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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安,慷慨悲歌化春泥

2017-08-18王文化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7年8期
关键词:雄县

王文化

如今的雄安,如一张崭新的白纸,铺开伟大的希望。由此往前,漫长岁月,这片土地上也曾寄存过不少心愿,见证过许多努力。此刻,回望冀中平原腹地的历史云烟,更会激励中华儿女建设一个雄且安的中国。

雄县县城西边不远,有个叫一片楼的地方,包括杨西楼、红西楼等,都是村名,前些年还是田野农舍,现在有了楼,但许久以前,这一带确实曾有一片楼,一片非常壮观的楼。

据《三国志》公孙瓒传记载:公孙瓒打了几次败仗后,退到易京固守。建了十环(十道圆形壕沟),环内筑土堆,土堆上盖房;中间土堆高十丈,他自己住,还存粮三百万斛(一斛为十斗)。当时的易京就在现在一片楼一带,裴松之转引王粲《英雄记》中交代,公孙瓒的部将都在这里盖了房,有上千座楼。

至于那片房产,《三国志》说“绍为地道,突坏其楼”。《三国演义》说“被袁绍穿地直入瓒所居之楼下,放起火来。”打地道直入楼之下应是在土堆之中,如何能放火烧楼。还是《英雄记》说得详细,是挖地道到楼下,支上柱子开挖,边挖边支,估摸着把楼座的一半挖空了,放火把柱子烧掉,造成楼房倒塌。那是在公元199年,从那以后,这儿就沉寂了,后来只留下一片叫楼的村庄。

袁绍时任冀州牧,冀州城在衡水湖边上,现在属衡水市冀州区,距衡水中学不远,走大广高速到雄县两个来小时车程。古城还有土墙残存,2013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公孙瓒的楼群早已了无痕迹,元代有个叫陈孚的诗人路过雄县,写了一首《过雄州》,其中写道“百楼不复见,草白寒雉鸣。鸣角角,黍纂纂,昔谁城此公孙瓒。”昔日百楼旧地,只有野鸡声鸣角角,黍子成片丛生。房子没了,公孙瓒的名字留了下来,还不只留在典籍、影视和游戏中。雄县有昝岗镇、西昝村,容城县有昝村等,当地人说,这个昝就是从公孙瓒的瓒字衍化而来的。

昝岗镇在雄县县城的东北,是雄县除县城外的第二大镇。从上世纪80年代起,这个镇就从京津引来技术和人才,发展乡镇企业。多年前曾走访过这镇里的一个企业,是一位从天津来的技术人员带头兴建的。前些时间再到雄县,遇到这个镇里的人,他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那家企业盖起了一座楼,他说,那是当地最早的楼。

雄安一带的地道故事,袁绍只是开了个小头。人们已在雄县以及周边的永清、霸州等地发现了分布上千平方公里的古地道,令人不解的是,这样浩大的工程正史上没有记载。

雄县的古地道是1964年发现的,1982年文物部门进行开掘,鉴定认为是宋代作战用地道,通到霸州。与北京新机场相邻的永清县清末就有发现古地道的记载,1988年进行系统探查,也认定为宋代作战用地道,与霸州的古地道相通。这意味着,一千年以前,今雄安新区境内有一条地下通道,蜿蜒近百公里到现在北京新机场附近。

几年前到古地道探访,地道距地面3米以上,地道中既有掩体、闸门等军用设施,也有灯台、土炕、气孔等生活设施。举烛前行,曲曲折折,有时可直立行走,有时需弯腰前进。青砖砌成的拱门、洞壁上的灯台保存完好。可探的古地道不长,为保护许多发现点都回填了,究竟有多长,还是个谜。

这一带在抗日战争时也以地道战著称,但古地道与抗战地道不同。抗战地道大都是土洞,古地道全部用砖石砌成。正因为此,抗战地道距今不过几十年,还能找到当年活跃在地道中的人。而当时总计万里以上的冀中抗战地道,能原样存世的不过数百米,且还需努力保护。古地道虽历经千年,却依然大面积留存,只不过我们不知道修建、使用这些地道的是谁。

当地人认为是杨六郎。北宋时雄安是宋辽对峙前沿,宋将杨延昭(杨六郎)抗辽故事在当地相传已久。河北民歌《小放牛》中有句“杨六郎把守三关口”,杨六郎是山西人,不少人认为三关是山西宁武关、偏头关和雁门关。不过从《宋史》记载看,杨延昭主要任职和战绩在保定,曾任保州缘边都巡检使、高阳关副都部署等,是雄安一带驻军首长,所以这三关是瓦桥关、益津关和淤口关。瓦桥关原址在雄县县城里面,也叫雄关,1946年拆毁。

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单位的学者曾来实地考察古地道,分析认为是北宋防御辽国的永备军事工事,应该是政府投资的国防项目,杨延昭长期在此任军职,说是他主持修建或者参与修建也不无道理。但这只是推断,我们可以知道的是,在宋辽对峙的百余年里,在雄安一带发生过许多勇武与谋略的故事,浸过汗水和血水,响过哭声和笑声。

《宋史》中记载,杨延昭守遂城时,城小防备设施不足,辽兵强攻不已,军民心生恐惧。他把青壮年都集合起来发放兵器,登城墙守卫。正逢天寒地冻,抽水浇在城墙上,冻成冰墙,又硬又滑,辽人无奈只好退兵。

