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失乐园》看渡边淳一的婚恋观

摘要：日本当代文学大师渡边淳一，被称为“日本现代情爱文学大家”。其作品大都涉及婚外恋题材，以其独特的视角和细腻的描写深刻地指出了现代社会婚姻生活中存在的普遍问题以及人性的弱点，从而引起人们的共鸣。

《失乐园》是渡边淳一的代表作之一，被赞誉为“震撼心灵的划时代杰作”。《失乐园》体现了作者独特的婚恋观，即对现代婚姻制度的不满，倡导人性回归，解放天性，死亡是让真爱得以永恒的唯一方式，在对传统伦理道德进行批判的同时也体现出了对传统伦理的妥协性，从中感受到作者对理智与感性、人性与道德的深刻思考。

关键词 渡边淳一；失乐园；婚恋观；伦理；道德；死亡

1933年，渡边淳一出生于北海道札幌市，在高中学习期间，认识了初恋加清纯子，在热恋期间，纯子却突然自杀了，这段感情经历让他深深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也给渡边淳一的作品风格带来了很大影响。1955年，渡边考入北海道札幌医科大学医学部，并取得医学博士学位，开始了他外科医生的职业生涯。在一次心脏移植手术中，渡边淳一认为手术患者并没有真正脑死亡，对医院提出质疑，由此遭受排挤，被迫辞职，弃医从文，开始了职业作家的生涯。1997年出版的《失乐园》更是在社会各界引起巨大反响，让渡边受到海内外读者的关注，跻身于畅销书作家一列。2014年4月，在东京去世，享年80岁。

婚外恋主题和死亡意识是贯穿渡边淳一作品的两大主题。在其作品中，以婚外恋为主题的作品占了很大比重，此类作品大多以经济基础良好的中年男女为主人公，他们事业有成，在外人看来家庭和谐幸福美满，但是在幸福的婚姻背后却隐藏着严重的情感危机，他们的感情长期处于乏味、单调、压抑的状态，在婚姻的束缚下麻木的生活。男女主人公一次偶然的邂逅，深陷婚外恋而无法自拔，这是渡边淳一“男女小说”的基本形式。

死亡是渡边小说另一个重要主题。作品主人公的赴死大都与爱情联系在一起，都是积极的，自愿的，无惧的，甚至于还是自己精心策划的死亡。作者注重渲染死亡形式，意在表达自己独特的审美，不仅花了大量的篇幅细致描写了主人公自杀场面，充满美感的意境，还细腻的描写了主人公的心理，平静且坦然。

不同于其他作家笔下的死亡，渡边并不认为他们的死亡具有悲剧意义，死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生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死亡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手段，也是升华爱情，让爱永恒的途径。可以说，渡边淳一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死亡意识。探索出了永恒爱情的最终归宿。

本文对《失乐园》中男女主人公的情感进行探究，剖析渡边淳一的婚恋观。

一、对现代婚姻制度的不满

小说《失乐园》讲述了年过五十的有妇之夫久木祥一郎和三十八岁的有妇之夫松原凛子在一次偶然的邂逅后坠入爱河，无法自拔，双方不顾各自的家庭和亲人最后双双殉情的故事。

久木与凛子的家庭在外人看来十分美满，实则早就失去了爱情与激情，只能用安定来形容。情感长期处于压抑状态，但却在婚姻和传统伦理的束缚下一直麻木的生活。在遇到彼此之前，他们也从未考虑过脱离原本的婚姻，但是在又一次感受到爱情的美妙之后，他们试图冲破婚姻的枷锁，渴望摆脱伦理的束缚，不得已走向死亡。他们明明知道婚外恋违反了道德伦理，却丧失了理智，忘却了家庭与责任，把一切抛之脑后，沉溺与这段不可能被世人原谅的爱情。

小说中也表示这并不是久木和凛子的第一段婚外情，他们早就对婚姻失望，只不过这一次的婚外情让他们陷得最深罢了。渡边淳一详细的描写了久木和凛子内心痛苦的彷徨和自责，他们也挣扎在道德和人性的边缘，找不到一条摆脱尴尬的出路。渡边淳一站在了男女主人公的立场思考，婚外恋的确是不道德的，甚至于在有些人眼里是有罪的，但是换个角度思考，为什么相爱的人在一起有罪呢？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解答，婚姻作为人类精神文明的产物，自出现开始，就被法律、道德束缚。未婚的男女相恋当然合情合理的，但是一旦走进婚姻的殿堂，再与其他人相恋，虽然不违法，但是却违反了道德，破坏了伦理和准则。换句话，人们从结婚开始，从道德的层面上讲，也就被剥夺了爱的权利，即便是作为人的最本能的原始的追求，也不得不向大众普遍价值意识低头。

日本是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典型东方国家，对于婚姻有着强烈的传统观念。大众传统婚姻观认为，婚姻代表着承诺与责任。虽然随着社会发展和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大众的婚姻观念已经有所转变，但是日本传统婚姻观念仍然具有着深远影响。

