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

尤今

我在德国南部慕尼黑的火车站上车，准备到离此20公里外的达豪集中营去。

他就坐在火车厢角落的位子上。短发，瘦削，肤色白皙，露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注意到他的膝盖上放置着一本书，是香港出版的，书名是《西欧八国游》。

他来自香港，单枪匹马游德国。一人走天下，是需要胆识的。我看着那张年轻的脸，问他在德国的行程，他说：“我的第一站是汉堡，由汉堡南下去纽伦堡，再北上到法兰克福。前天，我才由法兰克福那儿下来慕尼黑。”

这小子的行程，竟然不是根据地理位置的便利性来安排的。忽儿南、忽儿北，其间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在冤枉路上！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竟然说：“没关系啊，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我问他：“你在德国准备逗留多久？”

他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两个月。我在香港大学念社会学系第二年，现在放暑假。”

知道他前天已经来到了慕尼黑，我问他：“啤酒屋，你去了吧？”

他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什么啤酒屋？”

这是慕尼黑最出名的“地方标志”呀，他居然不知道！我指了指他膝蓋上的旅游指南，问他：“你的书，没有介绍吗？”

他摇头。一本一百五十多页的旅游书，介绍了欧洲多达八个国家，对于每个国家的介绍，若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绝对不足以作为自助旅行的指引。

我再问他：“你没有别的资料了吗？”

他耸耸肩，说：“旅游资料对我不重要，因为我旅行的目的不在于看名胜古迹。你知道啦，我是读社会学的，更大的兴趣在于观察当地的社会概况。”

对于那个社会的一切一无所知，又怎样去观察所谓的社会概况呢？我暗自纳闷。

转了个话题问他：“你现在要去哪里？”

没想到他又耸了耸肩，说：“我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反正我买的是为期两个月的欧洲青年火车证，火车嘛，不坐白不坐。我白天坐，沿途看到有趣的或是美丽的地方，便下去走走啰。到了晚上，我就坐在车厢里睡觉。我并没有预定的目的地，醒来后如果不喜欢那个地方，我就坐火车再倒回走啦。”

我愈听，头愈晕。

他自称他采取自助的方式去旅行，但是，在我眼中，他和一只陀螺并无分别。

陀螺不辨方向、没有目的，转呀转呀，转累了，便停下来，自言自语地说：“啊，我终于环游世界一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