李允则守雄州时,打破边城元宵节不燃灯的惯例,张灯结彩、彻夜狂欢,引得遼幽州统军想混进来看热闹。李允则带人在城外等,看到有穿紫色衣服的契丹人来,就跟着来人进酒店,也不说话,招来女奴陪着一顿大喝,还把来人骑的骡子拴在走廊边,让他想跑就跑。几天后,这位统军被自己的朝廷杀了。从情节脉络看,双方都有卧底。幽州统军是辽国南部军事要人,与《天龙八部》中萧峰当过的南院大王或有一比。小说的书根是萧远山被误为辽国奸细遭截杀,宋辽边境确实谍影重重,多位历史学者研究过双方在雄县的间谍活动,有不少无间道故事。曾有人建议拍部古装谍战剧,以提高知名度。

雄安一带昔称临易、易京,因为临近易水,“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易水,“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在这片土地上,慷慨悲歌的壮烈史不绝书。

有个场景读过之后便难忘记,狱中,一个囚犯被打得血肉模糊,腿上棒疮溃烂,狱方拒不提供医药,这人打碎茶碗,以瓷片当刀,自己割去腐肉,清除断筋,狱卒被吓得体如筛糠,他却意气自如。这是《明史》里的记载,他叫杨继盛,容城人。

杨继盛是农民的儿子,在放牛和耕田的间隙顽强求学,晚上读书没灯就借月光和雪光。32岁考中进士,凭才干很快升入兵部任司局级干部,却因坚持原则得罪权臣,被贬到甘肃临洮当了连科级干部都不是的典史,后严嵩市恩将杨继盛连连提任,官复原职。常有人从这升降中领悟,应该怎样经营人生,如《人民的名义》中的祁同伟,被分配到乡镇司法所就知道了娶省领导女儿的重要性。但杨继盛却从中看到了权臣的危害,誓死一搏,写下数千字的《请诛贼臣书》,上书历数严嵩的“十罪五奸”,被史家称为“明史上第一大奏牍”。之后就出现了那个让人难忘的场景。

据明清留下的地方志和文集显示,杨继盛走上刑场时留下两首诗:一首“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另一首“天王自圣明,制度高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这两诗颇有意味,第一首像是写给历史的,第二首却像是写给现实的,留给历史的是浩气和丹心,想让皇帝知道的是圣明和忠魂,这不矛盾,他属于历史也属于那个时代。《明史》中取前首的前两句和后首的后两句合为一首,有些不伦不类了。其后七年,严嵩被查。又五年,杨继盛案昭雪,谥号“忠愍”,建旌忠祠。

如今北京和保定市区都有纪念杨继盛的祠堂,在他的家乡容城北河照村也有,这个现今有300多户人家的村子,还住着他的后人,说是十五代了,种田仍是主要收入来源之一,也加工毛绒玩具。村委会楼上有“秉忠臣铭训 思一心为民”十个大字,楼前则立着“革命烈士永垂千古”的纪念碑,是纪念抗日战争时期牺牲的24位村民。

狼牙山五壮士当时牺牲了3人,其中两人是容城人,胡德林、胡福才。

抗日战争时期,雄安一带属冀中军区十分区。

冀中军区四面环敌,战事频繁,许多抗战文艺作品都出自冀中:《烈火金刚》《平原游击队》《敌后武工队》《地道战》《小兵张嘎》《平原枪声》等等,感人的文艺作品背后是血与火熔铸的不屈和抗争。

十分区艰苦、复杂、残酷的程度,在冀中军区里也是有名的,因为这里距被日军重兵据守的北平、天津、保定都太近了。

雄县米家务镇位于昝岗镇的东北,是当时的十分区党政机关所在地。1985年这里建了烈士陵园,两位开国将军来为陵园揭幕,他们是原十分区司令员和政委,刘秉彦、旷伏兆。2015年到陵园拜谒时,意外看到了这两位将军的墓地。原来他们当年有个约定。

刘秉彦是雄安附近蠡县人,抗战前是北京大学学生。旷伏兆来自江西永新,是老红军。他们有个战友叫任子木,任参谋长。一次战斗中任子木负伤,牺牲在刘秉彦和旷伏兆身边。二人把任子木安葬后约定:死后埋在平津保三角地带,和牺牲战友一起,为人民“站岗”。1996年旷伏兆逝世,如约将骨灰安葬在米家务。两年后,刘秉彦的骨灰也在离旷伏兆墓几米远的地方安葬。

他们陪伴着的还有米家务地道战中遇难的同胞。1945年5月,日伪军出动三千多人扫荡。当时米家务也有地道,刘秉彦、旷伏兆指挥开展地道战,击毙日伪军60多人,这战果来之不易,真实的地道战远比电影上的冷酷和惨烈。据亲历者李贺臣回忆,日军进村后首先就熟练地破坏地道,先用门板和柴火秸堵上射击孔,再在汉奸引导下把地道分段挖掘,挖开大口子用门板插上,一段一段抓人、杀人。我军在地道里开机枪,震下的土落在枪栓上,就拉不开栓了,等周围部队和民兵趕来后才击退了敌人。

这场战斗共有71名军民遇害,作家秦兆阳当年也在十分区战斗生活过,他和刘秉彦、旷伏兆一起参加了米家务烈士陵园揭幕式,当场作画《傲雪梅花图》,题诗:“若非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遍地开。”

这个烈士陵园纪念碑碑文中写道:我们叫不出烈士的全部名字,但是我们知道他们为了千千万万的母亲和子孙后代做出了巨大贡献。战争的胜利,标志着中国历史上一段暗无天日的旧时代的终结。先烈的光辉事迹,激励我们走向富饶。江山自有烈士业,应领风骚百万年。

前人无数斑斓化作春泥,期待后人在这片古老又崭新的土地上开放更美丽的花朵。

(摘自《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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