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冯小刚周星驰王家卫合作后,他想做比电影好看的预告片
2017-08-21张弘编辑方奕晗
张弘++编辑+方奕晗
做电影预告片就像拍广告。他问姜文有什么要求,
对方只说了三个字:得牛×!
屡屡“放炮”的电影圈老炮儿冯小刚,表现出了少见的矜持。“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他在微博上转发了电影《芳华》的首支预告片后,这样评论道。
这是一支年代感十足的电影预告片,充满荷尔蒙和对青春年华的想象。怀旧的色调,穿军装的青年男女,跳起芭蕾,泳池嬉戏,街道奔跑。
一分钟的视频里没有台词。青绿色的字体随着画面在屏幕正中逐句浮现:“青春不是年华,是心境,是无边的憧憬,是恢弘的想象……”文案改编自美国作家塞缪尔·厄尔曼(Samuel Ullman)的散文《青春》。
但电影到底在讲一个什么故事,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正是预告片导演张琪希望达到的效果。2017年4月,他正式注册了一家公司,专门制作电影预告片。此前,他的团队制作过《美人鱼》《道士下山》《一步之遥》《我不是潘金莲》《夏洛特烦恼》《摆渡人》等电影的预告片。其中,《美人鱼》“兴风作浪”版预告片全网播放数近1亿,创造了国产电影预告片的播放纪录。
乙方
“第一支主打影迷人群,要让他们看到不一样的冯小刚电影,也要让他们回忆起青春的感受。”张琪告诉《博客天下》,自己提前就规划好了冯小刚导演、严歌苓编剧的电影《芳华》的预告片制作策略。
四支预告片的制作从电影杀青前一周开始,张琪有意挑了些电影正片拍摄过程中“边边角角”的镜头。挑选配乐花了两个月,从上千首歌曲中选择了古典类目下情绪分支中的一首外国曲目,再找来经常合作的音效师加工制作。
“跟做广告类似,广告有产品广告和企业形象广告。”张琪解释,《芳华》的第一支预告片更接近企业形象广告。“就像苹果公司,会出企业形象广告,‘如何改变世界这样的。”
结果证明,他的策略行之有效。这支预告片在秒拍的观看数已达519万,微博转发188万多次。
2016年,中国内地市场有473部电影上映,如果按一部电影3支预告片(多的能达到8支)计算,共产生预告片1400多支,平均一天有近4支预告片面世。张琪介绍,每支预告片的市场均价在15万元左右,一年下来,会形成一个2亿多元的市场,并且造就了一批自己这样的乙方。
这是继2016年《我不是潘金莲》后,张琪第二次和冯小刚合作。
制作《我不是潘金莲》前两支预告片时,张琪没有和冯小刚直接沟通,都是跟营销团队打交道。听说别的公司制作的视频特辑曾经惹恼过导演,他有些胆战心惊。预告片发布后,张琪接到消息:冯小刚要和他见面。
在冯小刚的办公室里,他们聊了十几分钟,核心话题是接下来的预告片。张琪走出门大约10米之外时,冯小刚独特的喉音忽然从门口传来:“你能不能给我剪下一部电影?”
