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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探险

2017-08-23潘越

读读书 2017年2期
关键词:旧书摊格林童话童话

潘越

九十年代后期,我家从学校教工宿舍搬进了商品房,那时候的商品房刚刚兴起,和城市中的矮破老工房一比显得高大又漂亮。但是漂亮的大房子大都建在城市旁的郊区,周围是一片片的农田,只有几条小路蜿蜒到农田旁的水泥大道上。父母处于安全考虑不再单独让我出去玩,再加上新小区住户不多,也就没办法认识新的玩伴,所以没有能够成天一起“鬼混的”小伙伴们,我在家独处的时间就变得非常多。但孩子是能量旺盛的熊,如何让孩子消耗掉源源不断的精气神变成家长的大难题,在引导我学习钢琴和游泳的努力和实践接连“扑街”后,我父母选了图书碰碰运气。

父母买的书籍大多是图画书和知识科普书,图画书色彩丰富故事简单,科普书也有很多图画和小故事,最开始我大部分阅读时间都花在这上面。这一堆儿童读物中,有两本相对不大一样,书中没有太多的图画,书很厚而且基本都是文字,这便是《格林童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没有翻开过它,但当我翻开开始仔细阅读,我发现了不大一样的世界。

黑暗童话的种子

说起童话,大家首先会想到迪士尼这些年来经典的公主、王子和精灵的形象以及银幕故事,除了故事中脸谱化的坏人角色,其他人物都代表了美好、善良、勇气。但是作为动画原型的《格林童话》,故事细节似乎就变得不再那么“典型”。尽管格林兄弟现在多是以童话故事作者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但其实历史上的格林兄弟一个是法学家一个语言学家,他们的研究主要是探索史诗、传奇和民间故事并对这些德国民间文化进行保护。显然这种保护体现在《格林童话》编撰中,格林取材于当时各地的民间故事蓝本,同时也继承了民间故事的简单粗暴,除此之外故事内容短小精悍,语言直白易懂,情节爱恨分明,其中特有的生命力对孩子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孩子们显然也很买格林兄弟的帐,书籍第一版便声名大噪,与日俱增的关注也带来了很大的争议,争议多是书籍中过于直白的对血腥、暴力、欺诈和苦难以及性暗示的描写,迫使格林兄弟在1819年的第二版中修改了一些内容使之更光明更适合儿童阅读。即使这些年来《格林童话》经历了不断的改动和删减,这些质疑仍然存在。

我阅读的版本是译林出版社1994年第一版《格林童话》(杨武能 杨悦 译),书里没有经过后来大量的删减改动,保留了有很多原始的情节,比如《穿靴子的猫》中狡黠的猫通过欺骗国王和公主,让它的贫穷的主人获得了荣华富贵;比如《没有手的姑娘》中父亲为了财富而把女儿卖给魔鬼,后来又为了自保听信魔鬼的话砍下女儿的双臂;比如《会唱歌的白骨》中懒惰自大的哥哥为了财富,把善良的弟弟砍死,夺取了他的战利品野猪去国王那领赏;还有更加阴暗的故事,《费切尔的怪鸟》讲述一个巫师拐走了三个漂亮的姐妹,前两个姐姐都因为打开了巫师禁忌的房间而被杀害,最小的妹妹运用聪明才智躲过被杀并且成功的救活姐姐,并且集合村民惩治了巫师,相比前几个故事,费尔切中对血腥暴力的描写更加直白:“巫师说着就拖拽着姑娘的头发,一路拖着进了那间屠宰房,把她的头摁在砧板上砍了,把她的四肢也砍了,让血满地流淌,接着就把尸体扔进盆中和其他尸体放在一块儿”;类似的血腥的情节也出现在《桧树》中:后母杀了前妻留下的孩子儿子并把他做成了肉汤给父亲喝,父亲还连连称赞好喝……

这些故事虽然故事多以善良的人们终将得到解救、邪恶的人终将受到惩罚作为结尾,其实披着童话的外衣讲述人生的各种悲惨和不幸,小时候能看懂的并不多,更多的是把它当成恐怖的冒险故事来看,那时候我经常坐在书房地板上捧着这两本厚重的书籍一读就是一下午,旁边放着字典查认大量生字,没几天这两本书也就被我读完了,于是我开始寻找其他的冒险故事,《一千零一夜》和《伊索寓言》是软磨硬泡让妈妈买的,《希腊神话故事》是问同学借的。

小升初后迷上泡书店,因为零花钱不多所以很多书籍都是在泡在书店翻完的,比如《海底两万里》、《地心历险记》,印象最深的还是一套儿童恐怖读物《鸡皮疙瘩系列丛书》,那时候班上有土豪同学买了全集,我课堂上借来其中一本看了个开头,便心心念念在书店里寻,硬是一下午站着翻完了这本书。

高一时,在同学的带领下发现了旧书摊这个新天地,书籍不仅便宜而且种类更多,因此每个星期往返两次旧书摊成为必备功课,旧书摊其实是师范大学后门口的一条老长街,街道两旁的旧书店一户接着一户。在旧书摊里找书比在书店有乐趣得多,因为旧书摊不会像书店一样整齐的归类,不同类型的书就这么随便一摞,等你去翻。你能在中华上下五千年旁找到盗版的日本漫画书,日本漫画书旁说不定是数学参考题集,题集旁边说不定是少女文学杂志,少女杂志旁可能是摆着盗版的余华全集或严歌苓全集,更棒的是价格便宜,通常几块钱就能买一本厚书,选择一下子就宽裕了很多。

