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爷爷奶奶养大是一种什么感受
2017-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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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记事开始,我的童年就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那时父母在外地经商,一年不过回来几次,每次相聚都很短暂,最长的周期要数年关。像今天一样,中国人在乎春节,在乎阖家团圆,所以,年底的假期总是尤其长。
那时对我来说,与父母相处时间最久的便要数年关将至那半个月左右。而其余时间则用来等待,等待母亲偶尔回来探望我。以及,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其实,与隔代人生活在一起,是件很幸运的事,有句话叫“隔代亲”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老人不像父母那么苛刻,尤其父母常年不在身边,爷爷奶奶更是怕我生病上火,所以,几乎所有事情都依着我。
我的成长几乎都是由爷爷奶奶陪着。尤其是爷爷,因为他脾气好,是老好人,所以无论是父亲这一辈人还是我们这一代,都与他较亲近。据说,我刚会开口叫人时,叫的第一个人便是爷爷,可见我们这一生缘分不浅。
去年五月的时候,我辞掉工作,回小镇陪爷爷奶奶住了一段时间。因为那段时间工作压力大,整个人状态不够好,再加上听家人说爷爷整夜咳嗽差点进了医院,而且中间还昏厥几次。
于是,我当时决意辞掉工作回去陪爷爷奶奶小住一段时间,因为我很清楚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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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从乡下搬到小镇的,爷爷奶奶这么多年仍然保持着在乡下时的作息习惯,早上起得很早,七点钟就能吃早饭,收拾完后爷爷去公园遛弯儿,奶奶去集市找人聊天。
我一直很怀念小时候住在乡下的日子,等到需要把稻苗移植到田里的时候,我便跟着去凑热闹,然后用罐头瓶子抓一些蝌蚪回来。几场雨过后,蝌蚪变成长相奇怪的青蛙,于是再把它们放到奶奶家院子里。
如果你有在乡下生活的经验,就会知道每到盛夏蛙声就连成一片,响亮得很。其实在城里也是如此,只要盛夏雨水丰满,小区里总是有此起彼伏的蛙声,只是我们很少注意到。
那时候,我的乐趣就是整日围着爷爷转,只要不去上学,只要不是出门跟伙伴玩,几乎就像跟屁虫一样整日黏着爷爷。也有冲突的时候,祖孙俩就相互较劲,谁也不先说话。
但我有自己的办法,就是围着他原地转圈,转得他眼晕,或者他怕我再转下去会自行晕掉,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计开口跟我说话,并且每次都作为补偿给我钱让我去买零食,此招屡试不爽。
枣树下面是爷爷种的花,现在想来洋气得很,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曼殊沙华,但那时候不知道它叫这个,就算到现在,爷爷也不一定知道那花叫曼殊沙华。他怎么知道自己种的花,就是被那么多文青写在小说或歌词里的那种貌似神秘的花呢?
就像是过了很多年后,在南方某个小城的雨天里,我才知道夹竹桃原来就是爷爷家门口种的那两盆花。生活和文艺作品并不在一处,在最初的时候,我们认为文艺是件多高尚的事,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生活有其本身的光彩和艺术,丝毫不需要用文艺来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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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刘墉先生说过一句话:如果有人跟你说话很大声,你不要生气,因为有可能是这个人本身听力不好;如果有人跟你讲话时有口气,你不要嫌弃,有可能他不是不讲卫生,而是肠胃不好。
我们也一直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之说,只是,当老人的这些现象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是否真的留心察觉到?
有一次,表妹随口跟我说姑姑连碗都洗不干净了,我说那是因为她的眼睛已经开始花了,说完我们两个人站在厨房里沉默了半天。苍老从来都不是一瞬间的事,不是一个人需要手杖的时候才标志着他开始苍老。
有一天我跟着爷爷去公园,那天风很大,我看着爷爷在风中走得很吃力,膝盖弯曲,上身前倾,脖子努力向前探,我在旁边瞬间湿了眼睛。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对于人还是其他生物,苍老都是如此吃力的事情。
如果你不曾想象过苍老的感受,你可以将近视镜摘掉,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瞬间变得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这就是蒼老。
以为迈出了一大步,结果落到地上,是那么一点点距离;以为腿抬得很高,其实也不过离地面一点点。
每个人都会老去,如果我们觉得自己面对生活很硬气,那只能说明我们还年轻。
龙应台在《目送》中写自己的母亲不认得自己,写朋友的母亲只认得钱,写那么多老人到最后只相信穿制服的警察而不认得自己的儿女。
我们总是觉得老人要颐养天年,要安心喜乐地度日,但身为人类的不安全感,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苍老而减少,只能加重而已。所以,老人都怕生病,又都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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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在南方,没有回来,直到今年外婆已经去世快六年,但她的墓,我至今没有去过。由于自小由爷爷奶奶带大,所以与外婆关系并不算亲近,等到后来外婆到我家生活时,我已常年在外读书,很少回家。所以,我与外婆接触并不多。
外婆一生朴素节俭,而且非常干净,会将家中抹布洗得如手帕一般。外婆生性隐忍,话不多,早年与奶奶起冲突,都是被奶奶指着骂躲到房间里哭的一方。所以,外婆走后,常被家中人念起,都说外婆一生辛苦,是个很好的人。
我那时在南方的仲夏里,梦见外婆指责我不去她的坟上拜祭。其实对于生死之事,我只是有我自己的念想,死去的人并不等于消失,也不等于失去。只要那个人还住在你心上,在你的记忆里,他就从未离开。
随着年岁渐长,看着爷爷奶奶日渐苍老,甚至包括父辈亲人,我知道,终有一天会有人离开,没人能例外,包括我自己。所以,眼下能做的,便是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让身边的人开心,好好善待他们。
而关于这些,我们从难以接受到心生领悟需要多少时间?记得小时候,每有乡邻去世,我都要跟着哭一场,就是因为害怕有一天爷爷也这样离开我。
那时太过赖着爷爷,以至他总跟我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赖谁去?”
我便一边哭一边嚷:“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现在想来,都是傻话,但那时真真切切就这样想。
孩童对于大人的依赖,总是浓重得超出我们的想象,以至我长大一些之后,总是恨恨地想,终有一天,这关系会置换过来,不再是我来恳求母亲多陪我几天吧,不再是我在电话里可怜巴巴地问:“你能不能回来看我?”
后来,时间的脚本翻了一下,一切就都成真了。父母从远方回了故乡,而孩童长大,从故乡走向远方。
一代又一代人,皆是如此。
(李新春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好好地吃一朵西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