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克州:县处级“第一书记”驻村纪实
2017-08-30曹煦
地处中国最西端的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下称“克州”)被称作“万山之州”,面积相当于两个台湾岛大小,但90%以上都是山区。
克州93%的人口是柯尔克孜族、维吾尔族等少数民族;边境线超过1100公里;所辖三县一市均为扶贫开发重点县,贫困人口数量居全疆第三位。
面对复杂的州情,克州从今年开始持续选派州、县(市)直单位主要领导到行政村任村党支部“第一书记”。目前全州291个行政村(社区)已实现“第一书记”任职全覆盖,希望构建起“党组织为核心、第一书记为班长、各驻村力量为支撑”的村级治理新格局。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日前走访克州乡村,了解县处级干部为村级基层工作刮来了哪些新风?
村里来了县处级村书记
周一清晨,克州阿图什市阿湖乡托万克买里村委会大院里,原克州社科联主席、现村“第一书记”邵东山正在带领村干部举行升国旗仪式。大院里人声鼎沸,很多老乡自发前来参加。
这是托万克买里村久违的一幕。据介绍,这里曾经基层组织软弱涣散、村干部不得民心,邵东山就任村“第一书记”后,从抓细节开始,实行了早操制、村级活动责任倒查制等一系列建强基层组织的措施,并要求所有规章制度一律与村干部工资挂钩,不遵守者一次警告、二次谈话、三次停职检查。
效果立竿见影,村里大会小会上村干部迟到、早退的现象没有了,村民们又愿意来村委会聊天了。
在100公里外的克州阿克陶县玉麦乡加依铁热克村,原克州社保局局长马天仁正在他一手兴办的缝纫培训中心里,看着村里的妇女进行服装缝纫、剪裁、加工等工作。
马天仁今年初走马上任后,发现村里很多贫困家庭的妇女都会针线活,经过多方联系,40台缝纫机很快送到村里。马天仁又从县城请来有经验的裁缝师傅,在村里办起订单式缝纫培训,既教授裁缝技术,还按件给村民发工资。
27岁的帕提古丽?吐尔逊利用农闲时间边学边做,不到3个月便赚了4000多元,是她种地收入的三倍。
像邵东山和马天任这样的县级全职“村第一书记”,克州共有64名,他们全部来自州直、县(市)直单位和乡镇(街道)机关,任职前一律免去现任职务,党组织关系转入所任职村,人事关系和工资关系转入县(市)委组织部,由县(市)委组织部实行单列管理。
邵东山们正在经历的,是克州当前组织工作的一项“创新实验”:把全州范围内最优秀的干部优先派到乡村一级,统筹协调村级工作力量扎实做好脱贫攻坚、富民固边工作,积极掌握解决综治维稳、脱贫攻坚、民宗统战等方面存在的各类问题。
在克州党委书记刘会军看来,南疆很多问题的根源在乡村一级的基层组织建设,而加强村级基层组织建设的核心问题是选好村党支部书记。
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克州党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龙明姬表示:下派的驻村“第一书记”都经过组织认真筛选和严格考察,他们政治素质好、双语水平高、会做群众工作。
此外,克州还实施了因岗选人的方式,把综合能力强的干部放在软弱涣散、情况复杂、症结顽固的村。“让他们带领村里的工作力量,好好为基层群众做点事,充分巩固党组织在基层的威信,让群众紧紧地团结在党和政府周围。”龙明姬说。
驻村表现关系仕途
对这些县级“村官”而言,他们面临的考核压力并未因岗位变动得到减轻。记者从克州党委组织部了解到,对驻村“第一书记”的考核分为平时考核、年度考核、期满考核,主要考核4项职责的履职情况:统筹领导各支驻村力量、安排部署各项工作、统筹协调村级事务、督察追责。
考核将在三个层面展开:平时考核由乡镇(街道)党委负责,每季度向县(市)组织部门报告;年度考核由县(市)组织部负责,考核分优秀、称职、基本称职、不称职四级,优秀比例不超过40%;期满考核由州委组织部牵头进行。
而驻村的“表现”直接关系到这批干部的仕途走向。据龙明姬介绍,在村工作期间表现优秀、成绩突出的正县级干部,将被优先推荐为副厅级领导干部后备人选;年度考核不称职的,将被免去驻村“第一书记”职务,降级降职安排工作。
几个月来,龙明姬经常看到“第一书记”们凌晨两三点钟在“朋友圈”里发的驻村日记,他说:“在南疆基层,最大的敌人是干部作风不实,最大的潜力也在干部作风。”
