和分析过程(而非模型)来取得政策和工具方面明智的决策,从而推动可持续的城市保护和管理[11]。

在理论细化完善的同时,HUL方法的实践探索也开始被广泛讨论。不同学者从不同角度提出了HUL方法具体实践框架。史密斯(Smith)提出了具有生态眼光的城市保护框架,注意到旅游者与当地人眼中不同的“真实性”,指出HUL需要基于社区的设计和发展。何塞格拉哈(Hosagrahar)从“地图绘制、测量和观察”,“阅读和阐释”两大方面整合总结了认识和规划城市景观的工具,涵盖了地理空间信息查询、历史分析、视觉分析、文化分析、社会—经济分析、形态学分析等诸多层面的具体工具,关注HUL方法实践中的技术运用。奥·唐奈(O’Donnell)提出HUL方法应用中政策规范方面的问题,从政策的直接控制和间接影响两个层面对政策体系的角色进行了分析。特纳(Turner)和辛格(Singer)则结合HUL方法的“层积”概念提出分层的文化地图绘制。

具体实践项目上,越来越多的海外项目开始尝试应用HUL方法。例如,在意大利那不勒斯的可持续发展项目中,HUL方法帮助建立了历史城市中心和滨水地区间的相互联系,并解决了很多棘手的矛盾。那不勒斯拥有多层次的城市肌理、丰富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价值,地处地中海盆地的特殊节点。在HUL方法的引导下,这一城市关注历史城市和海洋的关系,进行了有效的、具有特色的城市更新[19]。傅朝卿也回顾了台湾老街和文化街区保护的状况,并探讨了HUL方法如何帮助解决台湾历史城镇保护问题[20]。

2.2 HUL的双重含义及其与景观、文化景观的联系

城市历史景观即是城市居民的文化景观[16]。HUL理论的提出标志着文化景观首次进入城市历史遗产保护领域,并成为引领城市历史遗产保护的新方法[21]。HUL兼有名词性和动词性的双重意义,既作为保护的对象,也作为保护的方法;将HUL与文化景观的概念进行对比和比较,有助于对HUL理论和方法的进一步理解,并将整体动态保护和遗产可持续发展理论的各个层面整合起来进行宏观的把握。2.2.1 名词性的HUL

HUL的最初提出是作为名词性的“保护对象”来进行阐释的。《维也纳备忘录》将其定义为“自然和生态环境内任何建筑群、结构和开放空间的整体组合,其中包括考古遗址和古生物遗址,在经过一段时期之后,这些景观构成了人类城市居住环境的一部分,从考古、建筑、史前学、历史、科学、美学、社会文化或生态角度看,景观与城市环境的结合及其价值均得到认可。这种景观塑造了现代社会,并对我们理解自身当前如何生活有重要价值”。名词性的HUL是不同城市“层次”组成的整体,强调“层积”所产生的结果,是城市价值的承载体系,也是需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实体。

2.2.2 动词性的HUL

动词性的HUL方法以宏观的视角着眼于城市的“层次”,“每一个层次都有其独特的意义,它们决定了新的层次能在多大程度上顺利累积在其上”[22]。该方法试图分析各个层次对于城市的意义所在,找到这些层次之间的相互关联并将它们整合在一个整体性的管理框架之内,以期达到城市作为一个整体的动态平衡,从而实现市民生活品质提升和城市文化遗产保护[23]的双重目标,谋求城市历史遗产的真正全面保护和可持续发展。

在对动词性的HUL探索中,威廉姆斯(Williams)从考古学的角度建议HUL方法在重视一个地方的“层积”时更应关注其历史价值与意义,而非历史长短;并指出考古工作需要结合战略规划,进行整体保护和发展。比安卡(Bianca)从城市形态学的角度强调城市在形态上的历史“层积”和其反映的内在规律,主张形态学上的HUL贯通性保护主要体现在5个层面:1)选址及其所影响的城市精神;2)历史文脉;3)建筑类型(特别是传统建筑);4)社会文化内涵;5)数据库的建立(方便未来监测)。比吉欧(Bigio)从气候变化的角度指出HUL方法应注重城市历史中心的脆弱性,应从市域尺度进行自然灾害风险评估,以达到城市历史中心及其外环境的整体保护。纪亚苏(Jigyasu)从非物质遗产的角度分析,指出非物质遗产对物质遗产保护的促进作用,并建议HUL方法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整合进城市规划和管理决策中。泰勒(Taylor)对HUL和文化景观之间的关联进行了梳理和分析,并提出HUL方法需要考虑的9个问题,主题包括动态性、整体性、物质与非物质性的关联、非政府组织(NGO)、保护区划、教育、利益相关者、本土化、文化地图绘制等[11]。

