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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莲芳华

2017-08-17李天葆

台港文学选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圣母

李天葆(马来西亚)

电视机下午送来,福娣姑不在,刚带着斋姑们去金鱼村做法事了。只留后堂一两个打扫女工和洗衣妇,还有妙莲——靠近岁末,也有些人来还太岁,瑶池圣母庙近年也包揽摄太岁还太岁的,不过老派的信众宁愿亲身过来一趟,拜还了才安心。妙莲耐心寻出半旧簿本,看年头纪录的密密麻麻人名,添了香油,念了一句,在神龛边的鼓咚咚声微敲,只觉布幔无风自晃,烟黄轻罗纱绣上的宝相花隐然暗淡了,日头半映,有时照进来,有时沉下去,一只黑猫蜷缩在浅朱砂红哑面瓷砖上;她这一向睡得不好,更有点烟迷如梦。步入后堂天井洗脸,一溜绿豆青瓷砖,镶嵌住一只象牙白洗手盆,伸手往一扭扭的水里一探,水是热的,微微烧滚,仿佛给太阳眷顾,这水无端就活过来。脸一阵烫,抬头,壁上四方镜子里倒映出一张人面,妙莲惊诧了一下,转过身去,那男子穿着寻常T恤,金色阳光斜斜拦截,看不清他的脸是方是圆,唯见他举高一张发货单,脚边停放了个纸箱。

妙莲哦了一声,忙引着他到另一侧的起居间里,门是虚掩的,地方宽敞,靠墙是书架,摆满了在家人捐印的经书,大都浅玫瑰红封面的薄本,背面不忘志明谁人“印赠结缘”——中间就坐着个组合柜,正中最开阔的应是摆放电视了,男子抱捧住纸箱过来,拆开,一个笨重漆黑的物体端出来,他也不问,自顾自地将之放在那空位,手缠绕着那细长电线,回过头来,挑动眉毛,似向妙莲询问插座在何处。她反应不过来,怔忡半晌,才说:“哦,在另一边。”角落平白多了个洋灰圆柱,上面龙缠凤绕,是五彩浮雕,这里午后空气有灰尘浮动,窗光迎接,就是一道光幢金尘,斜照下来颇具舞台效果;她拐过去,接过那人的卷曲电线和插头,手往柱后找寻插座。他倒是不愿闲着,低首则捡起那捐赠的小经书翻阅,忽觉有趣,哇一声,念起来:“初一早晨造凉亭,金砖铺路等善人……”妙莲笑道:“这是十造凉亭真经,很有功德的,你等下拿几本去。”他摇摇头,似乎不大领情——妙莲倒不觉得窘,径自开了电视按掣,画面一大片白花花,男子乖觉,自去调校电视频道。她们此处屋顶不高,天线鱼骨似屹立,没一会儿就有七彩映像。他拎起遥控器按来按去,色调音响一一弄好。妙莲心想,慧因、世兰二人对于回放的《还珠格格》追看不舍,夜里应是雀跃不已了。过去自己还不是这样?多年前港剧的主题曲在另一边厢隐隐响起来,妙莲则压低嗓子跟着哼唱:“世事多苦恼,别时哪知见时难,怕忆旧侣,怕想旧爱,一生悲欢恨怨间……”小房吊挂一管电灯,苍白暗淡,箱盒层叠上放着小圆镜,背面是中国漓江山水,正面是妙莲凑前去自照的脸容,她把刘海拉直,对齐眉毛,十三四岁的眉眼愁楚,看有几分像汪明荃的模样否——还未长大,就要思怨郎归晚了。

男子弄妥了,叫妙莲签单——买电视的银款,想必福娣姑付了。妙莲看了看单据抬头,咦,是顺发电器行。

多年前信众捐来的电视残旧不堪,画面时有时无,颜色走样,多次修理,如今修无可修;福娣姑看在一众姊妹们的福利份上,自己慷慨拿出私己钱,换一架新的。只是福娣姑因为不能割舍的家族情分,还是得跟新村大街的顺发电器行买——按照她的说法,是她杨家自己人,叔公那房二代的生意,等于福娣姑堂兄辈分,虽然她一人老早住圣母庙,终生不嫁,算是半个出家人。然而中秋节那时必芳相亲的事,妙莲没忘记——顺发家的大儿子,福娣姑的堂侄,倒是经由庙庵内部理事夫人介绍相亲,说是这些瑶池圣母庙长大的女孩儿里,必芳的脾性是极好的,是福娣姑身边能说体己话的一个。反正并无规定她们势必要青罄红鱼过一生,红尘那一端有新的情缘,嫁得好也是大有人在。约在梅苑酒家吃饭——这也是老派餐馆了,少有的讲究柴火锅气,广东古老手艺确实美味,点的八宝鸭、佛钵飘香硬是和一般坊间卖的有别,高脚托盘盛菜让也跟去的慧因、世兰两个女儿家当作稀罕事……只是回來都向妙莲说顺发长子黑黝黝一张脸,笑也不笑,三十好几,就像四十岁般的老成。相亲不成,必芳没说什么,后来据传她当天拎个茶杯也不稳,失手落地,砸个两半,那理事夫人面色一沉,自然看作是不祥征兆,还是打住为好。圣母庙姊妹以后提起大街顺发字号,都吃吃笑起来,直到把新闻说成旧闻方休。