当然可以!张琪成了《芳华》的正片剪辑。他觉得这样的方式很“冯小刚”,“他是一个很感性的人”。甲方冯小刚让年轻人在合作中体会到了“200%的信任”和“最大限度的尊重”。
而张琪合作过的导演中,“王家卫特别像球队教练”。2016年年底,制作《摆渡人》终极预告片前,张琪到阿里影业看电影成片。王家卫把他拉到走廊,问他的感受,说起悄悄话。
“你一定要去回忆你最脆弱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你对青春的回忆是什么感受。”导演王家卫最后才谈到预告片,像指导演员演戏一样语重心长地告诉很紧张的张琪。
导演有时会把右手搭到他肩上,很“祥和”地看着他。“他会让你觉得,跟他工作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而且他会很主动地去让你感受到这种幸福。”张琪说。
也有无奈的时候。有些特效较多的电影,制作预告片只能对着绿屏剪,“想象着它是什么样子”。还有些时候,他们精心策划的创意不被甲方认可,投资方更需要简单粗暴的方式。
接到《烈日灼心》的單子后,张琪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电影最大的魅力在于悲剧和宿命感。他觉得这部片子跟以往的警匪片不一样,尝试将其塑造成犯罪电影新标杆,制作了一版预告片,凸显诗意和暴力美学,还用了贝多芬第七交响乐做配乐。他们自己很满意,但片方不喜欢,要求来个“噼里啪啦”的,标准犯罪电影类型片的预告片。
“可能片方的野心比较大,或者说觉得这样安全,做一个大家见过的东西,至少不会错。”张琪说。他特别不理解,觉得做预告片“独特是特别要优先考虑的”。
他非常希望有甲方“能够说出一个正确的、有理有据且伟大的概念”,应该怎么做,具体怎么剪。但这样的合作伙伴,张琪从没遇到过。“越没有经验的导演越会提具体要求,他对这个领域是陌生的,没有安全感的,很谨小慎微。”
更多的时候,作为乙方,要尽可能尊重甲方的选择,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这样更简单直接,是专业态度的体现。”张琪说。
广告
随着中国电影工业的发展和分工细化,电影预告片已经形成一套独立的运作体系。2013年12月发布的《中国电影网络营销市场白皮书》显示,在众多电影宣传物料中,预告片是被调研观众最关注的内容,同时也是促使观众最终去影院观影的首要动因,超过导演及主演信息。
关于电影预告片,知乎上最经典的问题是,“为什么电影预告片常常比电影本身好看?”
117个回答中,影评人Magasa总结了一个“比较极端的结论”:把一部好电影交到懂行的人手里,一般不会剪出很离谱的预告片来。更夸张一些,从烂片里剪出好预告片来,是常有的事。
对这个结论,张琪并不完全赞同。他拿《我不是潘金莲》举例,总结了这部电影的五大元素:人情世故、官场规则、黄暴、叙事、形式感。最具欺骗性的做法是,把预告片做成只有黄暴元素,忽略其他特质。“你会发现有些剪预告片的人,三板斧,剪什么出来都是这一二三。”比如,很多人剪好莱坞大片都是一个套路,几乎是打杀、情爱和爆炸镜头的堆积。
张琪认为,预告片就像拍广告,更大程度上基于对受众群体偏好的把握,不被人喜欢很难,“我们确定目标受众一定会感兴趣,才会这么做”。
公司合伙人、高中同学王思晓告诉《博客天下》,制作《美人鱼》预告片前,他带领团队到北京三所高校,针对95后、00后做了小范围调研,形成一份32页的调研报告。有几个有意思的发现:这部分群体对周星驰电影的最初记忆是《长江七号》,他们关注影片类型多于影片主创,他们爱看的类型排名是喜剧、奇幻、动作、爱情。
这就有了《美人鱼》首支预告片,它着重呈现喜剧气质,功能集中且具体:让观众形成一个记忆点——美人鱼是什么。预告片发布后,他们分析了网络上所有的评论,发现对美人鱼的猜测热度依然很高。于是,他们调整了接下来的方案,继续隐藏美人鱼的真面目,让观众接着猜。