这些对HUL动词性意义的探索,从不同学科角度出发,从不同层次、不同侧面将城市作为一个动态有机的整体进行分析,涵盖了当今社会的热点议题,包括气候变化、非物质文化、PPP(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公私合作关系)治理模式等,使得HUL方法论不仅具有更加广泛的综合性,也体现出关注热点的前沿性。这些理论探索,将有助于引导HUL方法的实践以更具有包容力、前瞻性、多元化和整体动态思想的方式加以实现。

2.2.3 HUL与景观、文化景观的联系

在HUL理论中引入“景观”(Landscape)的概念,可以看作是对“文化遗产”的扩展性解读。相对于指代物质的、有形的城区要素和文化遗产地这一整体的“城景”(Townscape)而言,“景观”同时也描述了城市文化景观中非物质性的、无形的部分[24],对于历史社会具有高度的表意性[25]。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城市历史景观”是“文化景观”概念[26-27]向城市区域的扩展应用:它以文化景观的创新视角阐述了对于活态城市的理解和诠释,其实质是借用文化景观概念和方法管理活态城市的各动态关系和脉络[28]。

2.3 对HUL的反思与归纳

HUL3个阶段长达10年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使得我们可以进行更加全面有效的总结和反思,并归纳HUL方法的以下主要特征:

1)“整体观”:HUL方法论强调遗产保护与周边整体环境的协调统一,整体视角贯穿保护与发展的始终。这种“整体性”突破了物质性的空间实体,也强调在时间上的连续性、历史上的关联性。在具体操作中关注研究学科与方法的多元统一性,物质经济基础与社会政治建构的整体性,并将物质与非物质、视觉感受与身心体验加以整合,一并纳入考虑。此外,多方利益相关者的协调合作、保护与发展的协同并进等皆是城市历史景观方法需要考虑的问题。

2)“有机演进、动态发展”:在城市历史遗产保护管理工作中,在物质建设层面和社会文化层面均承认遗产地本身的动态变化,强调相关规划和管理等的弹性和可塑性,并意识到随着时间推移人的价值观和保护思潮也会不断变化。

3)“特异性”:意识到各遗产项目均有其特异性,因而方法不可复制,只能量身定做。HUL方法所指导的过程是批判性和试验性的,实践总结和探索倾向于“工具包”,而非“模型”或“模式”。

HUL理论与方法一方面由于其全面性而得以作为一个综合的管理框架从不同层面、不同侧面对遗产保护与可持续发展工作加以指导;另一方面,由于其系统的庞大性和复杂性,在具体实践中,不同的项目由于各自的局限很难面面俱到地将这一框架完整应用,将HUL思想全面付诸实践。此外,HUL的特异性也为实践操作增大了难度—每一个项目都是结合自身特性的新探索,使得相关工作的效率难以获得提升。如何在实践探索中消除这些障碍,在具体项目中高效地谋求对HUL思想的最大化阐释,也成为未来HUL实践需要解决的重要课题。

3 HUL方法对我国城市遗产保护管理的启示

HUL理论及其作为一个“景观方法”的提出、深化和完善,对于我国的遗产保护和城市发展也具有重要意义和价值。通过对HUL主要思想的梳理,有助于我国遗产和城市规划工作中结合这一理论进行更有效的实践,帮助我国实现更全面更好的遗产保护和真正可持续的城市发展。

我国目前正处在城市迅速发展和转型的时期,相较于西方发达国家,我国的城市化过程更加复杂,传统、现代与后现代的过程同时出现在城市化过程之中[29]。如何平衡保护与发展的关系,一方面避免僵化保护对城市发展构成阻碍,另一方面也防止不当发展对遗产保护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成为我国当前遗产保护和城市规划领域的两难问题。