高二开始,大家流行在起点中文、晋江文学城这样的网络小说网站上看免费书,那时候起点的盗墓探险类小说人气很高,天下霸唱的《鬼吹灯》系列也在那时候火了起来,火到什么程度?借出去一本你就再也找不回书了,因为根本不知道转借了几手现在谁在看。高三日益增加的学业压力以至于看书的时间变少了,上半个学期我为了参加大学艺术类提前招考去画室参加集训,白天画画,晚上就躺被子里兴奋地翻看小说,经常读到凌晨好几点,然后第二天继续早起画画,那时候每天就睡四五个小时,就这样没耽误考上美院实属万幸。

上了大学后,就不大看虚构的历险故事了,有同学推荐给我这个伪文学少女一些现实文学和政治小说,我才算真正入了点文学的门,其中包括乔治·奥威尔的政治寓言《动物庄园》,小说篇幅不长读起来很流畅,刚开始看的时候感觉特别像是童话,看到最后不停的感叹大神级别的作家构思之精巧,对现實世界洞察之深入,随后看了他的很多书,《1984》这本读完感觉最为奇怪,它虽是虚构的寓言却比真实更加真实,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书中描写的很多事情也许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没有察觉。

有时候我会想,寓言的存在是为了警醒世人做出正确选择,童话会不会也是因此而存在的呢?

志怪故事与现实

中国志怪故事很像西方童话,既描写妖魔鬼怪,也描写人情世故。我最早是从盗墓小说《牧野诡事》中了解到志怪故事,这是本聊斋异志式的神奇故事集,从早年间青藏、内蒙、大兴安岭当地的志怪传说,到北京潘家园的由来和古玩市场上行话术语。故事不可怖,有些很猎奇,有些则感觉似曾相识,很像小时候睡觉前听外婆讲的故事,這种相似感大概源于相似年代的故事内容的相似性,大多叙述的是蛮荒年代的人的一点生存智慧。

我们这些在物资丰富的现代社会成长的人没有经历过蛮荒,所以更多时候把这些遥远记忆当做“志怪故事”来听,但是我们靠着现代工业革命事实上摆脱马尔萨斯陷阱不过几十年,这段蛮荒记忆离我们并不遥远,往上追溯不过两代,我们的祖父、外婆就有关于这些苦难的具体记忆,他们的童年生活在这些具体的苦难中,等到幸运的熬过来并且拥有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后,遥远的记忆在某个夜晚变成了睡前故事讲给我们听。我们无法想象在那个世界生活脏乱又野蛮而且生命短暂的人们具体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为了生存需要做了些什么,故事为我们保留了年代的一些印迹。这些故事在流传叙述的过程中加入了演绎和非理性的解读,随着时间的延续慢慢也会变成我们后辈的“志怪故事”。

说起来,志怪传说经常被中国作家用来以神喻世借古讽今。小时候听长辈讲过一个故事,叫宋定伯捉鬼(干宝《搜神记》),说的是胆大的宋定伯夜行偶遇一鬼,便骗鬼说自己也是鬼,并与鬼同行去宛县的集市,一路上各种套鬼的话,得知其怕人的唾沫,快到宛县,便把鬼一把抓起扛过肩头背到集市上,鬼一落地变成了羊,宋逐啐一口唾沫让它不得变回原形,就在集市上把它卖了一千五百文钱。小时候听着各种为鬼打抱不平,这鬼真是个是实心眼儿,啥事都跟这个宋定伯叨叨明白了,这人也是坏,鬼不骗人而人却匡鬼。

真是奇怪,世人都说鬼可怕,可到底是鬼可怕还是人可怕?鬼才导演徐克的《青蛇》也在讨论这个问题,电影开头便道明了立场:法海站在高台上看着长相丑陋形同鬼怪的人,看着他们烧杀抢掠打架斗殴却无能为力,却要惩罚了自律修行千年、心地善良的蜘蛛精,何为善恶,何为爱恨,人世间皆是魑魅魍魉之境,而魑魅魍魉却是情意绵长。

志怪故事的美好奇异反衬现实的恶更恶,不管是《搜神记》还是《酉阳杂俎》或是《聊斋志异》或是《子不语》,大部分的志怪故事来自民间的记叙和传说,可以想象那个年代的人聚在一起讲个奇异的故事逗乐或满足好奇心,或者就是单纯用来吓唬孩子,但听故事时人有那么一瞬间思绪留在遥远的别处,可以有一小段时间放松一下,不用去想接下来要面对的各种现实。

结语

之前在微博上看到大家讨论《格林童话》时的一句网友留言很有意思:看《格林童话》长大的孩子普遍怕人不怕鬼,这句解读可以说非常准确,或许恐怖才是童话的原始叙事动机之一,小时候看不懂的,越长大越理解人和社会,也就懂得越深,读书就像是在心里造了一些盒子,随着年龄的增加打开的盒子就越多,能看到的风景也就越多,这是读书的乐趣之一。

从《格林童话》开始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阅读兴趣点,从童年开始到少年时期大量的奇异探险故事,到后来看了一些名著,再后来看了一些政治预言和纪实文学,我没什么阅读目标,皆由兴趣使然,要我确切的描绘读书给我带来了什么,那便是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这种体验很真实很有趣,它不单只是大脑模拟出来的感同身受,而是包括心脏跳动和毛孔舒张和血液流动一起配合产生的真实感。

因为懂得,所以理解,因为理解,所以对此有了敬畏之心,这是读书最大的好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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