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好爸爸

杨军民

期中考试结束了，紧跟着是班级排名，是家长会。这是小娜最难熬的时候。

放学后，小娜磨磨唧唧，在街上走了很久，一直到天黑了才硬着头皮进了家门。

爸爸坐在餐桌前抽烟，家里冰锅冷灶的。“这次考得咋样？全班排名第几？”未等小娜换上拖鞋，爸爸就焦急地问。

看着爸爸铁青的脸色，小娜脸红了，拘谨地说：“还可以，班级倒数第十！”

“真的吗？”爸爸惊喜地问。小娜说是真的。爸爸一下跳了起来，蹿进厨房：“我女儿进步了，爸爸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辣子鸡！”

爸爸关上了厨房的门，里面传来悠扬的歌声、菜倒入油锅的刺啦声，接着香味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全班倒数第十不算是好成绩，但上一学期期末考试小娜考了全班倒数第一，比起那个成绩小娜已经进步不少了。

爸爸的情绪一点也没感染到小娜，她默默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写着写着就满脸的泪水。

终于逃过了一次责骂或打骂，小娜感到庆幸又担心，因为纸终是包不住火的。

小时候，爸爸对小娜是很好的，给她讲故事，给她读童话，休息的时候领她到公园玩，高兴的时候爸爸还爱用胡子扎小娜的脸，那种痒酥酥的感觉小娜忘也忘不掉。可是自从两年前妈妈离开爸爸后，爸爸就开始酗酒，动不动就打骂小娜，小娜每天都要看爸爸的脸色，生怕一不小心惹他生气，引来拳打脚踢，小娜觉得自己生活在冰窖里。

家长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小娜的心也一天天揪起来，她不想让爸爸去参加家长会，她想了很多理由，譬如说爸爸出差了，譬如说爸爸正在开会，这些理由最终都没有说出口。如果让爸爸知道自己骗了他，他会打死她的。

一直憋到最后一个中午，小娜才告诉爸爸下午开家长会。因为小娜进步了，爸爸穿上了他参加别人的婚礼才穿的紫红色衬衣，兴致勃勃地去参加。

家长坐在孩子的座位上，孩子坐在旁边的小凳上，老师在讲台上讲评。老师说到了很多孩子的名字，有好的有赖的，小娜的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老师说自己。好在大半堂课都在说进步的孩子、退步的孩子，就是没说到小娜。眼看就剩最后五分钟了，老师忽然说：“今天我要表扬一个同学，虽然她的成绩只是最后一名，但她的作文是全班写得最好的！现在就请她上台读她的作文好不好？”

老师点到了小娜的名字。小娜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掏语文试卷，她偷偷地看了一眼爸爸，见爸爸脸色铁青，一只手按在桌子上，在微微发抖。显然爸爸已经知道小娜欺骗了他。

卷子上的作文字体像一只只飞旋的苍蝇，小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念下来的。爸爸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小娜对他的欺骗让他失去了理智，他觉得自己的面子都丢尽了，如果不是有老师和那么多家长在，他甚至会跳起来，扇小娜一个耳光，或是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小娜的作文一读完，教室里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家长和孩子都把目光投向爸爸，满是钦佩和崇敬。遗憾的是爸爸和小娜谁也没听见和看见，他们满怀羞愧地把头垂得很低。

好不容易散了会，小娜背起书包就往门外跑，她知道爸爸会做些什么。小娜刚出门，爸爸就追了上來，他抓住小娜的一只手：“你个死丫头，你敢骗我……”看着爸爸穷凶极恶的样子，小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把手放下，你干什么！”老师从后面赶上来，抓住了爸爸高高扬起的手，把爸爸请进了办公室。

小娜出了校门，很多孩子见她都说：“小娜，真羡慕你，你有一个好爸爸！”小娜应着声，眼泪朦胧了眼睛。小娜一个人漫无目地走了很久，她那么怕回到家，她知道老师能留爸爸一会儿但留不了爸爸一夜，晚上可怎么熬呀！

小娜走了很久，还是回了家。她饭也没吃，径直进了书房把门锁上，然后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她想就是爸爸把门砸烂她也不开门。书桌上摆着作业，她一个字也写不出，只是惊恐地听着家里的动静。

时间过了很久，客厅的大铁门开了，爸爸进了屋。小娜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想那门一定会传来惊天动地响声，爸爸生气的时候就这样关门的。

