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
2017-08-31周天红
周天红
火烧过的那片云。
那片云一直像火一样燃烧在二牛的心里,几乎成了一块火烙的印迹。
炸窑那天下午,二牛正在家里准备晚上的饭菜,西边的天突然就火一样红。
炸窑了,炸窑了。
真炸窑了?二牛顾不得手里的活儿,转身出门就跟着人群往村子西边跑。刚转过村头,窑场里冲天大火,真炸窑了。好些人都乱作一团,只有二牛他哥大牛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一群人灭火。
窑场的火很快就灭了,家里的火却着了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村子里着火了。
二牛转身一看,是自己家里着火了。老房老屋的,那火,着了,火势大着呢,把村子天空的云朵都烧得火红火红的。
大牛赶紧又带着窑场那一帮人回家灭火。
二牛吓瘫在地,满身是汗,上下无力,扶都扶不起来。
二牛光忙着看窑场的火,没注意,家里的猪油还在锅里熬着呢。油熬燃了,点着了灶房,一个屋子都燃起来了。
接连两场大火,把村子西天的云烧得通红。
从此,二牛一看到那些火烧过的云,心里就怦怦直跳,怕啊。
干烧窑的活儿,怕怎么能行呢?
瓦厂坝,一个村子不大,在大山沟子里住着就二三十户人家。烧窑,可是村子里祖辈传下的活儿。村子西边半山坡上那泥巴,又柔又粘又黏,全是屎黄泥,那可是烧窑的好材料。传说,瓦厂坝曾是官窑,至于是哪一级的官窑,就是村子口东边岁数最长白胡子一大把的李三爷都说不清楚。但老县城衙门里的青砖灰瓦,确实是出自瓦厂坝的窑场,这是很多专家都一致认可的说法。
上百年来,瓦厂坝村子里的家家户户,都是靠烧窑维持着日子。就是村子后山的张三疯子,呆头呆脑的,烧不来窑,但靠着在窑场里挖泥巴搬砖,一年到头,生活是没得问题的。
二牛就成了问题了,他见不得火,这可是烧窑的大忌。
一个村子西边的云朵被烧得火红火红的黄昏,二牛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村子。
两年,父亲足足在城里找了两年才找到二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父亲差点把一个城里翻了个底儿朝天,终于找到了二牛。
父亲是在一座立交桥下的桥洞子里找到二牛的。那家伙,父亲都差点没把二牛认出来。胡子比头发还长,头发比鸡窝还乱,二牛一手啃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窝窝头,一手喝着半截矿泉水瓶里从自来水龙头接来的水。那场面,吃得津津有味。
父亲从来没有看到过二牛如此安静而又蛮有味道地吃过一顿饭。二牛脾气大,这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从小到大,一言不合,就堵气不吃饭,急得父亲团团转,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二牛终于认真吃饭了。
父亲说:烧窑和吃饭一样,能静下心来干一件事情,你早晚能体会到其中的滋味。
二牛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继续埋头吃饭。二牛太饿了。
饭是父亲从宾馆的伙房里给二牛买来的,两大碗饭菜,有鱼有肉还有鸡,二牛吃得很香,可能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如此香的饭菜了。
宾馆房间里,父亲坐在对面的床上,两眼直直地看着二牛,嘴里连连说着话:娃啊,我知道你从小脾气大,心气儿也大,就想干点大事儿,这些都是好事儿。可大事儿得从小事儿一件一件干起呀。比如烧窑,才看到炸了一回窑把西天的云烧红了,你就不敢干了?
父亲喝了一口水,一边看着二牛吃饭,一边接着说:遇事儿,躲可不行,要想着法子解决。你看你哥大牛,虽然脑瓜子不如你聪明,可他就在烧窑上认死理儿啊。一次不行,下次再试,只要把一颗心用在上面,沒有成不了的事儿。你哥现在那窑烧的,都烧出火候了。烧瓦,烧砖,城里的火锅店来买他烧的瓦罐,上百里以外还有老板来找他烧什么艺术品,村子口下订单拉东西的车,都排起长龙了。
吃完了两大碗饭菜,二牛仍就低着头,还是不吱声。
父亲说:娃啊,我知道你在城里啥子活儿都干过,但啥子活儿都没干出个门道,心里苦啊。还是回家跟着你哥烧窑吧?我们村子里有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想干事情,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哟。
父亲说完这话,窗外,东方已经发白放亮了。
二牛猛站起身来,推开窗,说了句:回家。
父亲随口说了句:好啊,回家。
窗外,东方的天边现出一片云朵,火红火红的。火烧过的那一片云。
二牛和父亲都看到了。
火烧云,突然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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