“从严格意义上讲,预告片相当于一部电影的广告。导演自己去做的话,会变成他对电影深度理解后出来的精华,这个东西往往跟市场脱节,有更多表达在里面,很多潜在观众就看不懂。”北京春风得意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赵婷对《博客天下》解释,电影预告片制作团队出现的原因。赵婷有10年电影营销经验,参与过《捉妖记》《匆匆那年》等电影的营销工作。
作为合作方,赵婷刚刚和张琪合作完郭富城、王千源主演的《破局》预告片。赵婷认为《破局》的卖点是双雄,一个不断做局,一个不断破局。但张琪团队制作的预告片,只放了王千源一个镜头,出现在结尾,咀嚼着食物。刚开始,甲方很多人接受不了,但小范围测试后,观众反馈很好,“虽然只有一个镜头,但王千源那种狠劲出来了。”
为了呈现这种狠劲,张琪找了一段狮子吃肉的视频,从中截取音频,放到预告片里。
制作卢正雨导演的电影《绝世高手》预告片时,为了契合影片二次元受众的特质,他和导演商量,特别为范伟流泪的镜头制作了日漫风格的大眼泪,像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最典型的例子是《夏洛特烦恼》。“白日梦”版预告片为了传达屌丝逆袭的概念,专门拍摄了一支概念版预告片,整个预告片没有用到电影拍摄画面。三个一镜到底的镜头,分别呈现沈腾在纳斯达克上市、手捧世界杯奖杯、拿到奥斯卡奖杯的瞬间。这支预告片花了30万元,请了35个群众演员,一天时间拍摄完成。
圆梦
与周星驰合作,被张琪形容为“圆梦”。
接到电影发行打来的电话时,剪片熬了一宿的张琪正在午睡。对方没打招呼,直接问,你对周星驰感兴趣吗?迷迷糊糊中,张琪只听到周星驰三个字,“星爷怎么可能没有兴趣呢,谁会对他没有兴趣啊?”
当晚,他带着制作过的三十几支预告片,在北京一家火锅店和周星驰见面。周星驰很仔细地看了他带去的《我是路人甲》《夏洛特烦恼》《一步之遥》等电影预告片,一支接一支地看,没有说话。
看完,他问了一连串问题:你喜欢什么电影?对喜剧什么感觉?喜不喜欢童话?在你心中,我拍《美人鱼》会是什么样?张琪一一作答。
饭后回到家,他觉得这件事到此为止,也值了。没想到一周后,他受邀到香港看片。偶像周星驰正式成了甲方周星驰。
沟通细致而周密。“星爷说话一直都是在跟你商量的语气。”张琪回忆,他喜欢问“你觉得这样怎么样?”有一支预告片,关于邓超笑和警察笑两个镜头的顺序问题,周星驰跟他掰扯了两三天,每天至少3個电话。
遇到周星驰之前,张琪和姜文、陈凯歌、尔冬升等导演都合作过。最早合作的导演姜文对预告片的要求再简单不过。2010年,中央戏剧学院学生张琪临危受命剪辑《让子弹飞》一版预告片。他问姜文有什么要求,对方只说了三个字:得牛×!
张琪的公司隐藏在北京雍和宫附近的胡同里。他不喜欢社交,也不懂行业禁忌和规则,也遇到过糟心事——竞争对手把他做过的项目收录在自己的年度作品里。
“这个圈子如果有规则的话,就是职业道德,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你做了多少就是做了多少。”张琪说。
公司忙起来“非常恐怖”,一周要出5支预告片。《绝世高手》制片人果小丹告诉《博客天下》,张琪经常半夜把片子发到群里,他们又及时反馈意见,再改,再反馈意见。几个来回,一整夜谁都睡不了觉。
张琪相信“你的薪酬跟其他人的区别取决于你的睡眠时间”。这个29岁的年轻人只要是工作,永远有精神。他身形肥胖,站着说话的声音比坐着时大。
抱着对电影的理想考入中央戏剧学院电影电视系,但他毕业后像很多人一样没有机会拍电影,渐渐成为庞大的电影工业里的一颗螺丝钉、一个小小的乙方——他是中国电影大浪潮中的一朵浪花,期待着有朝一日能跻身行业主流,成为这架机器的一部分。
但他又视工业化和流水线为“创意最大的敌人”。“什么是最轻松的?就是工业化流水线生产,是你找到一种剪辑方式,然后不断地去复制。”这在当下的电影环境中非常普遍,但张琪不想这么做。
他还记得跟导演王家卫在走廊里沟通的场景。当时,王家卫没戴墨镜,也不问预告片的具体事宜,只是问他:为什么做预告片?为什么做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