妙莲签了单,欲打趣问一句,你们家少东讨了老婆吗,却又止住,不想被人认为是声口轻佻。男子反而似笑非笑,问道:“这里住的都是斋姑?”妙莲心底有气,可嘴边还是含笑,把那原子笔丢掷回去,说:“不一定哦。”他走出起居间,她忙关了电掣,跟着出去。天井太阳反扑过来,一阵金光照射,男子回过头来,笑问:“我以前读小学,班上有个杨世莲同学,记得就是这里的斋姑,不知道还在吗?”妙莲微微一笑,用手遮住艳阳,只管说着:“我们这里女孩子有叫世兰、世菊、世竹,世莲就没听过了……”他将手指转过来朝向自己,笑道:“你告诉她,四紫班的张旗飞,问候她一声。”妙莲略微歪着颈子,斜斜的眯缝眼睛,似不胜阳光炽热,但也点点头,“看见了,便代你转告。”他从裤袋掏出一顶鸭舌帽,戴上,对着妙莲眨眨眼,大步走出去了。

妙莲穿过天井一地的金色光网,来到前殿。望了神龛里的瑶池圣母像,那神像嘴角轻轻含了一朵笑,双目盈盈地注视着,妙莲忽然觉得殿里也有太阳步履姗姗,缓缓地热起来。黑猫在地面仰头看她,猫儿颈部原来有一片雪白斑块,并不是全黑的——妙莲以手摸猫的头顶,开始觉得这小东西有点可爱。

乐园巷的利协印刷厂陈太夫人仙游,因老板经常替庙里印经书,有点交情,于是福娣姑领着斋姑们来唱经。那日慧因肚痛——女孩子多吃了点冰,月事来临总是麻烦,只好央妙莲代替。一个仓促间搭就的棚子,灵堂前奇窄,妙莲只觉得局促,穿上海青,更是闷热无比,随着姊妹吟唱得没多久,听棚外微微一两声闷雷,欲雨未雨,借此便悄悄退下来,倚在一边的小凳休息,福娣姑正和家属交待细节,眼角瞥见,也没怎样。妙莲看着福娣姑这几年倒是瘦了——小时候雨天劈雷,就听她说些异闻怪事,闪电打雷,其实是天上龙神领兵,地面的精灵道行不高的,就要遭殃;福娣姑说以前这里还是很荒凉,入夜邻舍不闻人声,雨夜里窗门总觉树影舞晃,雷声轰炸,很刺耳惊心,须臾则听见门板有趴搔声响……她稍微停止,才细声说,是山芭里灵蛇、山猫和紫狐叩门避难,更有的是知道劫数不可逃,特来托孤。福娣姑笑道,指着大家,就是你们这些小妹仔了。姊妹们都在笑。

她们见福娣姑经常穿一袭宽松黑胶绸衫子,偶尔走到天井,风大,身上衣衫吹开,两袖啪啪似要飞起来,蝙蝠一样——后楼天花板老是有蝙蝠栖息,走上去,只见一只只倒挂,一地撒落尽是果实,想必是蝙蝠衔来的。当年多嘴的师姐暗地里说福娣姑是“匹婆精”,那后楼是她的巢窦,半夜会抓熟睡的小斋姑去吃掉……这些话不时拿来吓新来的小斋姑。妙莲心想要不是这福娣姑张开双翼,保护了这许多孤女,她们的命运也不敢想象了;当然后来也有些姊妹要去寻找亲人的,或者有天来个陌生人说是亲生父母,上演泪眼相认的折子戏。但绝大多数已经心平气和,看开了——像自小学会的诵经吟唱,在无数次别人家的丧礼上,她们肩并肩,也没敲击鼓罄铙钹,只是低低拉起一把声音,是《黄泉引》,唱的是黄泉路上,牵引亡魂在望乡台,在人间投视一眼,与亲人道别;到底也像是各自和未见过面的血亲道别,边唱边释怀,也放下了家人为何遗弃她们的怨怼。至于声名富贵,转瞬好比浮云,歌声里劝慰亡魂看透,喝酒吃饱,然后上路。那年妙莲才八岁九岁,唱经有板有眼,福娣姑在旁听着,深感怃然,自此对妙莲留了心。以后有人学得有点模样,福娣姑也点头称赞,但加上一句:“很好,可要像阿莲那样子就没有了。”之后就有人说妙莲其实是福娣姑的亲生女,对待她有别——这该是旁边的人不忿比较,恶意造出的谣言,过后妙莲打斋竟不敢过分表现,吟唱声微弱,逐渐便没有留在打斋行列里。福娣姑在众人面前倒没说什么,只是在必芳几个较为无需提防的近身略微透露,嘴边叹息不已,说妙莲傻。

