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之外

□穆露

星穹之外

Outside the Dome

□穆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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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赫第一次走到星穹城边缘还是因为老师布置的实践作业。

“拍摄星穹城的4000张图片并建立智能识别标签”，这项繁重的任务让辛赫不得不花了整整3天的时间在星穹城中走街串巷，用自己的眼睛捕捉城市的每个角落——应该感谢这个进步的时代，人类的基因得到了充分改造，人眼虹膜具备了自动拍摄功能，改造过的脑细胞则让大脑变成了海量智能储存库，否则像辛赫这样的瘦削男生背着相机，只怕3个星期也完不成作业。

拍到第3990张图片的时候，辛赫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星穹城的边缘。

“严禁靠近城市边缘或走出城市”，这是辛赫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星穹城是一座被透明圆拱生物膜包围起来的城市，辛赫只知道城外充斥着“有毒生物”和“垃圾”。与其他所有居民一样，他从没真正踏足星穹城边缘，更没有走出去过。

现在在他眼前的，是透明拱膜之外的一片混沌，像白色的迷雾，又像危险的不明气体。少年的好奇心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前，用虹膜记录下看到的一切。

“喂——”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迷雾中蹿出来，猛地撞上了拱膜，发出沉闷的“砰”声。辛赫吓得蹦了起来，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看到有人，那黑影兴奋地伸手捶打着拱膜：“哇，终于找到传说中的星穹城了！你是不是城里的人？”

那人看身形也是个少年，辛赫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然而当两人抬头打照面之时，辛赫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城外的少年，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形和五官，就连嘴角一颗小小的黑痣都一模一样，分明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你……”两人同时伸出手，诧异地指着对方，“你是谁？”

“我是辛赫，你呢？”辛赫率先按捺不住焦虑和好奇，大声问道。

少年皱眉道：“我是K0532。”

他刚说完，迷雾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身穿黑衣的士兵出现在K0532身后。还不等辛赫出声，K0532就被士兵迅速击晕，像拖牲口一样拖进了白茫茫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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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盛的家就在星穹城最大的图书馆旁，正因为此，他和铁哥们儿辛赫也就沾光成了图书馆的常客。只是今天，心事重重的辛赫把他从家里拉出来，一直拉进了图书馆最不起眼的角落。

“你去过城外吗？”辛赫的语气有些紧张。

南盛的脑袋摇个不停：“疯子才去呢！城外全是各种吃人的怪物！”

“不，城外有人。”

辛赫压低声音，把自己昨天在星穹城边缘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南盛，听得南盛一愣一愣地：“你是说，你在拱膜那里见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名叫K0532？”

“没错。”

南盛沉吟半晌，说道：“这就奇怪了，K0532这种名字格式，不是人们用来给机器或者产品命名的格式吗？”

辛赫摇头，昨天的“自己实在是太生动、太鲜活，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机器。

星穹城外到底有什么？那神秘的少年和黑衣士兵又是谁？辛赫总觉得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个巨大又危险的谜团，但不知为何，他的骨子里却多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好奇心。

“南盛，你知道星穹城的历史吗？要搞清楚城外发生了什么，我们就得先搞清楚这座城是怎么来的。”

南盛点点头。两个少年从角落走出来，一头扎进了图书馆的资料系统之中。智能检索系统为他们省了不少力气，南盛很快就在历史类书籍里发现了一本不太起眼的星穹城志——

100年前的人类基因战争之后，星穹城就拔地而起，成为了人类最后的庇护所。巨大的拱膜保卫着这座城市，隔绝毒气、怪物和一切能威胁到人类的危机。城中的居民都经过了数代基因改良，具备优秀的记忆力、识别力、逻辑能力和行动力，是人类的希望。

“人类基因战争，这可是星穹城里严禁提起的词啊。”辛赫指着这行字，望向南盛，“你知道这个吗？”

南盛压低声音：“我曾经听老师无意间讲过，这场基因战争涉及到100年前被明令禁止的人体克隆技术，我猜可能是克隆人反攻人类本体，才导致了这场毁灭性的战争。老师好像还说，如果不用拱膜把我们隔绝开来，我们的基因将面临遭窃和遇袭的风险。”

正说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从身边走过。南盛和辛赫马上闭了嘴，有些心虚地望着周围的人。一个可怕的念头也在辛赫脑子里慢慢成形：

