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与数据视觉化
——独家对话视觉大师胡安・韦拉斯科
2017-09-03文|吴莺
文|吴 莺
信息与数据视觉化
——独家对话视觉大师胡安・韦拉斯科
文|吴 莺
专访人:胡安·韦拉斯科(Juan Velasco),西班牙人,享誉世界的信息图形设计大师。曾多次获得美国新闻视觉设计协会(SND)和Malofiej奖项(包括Malofiej 2013最高奖——最佳展示大奖),以及来自出版设计协会(Society of Publication Design)和美国图形艺术学会(American Institute of Graphic Arts)的众多荣誉。作为《纽约时报》作家和视觉记者团队中的一员时,也曾获得过普利策奖的提名。电影《泰坦尼克》的导演卡梅隆曾亲自邀请他制作泰坦尼克号沉没全过程的3D复原图。自2001年以来,他还连续作为Malofiej主论坛中的“Show,Don’t Tell”数据可视化工作坊的指导老师之一。
吴莺: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关于中国的设计项目,像紫禁城、秦始皇兵马俑、中国超级洞穴等。你能跟大家分享一下你创作“紫禁城项目”的过程吗?
胡安·韦拉斯科:对于我来说,整个过程最有意思的环节就是到中国来做实地调研。我们不会很经常让信息图形部门派某个人去实地又做调研,又做设计和报道。但是他们派我来到北京,这样让我知道怎么样去介绍和解释我想了解的关于整个紫禁城的细节。我和历史学家,建筑师在实地一起考察,从他们那里,我了解到很多关于紫禁城的历史。比如紫禁城是世界上最大的木质结构的建筑。所以我认为这种调研方式,比我们干坐在华盛顿调研要好很多。如果我在华盛顿调研,是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细节的。我认为这种实地调研的方式也促使信息图形设计师创作出真正的好作品。
吴莺:哦,这整个过程听起来像是在做调查。
胡安·韦拉斯科:是的,这是一种调查,一种新闻调查。有些新闻工作者先调查然后用文字写出来,而有些先调查然后用视觉方式呈现出来,比如用信息图和数据视觉化来表现出来。所以可以说这两种方式都是新闻报道方式。一种是视觉报道,一种是文字报道,但是他们都是新闻报道的一种方式。
吴莺:你知道现阶段媒介融合是整个行业的一种趋势。我们希望工作人员是多面手,可以同时胜任多种任务。比如说,一个设计师可以做新闻报道,一个新闻报道者也可以完成设计,你怎么看?
胡安·韦拉斯科:我认为一个人应该拥有跨界的能力。人们可以做研究,做设计,做互动视觉编程,而且了解哪里可以找到数据资源,哪里有最好的信息数据用来做视觉化。所以这是一个所有技能的混搭。通常来说,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一个人能把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做好。有点不可能。所以成立一个信息图形制作队伍,有开发人员,动画制作,数据挖掘和研究,编辑和采写。把这些人组成一个队伍非常重要。有时候即使是一个小团队,拥有多种讲故事的视觉能力也是非常重要的。
吴莺:你认为对于一个信息图形设计者来说,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
胡安·韦拉斯科:我认为最重要的技能是发现信息,并且拥有新闻思维,然后用非常清晰的方式去呈现信息。并且一定要知道是去揭示信息的价值,而不是装饰和试着解释信息给读者们。所以这个不是一个关于美学设计的能力,这是一个如何用强有力的视觉语言去讲故事的能力,而且是清晰易懂的方式。千万不要自己还没有弄懂,就去做,这是一种撒谎。
吴莺:从传统意义上来讲,我们拥有许多设计师,但是他们仅仅是做辅助工作。你认为在未来我们是否应该建立一个以视觉专家为领导的新闻室?你怎么看?