渡边曾坦言；“自己的婚姻是场错误，当时还是医生，如果是作家的话就不结婚了。”在当代社会的家庭中，像久木和凛子一样徘徊在道德与人性边缘的人绝不是少数，《失乐园》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的一个缩影。渡边淳一的《失乐园》能够受到读者欢迎的主要原因是它着眼于当今社会人们最普遍的生活，毫不留情的对人性的弱点做了深刻的揭示，具有最普遍的意义。根据哲学的观点，世间万物都在发展变化。人的情感也是如此，正是因为情感的变化，对未来的不确定才有了離婚，而且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在法律上承认了离婚的合理性。但是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都把婚姻与承诺、责任紧紧联系在一起，把婚姻上升到了道德、伦理的层面上。很多人认为，即使不爱，也要相守一生，这才是合乎伦理的，反之，便是不道德的。哪怕是继续维持婚姻的情况下，追求婚姻之外的爱情也是违反道德的。

渡边淳一通过描写《失乐园》中久木和凛子的义无反顾追求真爱淋漓尽致地剖析了现代婚姻制度的困境：婚姻被道德和伦理紧紧束缚，而人最自然的欲求却与道德伦理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婚姻制度作为现代文明的产物逐渐暴露了其复杂性，它在维持秩序的同时也束缚了人性。人们在享受着现代文明成果的同时人性也在逐渐萎缩。

二、人性回归和追寻自由

《圣经 创世纪》记载：上帝创造世界之初，把亚当和夏娃安排到伊甸园生活，亚当和夏娃未能禁住蛇的诱惑，偷吃禁果，上帝一怒之下，把他们赶出了伊甸园，自此失去了乐园，失乐园由此而来。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人若无美丑、善恶、是非观念，就会无忧无虑的生活，一旦有了这些，就会有烦恼。但是也给了我们另一个启示，人性是有弱点的，人生来贪婪，有欲求。为了维持社会秩序，遏制人性的贪欲，于是产生了两种手段，一种是法律，一种是道德。“叔本华以欲望为个体生命永无近期的苦恼之源，认定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所以说道德伦理在本质上就无法逃脱压抑人性的命运。法律道德在约束人的同时也扼杀了作为人的本能的东西。

久木和凛子难逃人性的弱点，久木和妻子、凛子和丈夫都曾经相爱、时间流逝让爱已不在，于是对爱情的渴望让他们深陷婚外恋无法自拔。他们忘却了作为社会人必须遵守的道德伦理，抛弃了现代文明，倾听内心最真实的声音，追求爱情。渡边淳一笔下的主人公试图挣脱社会人这一角色，退回到自然人的状态，法律、道德、伦理在爱情面前瞬间崩塌，人性的光辉大放异彩。

人们为了追求幸福而需要法律道德，而法律道德的产生从某一方面讲又压抑了人性，现代人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潜在自由和现实压抑之间的脱节日趋严重，它已渗透到世间生活的各个方面。”

对现代文明过分的追求让人们的情感长期处于压抑状态，无法得到解脱，人在精神上陷入困境。渡边淳一通过对不伦恋的描写指出了人性与道德的矛盾，反对伦理束缚人性，倡导人性回归，追寻自由。

三、爱与死亡和谐统一

渡边淳一曾经说过：“完完全全格式化了的家庭，安定的生活中没有真正的爱”。由此可见，渡边认为，婚姻和恋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相互矛盾，不能共存。小说中的久木和妻子、凛子与丈夫都曾是因为相爱才结合的，但是他们的爱情也在生活中慢慢消失，输给了时间。两人的爱情之间微妙的紧张感，对方并不完全属于自己的不安感才是这段爱情保持鲜活的原动力，一旦对方完全属于自己，这段爱情也就归于平淡，终究会消失殆尽。所以久木和凛子自始至终从未考虑过离婚后再婚，因为他们都有过婚姻经历，深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从一个坟墓走向另一个坟墓显然是不可取的。

婚外恋的结果不外乎几种情况：一是双方分手，回归家庭。二是双方离婚后重新组建家庭。三是保持现在的状态，维持婚外恋。久木和凛子在隐藏着严重情感危机的家庭中早已找不到生活的热情，而他们两人的爱让他们找回了自我，显然，让他们分手是不现实的。渡边淳一认为婚姻会葬送爱情，那么重新组建的家庭又会回到原点，终究脱离不了怪圈，离婚就失去了意义。这显然也是不可取的。若是继续维持着这段恋情，终究会倦怠，他们的爱也总有一天会像婚姻内的爱情一样，逐渐消亡。那么这三种途径都是徒劳。小说中的主人公也好，策划这场恋爱的渡边淳一也好，他们的出路到底在哪呢？事实上，渡边已经给出了答案，即死亡。