一组数据或可以佐证克州乡村的改变。截至今年7月,克州农牧民党员已发展到11987人,占全州党员的34.8%,其中设岗定责的有11118人。目前,全州60个基层组织软弱涣散村全部“摘帽”,今年新确定的27个村也将于年内全部“摘帽”。
长期关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的中央党校教授徐平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分析说:当前南疆农村稳定、发展、脱贫的任务十分繁重,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党员能力范围,克州“县级干部下放”的组织创新值得借鉴。
驻村“常态化”,党员干部带头每人结对联系一户基层群众
事實上,克州的干部“下沉”实验只是当下新疆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一个缩影。
早在2014年3月,新疆便开展了“访民情、惠民生、聚民心”(下称“访惠聚”)活动,周期3年,每年有1万余个工作组、7万余名干部驻村。自治区、地州市、县市区各级党政机关部门单位,除一把手外,每名干部都要驻村工作一年。全疆包括行政村、国有农林牧场村队、重点社区在内的1万多个基层单位实现全部覆盖。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此前采访“访惠聚”活动时了解到,如何在3年活动之后,打造“永不走的工作队”,成为活动设计者和参与者共同思考的一个话题。
今年2月,新疆举行“访惠聚”总结表彰暨动员送行会议,在对2016年度驻村进行总结的同时,对“访惠聚”驻村工作进行再动员、再部署。这标志着备受各界关注的“访惠聚”将坚持下去。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书记陈全国对2017年驻村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落实维护社会稳定、建强基层组织、做好群众工作、落实惠民政策等“八项任务”。陈全国表示,驻村工作的目标更加聚焦、任务更加务实、措施更加有力、成效更加明显。
徐平教授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访惠聚”建构起了强大的基层建设力量,这一点前所未有,理应延续和完善。“通过‘访惠聚,南疆很多曾经的‘问题村现在都成了‘放心村。”
如果说“访惠聚”常态化是对群众路线的“延续”,那么“民族团结一家亲”活动无疑是群众路线的一次新疆“创新”。
记者了解到,始自2016年11月的“民族团结一家亲”活动,通过“结对认亲”:各级行政事业单位党员干部带头每人结对联系一户基层群众,各民族之间相互结亲,实现党员干部结对认亲全覆盖。“要经常走访,坚持每两个月与结对认亲户开展一次交流活动,从日常生活入手、从具体事情做起,共创共建、增进感情,密切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陈全国书记说。
“民族团结一家亲”从全疆领导干部中带头做起。其中,自治区本级行政事业单位党员干部带头与南疆四地州基层各族群众结对认亲,各地州市行政事业单位党员干部与本地基层群众结对认亲。
目前“民族团结一家亲”正在天山南北火热开展,“和以往的类似活动相比,这次的效果显然更明显。”谈及这次活动,南疆某地区的组织部长对《中国经济周刊》記者说。
“制度化地在各民族之间、干群之间、城乡之间、人心之间,弥合了很多鸿沟,架通了新的桥梁。”徐平教授认为,在方案的合理性、可操作性上等细节,还可以再完善推敲。
除此之外,全疆城乡居民免费体检、全面取消农村义务工等一批陆续施行的民心工程都备受新疆基层民众好评。
记者手记
一个乡党委书记的一天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曹煦
三个月前,克州党委组织部副部长、正处级干部高强离开了工作多年的机关,到州所属的阿图什市阿扎克乡担任乡党委书记。
从州委大院到乡政府,不到5公里的距离,发展、稳定、脱贫这些曾经略显宏大的课题变成一个个具体家庭和案例,摆到高强面前。他坦言,“从州上到了乡里,看起来职位低了,但收获和成长巨大。”