门并没剧烈响动，只是轻柔的关上了。

她想爸爸一定会站在客厅里大吼。

没有。

她想，爸爸一定会来敲门、砸门。

没有。

家里很静、很静，静得掉一枚针都能听见。小娜心里更没底了。

时间过了很久，小娜闻到客厅里飘来一股混合的香味，有鸡蛋、有带鱼、有菠菜汤的味道，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菜，由于饿了，这些香味异常的浓烈。

爸爸的敲门声终于响了起来，没有小娜想象的那么爆烈，声音是温和的，温和得让小娜想落泪：“小娜，出来吃饭了，爸爸不怪你！”

爸爸忽然的温柔让小娜更害怕，她抱着枕头，不答应爸爸，大气都不敢喘，就那么相持着，后来她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半夜时分，爸爸用备用钥匙轻轻地开了门，走进了书房。爸爸走进书房的一刹那，小娜就醒了，她装睡着，心怦怦乱跳。爸爸在小娜的额头吻了一下，摸一摸她的脸，然后打开小娜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作文试卷，坐在书桌前读了起来。小娜作文的题目是《我的爸爸》：

“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令人崇敬和骄傲的爸爸，但我的爸爸比一般的爸爸更令人骄傲，因为妈妈走了，撇下我和爸爸不管了，爸爸一个人又当娘又当爹，可他从来都不叫累！”

“爸爸对我可温和了，总是笑眯眯的。每天早晨，等我起床的时候，爸爸已经把热腾腾的牛奶热好，然后他看着我把早点吃下去，帮我灌上要带的水。他先我一步到地下室帮我推出车子，等我下楼的时候，他已经把车子放在门口等着我，我将军样的跨上车子，爸爸说路上小心，然后目送我出小区。爸爸的目光是那么慈祥，那么悠长，让我整天都暖洋洋的！”

爸爸看到这里，用纸巾擦了一下眼睛。他感到惭愧，因为他从来都没管过小娜的早点，有时给她点钱，有时是小娜啃冷面包。

“每天中午，当我一走进院子，我就充满了力量，因为爸爸总是做好了饭菜后，在窗玻璃后看着我，等我一进院子，他就把饭菜端上桌，我一推门进去，哈，好香啊！”

爸爸又用纸巾擦了一下眼睛，多数中午他都出去应酬，让小娜热剩饭吃。有时他也做饭，可小娜一进门他就吹胡子瞪眼睛，弄得一顿饭没有了味道。

“我最喜欢的是晚上，我做作业的时候，爸爸坐在沙发边看书，有时爸爸走进书房给我送一杯水，或糖果什么的，他摸着我的头说：‘离灯远点，小心把眼睛看坏了！晚上睡觉前，爸爸总是依偎在我的床头给我讲故事，匹诺曹、大拇指、孙悟空、武松这些人物都从爸爸的嘴里飞了出来，构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我每天都是在故事里进入梦乡的。”

爸爸停下来，看一眼床上的小娜，眼睛里闪着泪花。这两年，他几乎没给小娜讲过故事了，不是打麻将就是喝酒。

“爸爸的脾气总是很温和，我考好了，他说要巩固;考不好他就鼓励我，帮我分析，还给我讲很多‘笨人的故事，譬如爱迪生孵小鸡呀，譬如陈景润在生活里很傻啦等等。我知道我不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谁能肯定我就不会成为发明家，成为数学家？”

书桌上的纸巾一大堆了，爸爸又放上去了一张。事实是他经常敲着小娜的脑袋爆吼：“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简直给我丢脸！”

“我和爸爸的故事还有很多，今天就说到这里。我爱我的爸爸。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人只能选择一样东西，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爸爸，因为不管我的成绩多么不好，爸爸都会为我骄傲！”

爸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虽然在老师的办公室里老师大概说了作文的内容，但还是让他大吃一惊。老师还说小娜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就是注意力不集中，胆小不自信，才导致了学习成绩差的后果。爸爸忽然意识到，很多时候，不是孩子错了，是自己错了。

他没想到自己对女儿那样，女儿还把他写那么好。他知道作文里的爸爸并不是他，但是他的学习方向。

爸爸忘情地把脸贴在小娜的脸上，胡子扎在小娜的脸上痒酥酥的。

第二天，小娜一起来，见桌子上摆着一杯热乎乎的牛奶。

期末考试，小娜的成绩真的进步了。老师说小娜变得阳光了、自信了……

（责编/邓亦敏 插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