胡安·韦拉斯科:我认为一个成功的新闻室应该拥有一个在视觉方面很强有力的领导。我认为每天早上的编前会,视觉设计部门可以决定今天哪些视觉设计内容能够更好的表达故事内容,从而可以取代文字或者图片的发布。比如,《纽约时报》的图形设计部门的负责人也是整个报社的执行主编之一。他们非常强大,他们可以决定哪些信息内容可以直接被视觉化,而不是从文字记者那里先了解到信息,然后再去视觉化变成信息图。这样做是因为有时候一些文字记者真的在文字,研究和报道方面做的很好,但是他们并没有视觉思维,他们不知道哪些信息的视觉表达更加适合在终端上呈现。
吴莺:你认为数据视觉化与信息图形设计是一样的吗?
胡安·韦拉斯科:有些人会对这两个概念有一些混淆。其实他们非常像。有时候,它们之间也混合。我认为数据视觉化很多时候是线上数据的视觉化,用视觉手段去揭示一些数据的价值。比如互动视觉作品,在互动中找到对读者最感兴趣的数据。而对于信息图形设计来说,通常是印刷版和电子版居多。它包含更多的插画和手绘的表现方式。对于信息图形设计师来说,他们经常都会用一种创作手法从头到尾的把一个故事完整的视觉化出来。但是对于数据视觉化人员来说,更多的是阐释数据, 因此我们会把读者感兴趣的数据找出来(进行不同的设计),然后让他们自己沉浸在数据中。
吴莺:所以你认为你的作品倾向于哪一种?你是在做数据视觉化还是在做信息图形设计呢?
胡安·韦拉斯科:我认为我做的两者都是。当然,我现在做的数字化的作品更多,我也要去找数据,做互动设计等。虽然我的整个职业生涯中在纸媒上的信息图形设计比较多,但是我也非常喜欢现在的数据信息设计。从以前的设计师从头到尾用一种手法讲故事,到现在用各种数字表现形式去阐释数据,都很有意思。
吴莺:你知道,在中国,我们有7.3亿网民,其中95%是移动用户。所以在中国,我们可以说是移动优先。因此就信息图形设计而言,在移动端的呈现上你有什么想法呢?
胡安·韦拉斯科:是的,这是事实。比如,我在《国家地理》工作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对于在智能手机这样的小屏幕上讲好故事非常地纠结。我们以前习惯在纸媒上做,但是有了智能手机,你也知道,这么小的一个设备,你用手指就可以划过所有的信息。所以有些比较复杂的交互式作品在桌面电脑和平板电脑上阅读起来非常好,但是它们在智能手机上体验并不好。还有信息设计部门并没有花很多心思在智能手机上。但是有一些东西在小屏幕上就表现的不错。比如视频,动图等,读者们只想着怎样点击和玩耍,或者听,或者只是通过看动画来了解故事。但是我认为在小屏幕上如果你做信息交互设计,你应该去追求简洁,清晰,不要有太多的导航功能。也许那种简单的,从头刷到尾的多页面的响应式设计,能更好地在各种终端上浏览。
吴莺:我知道你做过很多纸媒的作品,但是在这个数字时代,你是怎么更新你的数字技能的呢?
胡安·韦拉斯科:我经常更新我的技能。我一直都很热爱纸媒的创作,设计,绘画等。但是现在我必须要熟悉创作电子作品,那就意味着我必须要更新我的技能。你知道,这个很有趣,这个世界技术一直都在不断的变化,人们都不知道要学一些什么,让自己的技能和这个社会需求相符。但是我经常建议大家可以学一下编程,比如HTML, CSS, Javascript, D3. 甚至你如果感兴趣还可以学一下动画制作,比如adobe effect就能很快做出后期效果。同时你还要去了解现在的人们得到信息和数据的方式。这样才能不断优化你在各种终端上的体验设计。
吴莺:我知道你在信息图像设计上有一个非常成功的职业发展。你在《纽约时报》工作了6年,然后又在国家地理杂志做了9年的信息图形总监。所以就职业发展来说的话,你对我们的年轻人有些什么建议吗?