8月9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跟随高强,了解和记录了这位乡党委书记一天的工作。
上午9点,高强提前到岗(编者注:当地上班时间10:00-14:00,16:00-20:00),当天,他要主持研究乡里的干部和人事工作。上午的会从10点一直开到12点半左右。
13点左右,高强在微信群里收到阿图什市委组织部发来的信息,了解乡里几位内地招录的高校优秀毕业生的工作生活情况。类似的“工作群”高强有8个,此时已有很多消息在弹出,在手机上浏览、处理完一些紧急事宜后,他又把乡里几个包村干部叫到办公室,对干部入户、小额贷款、安居富民房建设等几项工作进行了详细布置。
接近14点,高强开始批阅文件。“有些材料是今天必须报上去的,比较急。”他说。他的办公桌上,一摞将近40厘米厚的材料摆在那里,可见这位乡党委书记的“繁重”任务。
记者随机翻阅了几份文件,上面都有高强手批的落实意见或处理办法,长的有几段话,短的寥寥几字。
15点,记者随高强在乡政府的食堂吃了一碗拌面后又回到他的办公室,开始了当天短暂的一段休息时间。
高强终于可以靠在沙发上,他说,“下来后发现,乡村其实是一个广阔的天地,你的很多想法有了实践的空间和场所,我认为这是最锻炼干部的。”
“在机关时主要是案头工作,突发事情少,基本都在可控范围内。”对比之下,高强直言,“现在是直面老乡,千头万绪,预期之外的事情多。”
记者留意到高强办公室中的垃圾篓里,堆满了润喉糖和含片的空盒子,“每天说的话太多,不吃这个嗓子受不了。”高强说。
时间来到16点,高强开始了他的“调研”时间。当天下午的第一站,高强来到他的联系户,65岁的铁提尔村贫困户阿不力米提·依克木的家。
高强对这家人的经济情况了然于胸:总共4口人,劳动力1人;耕地10亩,其中葡萄5亩、小麦5亩;房屋面积200平方米,土木结构;养殖牛2头,羊7只;加上各项惠农补贴,全家年总收入21000元,各项支出10000元,人均纯收入2750元,属于“一般贫困户家庭”。
尽快让阿不力米提告别土房,享受到政策,盖起安居富民房,是高强今天走访的主要目的。对此,阿不力米提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高强告诉记者,阿不力米提的爱人因为常年生病,需支付大量医疗费用,属于南疆农村有代表性的“因病致贫”。
在高强的“帮扶计划”中,阿不力米提家要在今年12月份脱贫,方法是就业脱贫。在他的帮助下,一个月前阿不力米提的小儿子在村里开了一家理发店,一家人生平第一次有了耕地之外的收入。
离开之前,高强问起“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什么”,阿不力米提说,还是小儿子的结婚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希望政府帮助”。高强翻开笔记本,记录了下来。
起身道别时,阿不力米提右掌贴近胸前,一个劲地说“热合买特” (编者注:维语“谢谢”)。
随后,高强又走访了一家贫困户,并在村委会与退伍老军人代表进行了座谈。
记者注意到,每到一个村,高强必定要带上村党支部书记,而且在与老乡交流时随时与村支书沟通。
上任三个月,高强多数时间都在入户走访中度过,民情日记已经写满了两个本子,上面记录了密密麻麻的数字,“人口、亩产、收入、贫困原因”是他问得最多的问题。“入户是群众工作的法宝,我作为乡党委书记,一是要了解乡情,二是要做表率。”高强说。
脱贫是走访中的核心话题,眼下克州正在开展的四个“回头看”行动:贫困人口数字精准不精准、一户一策精准不精准、政策落实精准不精准、工作措施精准不精准。而高强所在的阿扎克乡,目前还有贫困家庭2239户10439人,脱贫压力巨大。
为了更高效地解决群众诉求,高强的电话就贴在村民的大门上,通过这张名为“阿扎克乡便民联系监督卡”的卡片,村民可以直接联系到高强、乡长吐尔逊和乡纪委书记魏源这三位乡里的领导。
时间接近20点,结束走访后,高强又驱车到阿扎克村实地查看了农村道路与交通状况,详细听取了相关负责人就道路改扩建情况的汇报。
简单吃完晚饭,高强回到乡政府大院已是22点,不过工作并未结束。他又主持了两场会议,一场是乡干部半年述职总结会;一场是乡党政联席会议,主题还是脱贫攻坚工作。
记者离开阿扎克乡政府的时候,已过凌晨,乡政府会议室里依然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