HUL理论的提出以更宏观的景观视角为建立这样一种平衡提供了思路和指导。通过将保护和发展置于同一体系、检视城市建设过程中不同“层次”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意义与价值,以整体化的动态手段对城市遗产及其大环境进行科学管理,有助于我国最终取得快速城市化进程中的平衡,帮助我国城市在良好维护历史文脉与城市精神的前提下,实现真正的又好又快发展。

3.1 有形与无形有机融糅、相互阐发

城市历史景观的重点不仅在外观形态,更在生活体验;它更多的是心理层面的而非视觉层面的。从英文“景观”这一概念的起源来看,它源于风景画这一艺术形式,因而这一概念并不是与现实存在(照相术及肉眼观看)相联系的,而是对印象中的图景的表达。由此,“文化景观”、“城市历史景观”不仅是被观看到的,还应是被体验到的,并且这种体验应当是在创造这一景观的文化框架下进行的—想要理解任何一个地方,要同时观看其物质遗产和体验其非物质遗产。

因而在城市遗产保护工作方面,我国以文物部门为主体进行的各级文物保护单位评定及其具体保护措施的实施,都应该在全面实地踏勘、充分调研体验的基础上进行,相关工作人员在对遗产地进行理解和认知的过程中应有一定的沉浸感,避免以局外人的视角进行文献资料阅读和走访普查,从而获得对遗产地全面、深刻、富有人文关怀的理解。

3.2 整体保护、协调发展

城市历史景观方法论不是以往的各个遗产地分别单独保护,而是全覆盖式的、纳入遗产地所在大环境的保护。长期以来对遗产的保护都是单纯针对遗产本身的孤岛式保护,然而这种保护常常使遗产和其生成发展的环境割裂开来。如果将遗产周边环境全部毁灭新建,那么遗产本身的价值和真实性就会被大大削弱,遗产保护的完整性就不复存在。理解遗产应当是将遗产放在其原有环境中进行考量,遗产的很大一部分价值来源于其所属的地方文化和精神。

我国的遗产保护工作者应当注意到,保护遗产地不仅是保护建筑,更要保护地脉—保护工作者应具有更广阔的视野。在具体操作层面,可考虑将遗产地保护规划纳入其所在城市或地区的总体规划、战略规划框架中,并在保护规划编制时注意与其他相关专项规划的协同和联系。

3.3 关联历史、认同变化

城市历史景观强调动态保护,而非僵化的拒绝发展的保护。城市是一个渐进发展的历史—地理“过程”,而不是一成不变的“存在”。在保护过程中,需要关注城市发展的稳步向前推进,注重新的建设与历史既有环境的一脉相承。城市肌理是渐进变化的,是由相互关联的城市要素如马赛克般拼贴而成的,保护中需要考虑这种相互关联又不断变化的城市形态学过程。

这里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城市历史景观的发展应当是融合传统的,认为“当代建筑和历史建筑应当是截然不同的,这样才表现了对历史和现代的真实性的尊重”的城市发展思想应当被质疑和批判—通过对立实现的历史和当代的划分并非明智的决策。我国在新城建设问题上,应考虑将新城老城统一规划,而非各自独立进行城市规划编制;此外可考虑修编具有城市历史风貌导向性的规范,对受保护的历史城区、遗产地及其周围环境等进行法规层面的引导控制,以保证其未来发展的历史连续性。

3.4 公众参与、吸纳多元

保护过程应当注重“自下而上”、综合考虑多方利益相关者,而非自上而下地由政府单方主导。城市发展速度不断加快、范围不断扩大以及由此产生的去中心化,直接导致了城市历史景观保护工作不再是政府单方面易于控制的;另一方面,政府主导的保护常常受到决策者个人意志的较大影响,他们的偏见或误解有可能使得城市历史景观的保护工作偏离正确的轨道,甚至造成将稀缺资源用于“创造”所谓的历史,却将真正叙述历史的物质遗存放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这类情况的发生。