胡安·韦拉斯科:我认为当你跨入这一行,最重要的是让自己被很多伟大的作品激发。那就意味着你要找到你的榜样或者你想跟随的人,你要非常喜欢他们的做品,然后慢慢的模仿他们。我是说试着去思考他们是怎么看待信息,组织信息,处理信息平衡等等这些方法。接着你可以也尝试这么去做,一点一点的,你就会越来越成熟,然后你会意识到你想学的东西会更多。其实这种追寻你的榜样,然后跟随着他们步调去发展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你也必须明白信息设计工作一半是设计工作,一半是新闻工作。你必须拥有高质量的新闻素养,去发现新闻兴趣点以及数据源,和研究信息的能力。所以请记住,当你在做信息图形时,你不仅仅只是一个设计师,你现在是一个新闻报道者。
吴莺:那我能问一下,谁是你的榜样吗?
胡安·韦拉斯科: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有一些榜样人物。比如,当我刚开始在《纽约时报》工作的时候,查尔斯·布朗,是我们部门负责人。他对我有很大的影响。他教会我如何去做调研,如何去做报道,此后我的作品比以前进步很多。这也让我日后成为来一个出色的信息图形报道记者。同时他的关于视觉语言的简洁主义和清晰呈现手法也影响我很多。后来的约翰·格里姆韦德(John Grimwade), 杰尔·霍姆斯(Nigel Holmes)像这样的先锋人物,他们的简洁风格也影响我很多。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跟随过很多人, 直到今天我也会时常关注当下世界上最好的信息图形设计作品,从不同的文化中也能受到启发,看看别人是怎么来用视觉语言来讲好故事的。
吴莺:看来很多人都对你产生过影响。其实我认为任何人的成功都离不开他人的帮助。
胡安·韦拉斯科:那当然了。你必须去寻找激发你的灵感,然后找到那些机会和资源,进行自我提升。然后就会有更好的机会和资源很快地找到你。
吴莺:我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什么时候到中国来开工作坊呢?
胡安·韦拉斯科:我非常乐意。我来中国四次了。每次来都做了非常棒的作品。我很享受在这里工作。中国人民也非常友好。我非常希望能尽快在这里展开工作坊。
吴莺:太好了。非常高兴今天能够邀请到你。我也希望你的工作坊能尽快到中国来开展。
胡安·韦拉斯科:我也希望如此。谢谢。
[采访手记]:媒体深度融合发展下,中国融媒人才培养的一些思考
和胡安认识很久了。第一次是7年前在科罗拉多州丹佛的美国新闻设计协会的年会上,当时组委会安排他宣布全球年度最佳信息图形设计奖项。后来我在2015年在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做了一场美国大学生新闻设计大赛,也邀请了他作为评委。再后来就是这次他的北京之行了。
胡安是一位特别受上帝眷顾的信息图形设计师。他26岁才去美国发展,在此之前,他在西班牙第二大日报《世界报》已经工作了5年,然后因为他哥哥也去美国发展,他也随之去了。我问他,你离开自己的国家西班牙,去美国之前有没有想到会取得今天如此成功的职业生涯,他说从来没有想过。他说他很幸运,他把自己的作品发给了《纽约时报》信息图形部门的负责人,很快就被录用了,然后一干就是5年。他参与过美国总统大选,911事件等重大新闻的信息图形报道。后来他又去了美国《国家地理》担任信息图形设计总监,这一干又是9年。在《国家地理》工作期间,他来到中国四次,飞到北京图解了“紫禁城”;后来又到西安,做了“兵马俑”色彩还原项目;再后来又去了贵州,做了“中国超级洞穴”项目。他说他每次来,都很开心和兴奋,因为中国的历史简直是世界瑰宝,有太多的有深度有价值的历史信息值得挖掘。