在许多读者看来，久木和凛子并非非死不可，久木的妻子已经向他提出离婚，凛子的丈夫已经知道了妻子的秘密却也没有过激的表现，两人大可以选择以上三种方式的任意一种，却采取了更为极端的方式，殉情。但是渡边淳一却认为“爱的顶点可能就是失去一切，为了让爱留在巅峰，唯一的方式就是离开这世俗选择死亡，这不是失败的逃避，而是追求永生的积极进取”。既然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完美的方法守护爱情，那么要想让爱得以永恒，就只好在另一个世界实现。死亡终止了感性与理性的矛盾，也终止了人性与道德的矛盾，更重要的是，它让爱在最巅峰的状态化为永恒。渡边淳一笔下的死亡因为被赋予了爱的名义没有那么多的悲剧色彩。渡边淳一认为，现实生活里是不存在永恒的爱的，它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四、对传统伦理道德仍具有妥协性

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抛弃家庭，不顾世人冷眼，甚至众叛亲离也要追求真爱，向传统道德伦理大胆挑战。他们当然知道在现实社会中道德伦理的强大，但是却从未为此屈服。久木因为凛子丈夫的举报而被降职，妻子也向他提出了离婚，凛子的母亲也嫌弃她而断绝了母女关系，但他们仍然坚持，没有放弃这段婚外恋。事实上，不论是久木的妻子，凛子的丈夫，还是凛子的母亲，他们都代表了一种特殊的符号，那就是传统的道德伦理。久木和凛子对他们的反抗实际上就是对传统道德的反抗。渡边淳一也借久木和凛子向现代文明中不合理的因素大胆宣战。

渡边淳一通过婚外恋的主题表达了对现代婚姻制度的担忧，对现代人生存困境的思考，对压抑人性的传统伦理道德的批判与不满。但是也有人指出：“把自然人性的复归作为对现代文明社会中人的拯救的根本途径，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渡边的自我实现要退出所有社会角色，回到自然人为前提，这本身就注定是悲剧”。这也正是小说结局主人公双双殉情结局的原因。那么渡边淳一笔下的主人公对传统伦理又是怎样看待的呢？显然，对压抑他们的爱情的道德约束一定是不满的，是反抗的。但是他们又是否竭尽全力拼命与传统道德力量作斗争，挣脱牢笼呢？我认为，他们并没有。

事实上，他们虽然对婚姻制度和道德的束缚不满，但是在潜意识里却也是婚姻和道德的奴隶，他们也对自己的出轨和不忠深深怀有罪恶感。久木会想到：“已结婚二十年的夫妻，哪能说离就离呢？”他一方面顾忌与妻子的感情不忍抛弃，另一方面，也会考虑到外人的看法害怕被人说三道四放弃离婚的念头。凛子雖然想过和丈夫离婚，但是一直以来就和久木的恋情对母亲守口如瓶，她知道母亲作为传统女性，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而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可耻的事情。在和母亲的抗争中，凛子甚至都未曾反抗而是一直在逃避。凛子在为父亲守灵之夜偷偷与久木幽会后，哭着对久木说：“我们这样做会下地狱的吧？”说明她在潜意识里也认为自己的行为违反了伦理纲常，为社会所不容。最后久木与凛子的殉情也同样充满着无奈，渡边淳一多次强调，他笔下的自杀不具有悲剧色彩，而是爱到极致即毁灭的结果。但是换另一个角度看，他们的爱在现实世界里根本找不到出路，寄希望于死亡，这不是一种逃避吗？婚姻被蒙上了道德的面纱，他们不曾试图挣脱，外人的冷眼与伦常紧紧相连，他们并未反抗，而是选择逃避。所以说，他们反抗伦理道德的同时也在向其屈服，他们的反抗是一种不彻底的反抗，具有妥协性。

事实上，无论是久木、凛子还是作者渡边淳一都是社会中的人，早已被烙上了社会的烙印，深陷道德伦理的漩涡，一味的执着于自然的、本能的不被道德伦理束缚的爱，只能是走向死亡。“人必须在社会中生活，人要贯彻背叛礼法的爱，那是至难的事，欲生活在本能的爱之中，同时就必须背负着罪孽。”现代婚姻制度和道德伦理作为现代文明成果维持着社会秩序，被绝大多数人认同，它的存在必然有合理性，渡边淳一虽然试图对它不合理的一方面进行阐述，却没能在现实社会里探索出一条解决的佳径。要想求全，只能选择死亡。人若活着就必将妥协于社会道德和大众普遍价值观念。这也是渡边淳一反抗传统伦理的不彻底性。

参考文献：

[1]陈佳.《日本情爱作家渡边淳一在沪“谈情说爱”》[N].东方早报， 2004

[2]陆扬著.《死亡美学[M]》.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4]渡边淳一（竺家荣译）.《失乐园》[M].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作者简介：陈岩（1993年4月23日—），性别：女，籍贯：黑龙江省双鸭山市，学位及研究方向：哈尔滨理工大学日语语言文学硕士，日语语言文学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