综合多方利益相关者意见的保护和管理决策,需要定性和定量分析相结合。在前期对原住民等进行深入访谈,在定性地准确理解景观价值的基础上,进行定量的问卷调研来最终决策,这样可以有效避免由于研究者自身误解和偏见造成的研究结论不全面甚至仅得出支持研究者既有思想的有失偏颇的结论。此外,吸引利益相关者的投资、自发的保护活动等,都是城市历史景观方法的一部分。

适应我国国情,可考虑在城市遗产保护工作中充分发挥居委会等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的作用,对原住民进行有组织、高效率的意见征求工作,并鼓励在基层设立相关的非营利性保护组织。此外,政府与企业协同、应用PPP模式等进行合作共赢的城市保护和发展工作也值得尝试。

4 展望

在我国城市发展与城市历史遗存保护、高速城镇化与城乡整体关系矛盾日益激化的今天,HUL作为全新的城市遗产整体性保护视角与方法开始吸引我国学界的广泛重视和积极关注—HUL方法在沟通历史、维系城市特异性以及协调地脉、文脉等多元城市发展基础脉络方面的敏锐思路,有助于为我国城市保护和发展寻求合适的出路,这一关联历史与未来、整合有形与无形价值并积极协调多方利益的整体保护策略或将成为我国解决相关城市问题的一剂良药。

随着HUL理论和方法在西方学界的日臻完善,我国也应当积极投入HUL方法本土化的理论研究和项目实践,使HUL在适应中国特色的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的前提下,实现HUL的理论本土化和实践优化。相关理论与实践探索将以极具创新性的方式解决我国当前面临的城市发展的两难困境。

注释:

①城市历史景观(Historic Urban Landscape) 简称HUL,译为城市历史景观,也有译为历史性城市景观。

②表1资料来源:UNESCO《关于城市历史景观的建议书》(2011)。

③图1详见参考文献[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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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g H. In the Name of Conservation: A Preliminary Observation on the Reuse of Industrial Heritage in Shanghai[J]. Journal of Building and Planning, Taiwan University, 2015, 21(4): 69-92.

(编辑/陈雨茜)

A Review of the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Research on Historic Urban Landscape

ZHANG Wen-zhuo, HAN Feng*

The Historic Urban Landscape (HUL) is expected to be future path in heritage management and key indicator for sustainable urban development. This paper reviews the main progress in the overseas studies on HUL both in theory and in practice, since this concept was first put forward in 2005. It analyzes the two-fold meaning of HUL, both the nominal conservation objective and the verbal conservation approach, and reveals that HUL is the expanding application of Cultural Landscape approach for urban areas. The integrated, dynamic and specific HUL approach is of great value for China’s heritage conservation and urban development. Combining the existing system in China, HUL approach can be applied to our practices in the field of heritage conservation and urban planning in aspects of experiential assessment, integrated planning, collaborative planning and local organization.

cultural geography; cultural landscape; historic urban landscape; heritage conservatio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国家重点研发计划《自然遗产地生态保护与管理技术》项目课题“遗产地生态保护和社区发展协同研究”(编号2016YFC0503308)

TU 986

A

1673-1530(2017)06-0022-07

10.14085/j.fjyl.2017.06.0022.07

2016-08-05

修回日期:2017-04-01

张文卓/1992年生/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景观学系在读硕士研究生/波鸿鲁尔大学地理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城市历史景观与工业遗产(上海 200092)

ZHANG Wen-zhuo, who was born in 1992 in Heilongjiang Province, is a master student in the Department of Landscape Architecture, College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 Planning(CAUP), Tongji University and a master candidate in Faculty of Geosciences, Ruhr-Universität Bochum. Herresearch focuses on historic urban landscape & industrial heritage (Shanghai 200092).

韩锋/1966年生/女/浙江杭州人/博士/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景观学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国际风景园林师联合会文化景观科学委员会副主席/中国风景园林学会文化景观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研究方向为世界遗产文化景观(上海 200092)

邮箱(Corresponding author Email):franhanf@ qq.com

HAN Feng, who was born in 1966 in Hangzhou, is a professor, doctoral advisor and director of the Department of Landscape Architecture, College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Planning(CAUP), Tongji University. She is also the president of ICOMOS-IFLA International Scientific Committee on Cultural Landscapes and the chair of CHSLA Cultural Landscape Committee. Her research focuses on World Heritage Cultural Landscape (Shanghai 200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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