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外男寝往事
2017-08-28★文/王新
★文/王 新
北外男寝往事
★文/王 新
1
多年以前,我到北京外国语大学读书,习惯了阴雨连绵南国小城的我,第一次见到了北京的蓝天,美得宛如油画,感动得我差点在三环边上拥抱每一个过往的陌生人。
我的大学生活就那么美好地开始了。
进宿舍第一个认识的是老袁。老袁,人如其名,长得特圆,你把他横着放或者竖着放,效果都差不多,他的好身材令本就憋屈的宿舍显得更加有溢出感。
和大多数胖子一样,老袁有一个气壮山河的胃。有一次他吃完饭从食堂出来,迎面遇上我们一群兄弟正要进食堂。
“吃过啦?陪兄弟们再吃一个?”
“好,走一个!”于是,他兴高采烈毫无违和感地吃了两次午饭。
又和大多数胖子一样,这个“骚年”也嚷嚷过减肥。有一次,他实在熬不住了,饭吃到一半,突然站起身,“今天的菜,有点咸。”然后愣是挣扎着去窗口加了两碗米饭。
老袁不仅“身材好”,面相也可圈可点,八字细眉搭配米粒小鼠眼,有点猥琐却又有点可爱。
老袁就损到这里吧,不然我会被“肥龙在天”压死的。
在某一个寒假,宿舍的窗台外放了50个烧饼。每到饭点,就会有一只强壮的手臂从窗户里伸出来,抓起两个后迅速地缩回去。接着,烧饼会被放到暖气片上加热五分钟,然后进入刚才那只手的主人的胃里。这个靠50个烧饼七天没出门的“骚年”,叫“老李”。
老李曾两个通宵搞出个DV作品还拿了DV大赛一等奖;也曾因为心情郁闷一拳砸到墙上,断了根指骨。他的行为模式有别于地球人,是一个来自星星的“李”。
老李嗜酒,我从他身上获得了对于“烂醉如泥”这个词最直观的认识,就是你扶起胳膊,肩膀就掉下去,扶起肩膀,脑袋又掉下去,语文老师说,这叫形散而意不散。
有天半夜,老李喝多了,突然坐起身,在自己床上狂吐。第二天早上,老李哀叹,褥子都被吐脏了。我说,没事儿,你把褥子翻过来睡呗。老李说,不行了,上个月翻过一次了。
进入大二后不久,老李和老袁先后把到了妹子,告别佛门,来到人间。
老李的路数是暑假泡学校的BBS,在里面认识了一个刚考上我们学校即将就读的同乡妹子。新生报到那天,两人终于见面了,小学妹问:“你就是论坛里‘帅得惊天动地’的学长?”
“是我。那个……没吓着你吧?”
“呵呵呵。”
每当说起这段,千杯不倒的壮汉都会抱着他满是头皮屑的枕头在床上甜蜜地滚上好几分钟。
相比而言,老袁的路数就要奔放许多。他和女友是在《魔兽世界》里认识的,网恋加异地恋,还是《魔兽世界》,各种无下限。
一次,老袁决定南下见“魔兽女”,我们寝室为他饯行,并送上祝福:“要是发现出站口‘亭亭玉立’等着你的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要第一时间给兄弟们打电话!让大家都开心开心!”
没想到,几天后,老袁带着和女网友的合影凯旋,《魔兽世界》里认识的女生竟然长得明眸皓齿,我们都不相信天理了。
2
某个炎热的夏天,一群刚打完球满身汗臭的男人嘻嘻哈哈走进食堂。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穿戴干净、文弱、面无表情的男生。
这个人叫小文,南方人,普通话讲得还不如日语。他身上还发生过许多离奇的故事,比如拿一个壶去打水拎回来两个,买水果只付钱不拿东西。
不要以为小文和老袁一样,是个很有喜感的人,其实他是我们寝室里最沉默的少年,在精神家园里停留的时间远远超过现实世界。
有一段时间,小文开始画人像素描。老袁随手翻看,说:“你行不行啊?每张女生长得都一样,会画点别的不?”