K0532，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冰冷编号，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禁止存在的克隆人？

可是，在星穹城拱膜的保护下，是谁偷走了自己的基因，创造出了K0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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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穹城里没有四季变化，光线明暗和季节更替全靠电脑调节，因此这里总是温度适宜，每12小时出现毫无人工干预痕迹的日夜变幻。就在这一天的黄昏缓缓落幕之时，辛赫又一次悄悄靠近了拱膜。

这里是K0532上次出现的地方，辛赫不知道K0532被黑衣士兵拖走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召唤他，让辛赫相信自己此行一定会有收获。

辛赫屏住呼吸蹲在拱膜旁边，静静等待着。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拱膜外的迷雾显得更加鬼魅。一个黑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雾中现了身。

“果然是你！”辛赫伸出手贴着拱膜，有些焦急地询问道，“你上次怎么样了？那群黑衣士兵到底是谁？你是不是克隆人？”

K0532的脸色比上次看起来苍白了许多，单薄的衣衫遮不住身体上的伤痕。他警惕地看了看身后，压低声音：“这里不安全，你沿着拱膜往南走一公里，那边的拱膜在树丛的掩护下有个很小的缺口，咱们去那儿见。”

辛赫点点头，拔腿就往K0532所说的地方飞奔而去。

面对一个真实存在的自己，和照镜子比起来简直是两码事。辛赫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真正近距离看着K0532时，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你是克隆人吗？”辛赫轻声问。

K0532疑惑地摇摇头：“据我所知，不是。你呢？”

“我也不是啊。”辛赫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和南盛悄悄讨论过克隆人的话题，克隆人并没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因此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K0532不知道自己的克隆身份也算正常。他索性换了个话题：“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K0532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自己生活的那个世界来——

星穹城外是地球的某块大陆。当然，地球现在已经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行星了，污染和资源枯竭令人们的生活变得无比艰难。在他们之中流传着“星穹城”的传说，据说星穹城资源充足、四季如春、明亮安全，所以人们一次次勇敢地闯进迷雾之中，想要寻找到天堂一般的星穹城。他们所有人都以失败告终，甚至有人无法再活着回到家乡。K0532认为自己是第一个真正接近星穹城的人，然而就在第一次触摸到拱膜、见到辛赫的时候，就被守在城外的士兵给抓了个现行。在被带去行刑的路上，K0532想办法逃了出来，但他已经不敢再回家乡，只好一个人在星穹城边缘流浪，等待着与辛赫再次见面的机会。

“你怎么会知道我会来？”

K0532耸耸肩：“一种感觉，像是能看到你的心那样。”

“你为什么叫K0532？人类都应该有名字的。”

“我妈妈说，从100年前开始，我们就用编号代替名字了。”

果然。辛赫暗暗想着，克隆人在100年前觉醒，开始用海量的编号为自己的同胞命名，把自己的族群当作冰冷的机器。但辛赫还是想不通，既然K0532说在他之前的人从来没找到过星穹城，自己的基因又是怎么流传出去并被克隆的呢？

两人聊了很久，也没能解开辛赫的疑惑。眼看天快亮了，K0532站起身来，表示自己必须要走了。

“你可以进来啊！”辛赫指了指拱膜的缺口，“外面多危险。”

“对我这种没有星穹城身份的人来说，里面更危险。”K0532的眼中流转着一丝忧伤，“晚上再见吧。”

辛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早上7点了。人造太阳洒下温暖的光芒，机器人管家送来香甜可口的早餐，智能生命监护系统娇滴滴地提醒辛赫睡眠不足、心率过快。

辛赫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K0532的话，他有一些能听懂，有一些不能。

比如他提到过“妈妈说”，妈妈是什么？辛赫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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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图书馆里有人类发展所需的一切知识，却独独缺了辛赫想要的那一份。那场基因战争，像是从星穹城的历史中蒸发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其他记载了。思来想去，辛赫决定向星穹研究院求助。

在南盛的帮助下，辛赫打着“校园记者采访”的名义进入了研究院，见到了传说中星穹城的建立者——魏教授。经过基因改造的他已经是140多岁的老人，但看起来仍是精神矍铄，身强体健。长寿在星穹城中并非奢侈品，辛赫也没有感到诧异。

“你想知道星穹城建立前的事情？”魏教授乐呵呵地望着辛赫，“你问问看，我尽量挑些能说的告诉你。”