胡安这次来到北京,先到了人民日报媒体技术公司做了讲座,然后又去了中国传媒大学和我一起做了沙龙活动。从全程的讲座和活动中,我们探讨了很多关于信息和数据视觉化的问题,特别是在中国目前媒体融合发展的大形势下的一些关于数据视觉化和人才培养方面的一些思考。胡安说,他毕业于西班牙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新闻人,而不是设计师,或者叫他图形记者(graphic reporter)。他一直跟我强调这一点,这也让我思考中国的新闻行业人才培养的问题。在美国,很多新闻设计师都是学新闻的。在大学四年,他们会学习新闻的报道采写等技能,以及传播理论等,然后再去选学一门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和技能。比如我曾经在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执教三年,我的学生可以自己做报道和编辑,然后上版设计和校对,还同时做网络版本的发布和社交媒体的发布。美国新闻学院培养学生的方式是先让他们先了解这个行业,然后再去学一门感兴趣的技能。这样他们毕业之后在新闻媒体里工作,大家都具有着共通的新闻媒体素质,对新闻都有相应的价值判断和采编能力。只不过大家是用自己不同的强项在一起合作,这样的工作团队是快速高效的。所以从人的角度来看,他们一开始就具有融合性,是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纵观中国的新闻行业的发展,我们的新闻视觉人才一直都是直接从美术专业毕业,虽然有着很好的视觉功底,但是对新闻这个产业的了解知之甚少。设计人员很少会主动学习新闻行业知识技能,文字编辑们也从来没有期望过设计师能这么做,而且文字编辑们也没有要求自己也培养一下自己的视觉思维和动手能力。于是,这样的工作团队虽然大家各有专攻,但没有多面手,缺乏跨界人才,这也导致了媒体创新几率低。所以现在媒体融合发展到深度融合的形势下,要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首先要解决的是人的融合,大家要具有融媒素养,即新闻媒体行业各个岗位的工作人员要增加行业通识知识的储备和媒体技术的更新,同时要加大对全媒人才的培养,提高媒体创新几率,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胡安在讲座中还给我们介绍了他在美国《国家地理》工作的状况。他说信息图形部门的人都是跟着项目走的。项目来了后,需要什么样的人,立即组队,项目一旦完成,立即散伙。因此各部门之间的边界反而比较模糊,大家都是为了项目而来,这样的工作方式能增加大家的工作积极性,也能让大家更好的展现自己的能力和选择自己的兴趣。同时,他也提到从传统新闻生产模式来讲,视觉人员在新闻内容生产中做的是一种服务工作的角色,即文字编辑告诉设计师,你应该做什么。而不是设计师带着新闻思维从视觉角度来提出我想做什么。现今在很多美国主流大型媒体中,视觉领导力在新闻室的作用不可忽视。很多时候,视觉领导者在编前会面对一堆新闻素材的时候,是可以有权决定哪些内容可以取代文字直接视觉化的。就在今年4月,我在华盛顿开会的时候,《华盛顿邮报》的执行主编加西亚·鲁伊斯还提出将来要做一些设计驱动(design-driven)的新闻产品。其实这种提升新闻视觉领导力的做法,也是我们在媒体融合深度发展中可以尝试的方法。毕竟视觉也是内容的一部分,而谈到内容创新的时候,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视觉和技术创新的运用。所以提高新闻室的视觉领导力,模糊部门边界,以项目为核心,以出精品为目标,这样的创新才是有希望的融媒发展创新。
最后,胡安提到了职业培训的重要性。毕竟现在媒体技术更新的很快,作为媒体从业者要时时跟上这个时代的要求,经常更新自己的知识和技能,才能不被这个市场所淘汰。我认为媒体从业者的职业培训一定要以人为本,只有解决了人在职业发展中的需求,才能解决好行业在发展转型中的需求。当传统媒体人的岗位不断地被新媒体岗位取代时,这些传统内容制作岗位的媒体人最急需的是技术升级。从当下就整个行业发展转型来看,从纸媒到新媒体,媒体从业者的数字技能(digital skills)的提升和更新是最需要被解决的。因为数字技能或者称作媒体技术的更新是媒体创新和能否出精品的关键所在。因此我们的职业培训应该着重在融媒技术的培训上。
胡安两天的中国之行很快就结束了。那天在中国传媒大学的那一场活动来了近百人,有媒体从业者,教师和学生。活动后半场的讨论也非常的踊跃。这让我感受到大家对融媒发展的新思维有极大的兴趣和渴求,因为这既关系到媒体人自身的发展,也关系到媒体融合事业未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