老李和我先是一惊,然后相视一笑,觉着此中必有蹊跷。
小文说他特别怕羞,尤其是在女生面前,开口说话是件比解析几何、化学反应推理难上几百倍的问题。所以,当老李和我发现小文画的都是同一人时,我们断定,他肯定爱上谁了。拯救闷骚男小文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找到这个女生。
尽管老李和我通过威逼利诱加促膝长谈对小文的心理防线进行全天候的攻击,甚至开出帮带一个月饭这样的没有男生能够拒绝的条件,小文就是不承认画的是心上人。
暑热被知了编织成阵阵声浪,肆意拍打着宿舍楼单薄的青砖墙。中午一点多了,几个饥肠辘辘的男生一边玩电脑,一边用余光监视着小伙伴们的动静。这是每个男生寝室都会发生的战争,一场“饿”战。
终于,老袁停止了抠脚,拍了拍六个月大的肚皮,穿上拖鞋往外走。
“老袁,带个牛肉盖饭哈!”
“加一!”
“加一!”
“加一!”
老袁背对大家停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竖起胖乎乎的食指潇洒地摇了摇,“唔哈哈哈!太傻太天真!老子早准备好了,老坛酸菜牛肉面,上完厕所回来就开整。跟袁哥我耗?小样儿!”狠话放完,他摆出一个阿童木的造型天真烂漫地冲向茅房。
不过太傻太天真的不是我们,是阿童木。
五分钟后,老袁一声咆哮,“谁吃了我的泡面?你们……你们都是贱人!”
日子就这样没心没肺地过着,小文依旧负隅顽抗,拒不招认女神的下落。
老李每天帮女寝宿管大妈打水,陪大妈聊天,夸大妈年轻。终于,大妈答应留下一幅小文的素描,帮忙盯着点。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和老袁吃完夜宵往回走,突然,一个黑影从女生宿舍楼背后的小路里蹿出,然后飞快地跑远。
“偷窥狂?!”我俩四目相对,霎时间浑身涌动起一股惩恶扬善见义勇为的浩然正气,同时做出一个漂亮的追击流氓的假动作,然后灰溜溜地跑回宿舍,而且不敢跑太快,怕撞见流氓不知道说“hello”还是“hi”。
回到宿舍,只见老李膝盖和手掌鲜血直流,坐在宿舍地板上,却一个劲儿地傻乐。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李虽然狂放不羁了点,但也是条堂堂正正的汉子,该不会干出这种事吧,“老李,你怎么啦?”
“小事儿,好久没爬树,摔了一跤。”
我摇摇头,给了他一个“好兄弟再教育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眼神。
老李朝我轻蔑地笑笑,走到小文床前,“兄弟,西语系的何小吁,没错吧?”
小文原本躺在床上看书,突然坐起身,瞪大眼看了老李一眼,又赶紧把目光移开,然后若无其事地躺下身继续看书。
“别装了。你这么单相思不是办法,我刚才偷偷往她宿舍的窗台里塞了一张你的画,哼哼,你就瞧好吧!”
3
小文生日的时候,老李把打听到的何小吁的电话作为礼物送他。小文把纸条裁剪方正,折叠整齐,放进钱包里。他思念她的时候,就花一下午的时间,画她的人像,然后让老李爬树塞进她的窗台,直到毕业。
是的,毕业。
老李毕业后去了上海一家网络公司。这么个放荡不羁的男人,却是兄弟中第一个结婚第一个当爸的。我有时想,也许小文那种细腻内秀的男人只适合出现在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里,而在现实生活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敢为敢当才是老天设计男人的本意。换个角度讲就是:“表白你都不敢,搞毛线啊!”
毕业后老袁在北京一家日企干了两年,然后回家乡当了一名公务员,听说已经胖到体检的时候B超医生只查到了脂肪没查到肝的程度。
而小文呢,他很喜欢电影《天堂电影院》里艾佛特讲的一个小故事。卑微的士兵爱上了高贵的公主,鼓起勇气向公主表达爱意。公主深为所动,告诉士兵说,你如果能在我的阳台下等待100天,100天后我将是你的。士兵果真日夜守候在公主的阳台下,任凭风霜雨雪,寸步不离,最后虚弱到连睡觉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在第99天的夜里,在公主的承诺即将兑现的那个黎明,士兵却独自离开了。
离毕业还剩十天时,我们几个完成了一次甘肃青海大环线自驾。小文本打算在敦煌的大漠里打电话向何小吁告白,他独自一个人向鸣沙山的深处走了许久,最后,却把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埋进漫漫黄沙里。
夕阳沉入远方的沙丘,没了。
(摘自《Link实验室》)
▲整体搬运 ★英国/罗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