辛赫赶紧问道：“我知道100年前，人类十分反对克隆人，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有了战争？”

魏教授点点头：“克隆会引发难以处理的社会伦理问题，人类自然是反对的。”

“但我查阅过文献，克隆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啊。”辛赫说，“克隆体比本体拥有更易改造的基因，能克服本体的某些缺陷而变得完美，我听说当初您就是这项技术的领头研究者。”

“你说的没错，不过战争将我们彻底割裂开来，克隆技术也因此被废弃了。”魏教授感慨道，“这项技术，本身可是非常高端，非常完美的。”

“有没有可能……这些年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克隆事件呢？”

辛赫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他没敢把自己见到K0532的事情和盘托出，怕给自己也给K0532惹来祸端，可魏教授的反应却令辛赫大吃一惊。

魏教授突然怒不可遏地站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啊……抱歉，是我的臆测。”辛赫忙不迭道歉，一场刚刚开始的谈话就这么不愉快地中止了。他走出门的时候，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道：

“教授，您知道妈妈是什么吗？”

魏教授沉默不语，双眼中闪动着令人害怕的怒火，直直地盯着辛赫，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直到辛赫离开研究院。

辛赫再次见到K0532的时候，又是一个黑漆漆的夜晚。

“妈妈，是生育和抚养我们的女性啊。”K0532奇怪地说，“你没有妈妈？”

辛赫怔怔地盯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里却越来越惊恐。

没有，星穹城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没有妈妈。他们从有记忆起就被赋予了各种不同的特别基因，直接进入保育院和学校，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星穹城的词典中没有“妈妈”“家庭”这样的词语，K0532描述的生活，辛赫也理解不了。

但他能感受到一丝诡异的阴谋气息。

“你会生病吗？”辛赫问道，“身上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K0532笑笑：“我先天骨骼发育不太好，走路多了会腿疼。哦，对，还有近视，看东西不清楚。”

辛赫愣住了。

他不会腿疼，永远都不会。他的眼睛锐利如鹰，甚至携带着拍摄、记录的智能基因。如果说克隆体比本体更易改造的话，那么……

谁才是被克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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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赫站在星穹研究院门口，身后是南盛与数十位一起上课的同学。微风吹在少年的脸上，带着和煦的温暖，却没能吹走他的愤怒。

骗局，这是骗局啊！

一旁的记者将摄像机镜头对准辛赫：“请问你想要揭发什么事情？你和研究院已经对峙整整3天了，你有什么想对大众说的吗？”

“你们——有妈妈吗？”辛赫突然转身问道。

所有人都莫明其妙地望着辛赫。

“痴迷于克隆技术的魏教授从来就没放弃过自己的研究。”辛赫大声说，“100年前的战争中，获得胜利的并不是人类，而是克隆人啊！”

100年前，在魏教授的带领下，初代克隆人建立起隐藏在迷雾中的星穹城，将自己与人类彻底隔绝开来。神秘的黑衣部队正是星穹城的武装力量，他们穿梭在迷雾之中，不断盗取人类的基因，再送回星穹城生产出一代又一代的新型克隆人。克隆人有名字，有身份，有能力，唯独没有家庭。初代克隆人渐渐死去，知晓这个秘密的就只剩不断改造自己基因的魏教授一人。他掌控着这座克隆之城最丑恶的秘密，想要把真相掩盖在拱膜之下。

人们发出低声惊呼：“你……你有证据吗？”

一个稚气却坚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就是证据。”

大家回过头，吃惊地望着一个和辛赫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他衣衫褴褛，脸色苍白，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子和辛赫一样的坚毅劲儿。

“我是K0532，我是人类。”他拉住辛赫的手，往前迈了一大步，“而在星穹之外，你们所有人的本体也在艰难但不屈地活着，如果想要知道真相，就打破这道墙吧！”

一阵沉默之后，人群中响起了说话声：

“如果是真的话，我想去外面看看。”

“我也想知道什么是家。”

“如果找到妈妈，她会认我这个克隆出来的孩子吗？”

人群终于开始沸腾起来，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而K0532紧紧拉着辛赫的手，一步步地往深埋着秘密的研究院走去。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俩算是一对朋友还是同一个少年，但他们知道，体内的基因也许可以被人为改变，但深植在一个人骨子里的勇敢和坚定，永不会消失。

因为，你就是我，而我也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