妙莲做多了洗刷工作,女孩子们随着福娣姑出去了,她便径自留在厨房灶脚边——大节日里,妙莲情愿留在庙前香烛摊上帮手,替善男信女选好,什么大贵人纸,大悲咒往生钱,简单如金银纸宝,她也耐心叠好;又或替人“解签”,庙里有本陈旧的《圣母娘娘灵签注文》,是从前留下来的石刻复印版,照着六十甲子排列来翻查。有次一个妇人笑嘻嘻地把签纸递过来,妙莲一看是“戊寅”字样,忙寻出注文里的签诗来:“选出牡丹第一枝,劝君折取莫迟疑,世间若问相知处,万事逢春正及时。”妙莲一字一句笔录,查明妇人要问何事,妇人笑道:“是问姻缘。”妙莲点头说:“那是好的,会顺利……”妇人迟疑的又问:“这回已经是第二婚,那也是好的?”妙莲微微一怔,笑说:“万事逢春,自然是百无禁忌的,大吉大利。”妇人盈盈一笑,道谢而去。庙里人当年也是爱说短长的,妙莲送来那日,说是个自称芬姨的伴随带来,她们背地里编派那应是妙莲生母,据说要二婚改嫁,怕这么一个女儿耽误婚事,也就寄养瑶池圣母庙里了。福娣姑后来给她看照片,庙前阳光灿烂,一个藤圈椅里坐着女孩,是妙莲,身边倒不见传言中的芬姨。

这夜陈太夫人法会里,一众太太奶奶们,端坐守灵,虽是尽量穿得素净,但可以看出那眉眼娴静,神态哀戚中带着优雅,是过惯养尊处优生活的妇人了——妙莲心想那遥远的生母也是如此么?或者也老早离世,偶尔稍微念及,似乎觉得不该,却也不无可能。妙莲轻吟的经文,飘飘散成一大片无形罗网,撒出天边去了,哪一个幽魂听见,也得细细思量,盘算红尘一生的好歹得失,作最后的一个回顾。妙莲还在人世,一个尚算年轻的身子,有她的哀喜,未来混沌的起伏波涛。

后来一阵子这大街修治道路,竟车祸不断,好几次死伤,街坊特请瑶池圣母庙斋姑们去超度——她们回来,在走廊雀噪絮絮,说连电器行有个伙计都给撞了,年纪轻轻的,妙莲抱住了黑猫,听见了有点疑心,但也不愿意去问些什么。到了夜里,黑猫悄声没息地走近房门,以爪搔之;妙莲察觉,扭开门,猫儿即闪入。妙莲啧一声,有嗔怪的意思,可黑猫却大模大样地踱到床脚边;她坐在床沿,猫儿则缓缓靠过来,蜷睡在人的脚畔。妙莲一下下抚摸它的毛发,心里有事,当下有种凄酸且快乐之感……它其实跟自己来做个伴了。

不久则听说电视机坏了。其他斋姑自然把矛头指向妙莲,都是那天她签收的,也没检查清楚。妙莲没办法,怎样也得往大街走一趟。

一路汽车不断——烟尘里有印度尼西亚人摆卖的摊档,当街炸一种鱼饼,风吹来腥味四溢,妙莲掩鼻而过,有人就买了,站着吃起来。街口刚新开一家迷你超市,门前搁一个冰淇淋贩卖箱,稍走近,则冷气袭人。却见顺发电器行在对面,妙莲走过去,门口吊挂着促销用的广告纸卡,让冷风吹得晃动不已,旁侧倒有群人驻足在看大电视屏幕的电影,忽地轰一声,动作片爆炸音效奇大,也属于一种吸引人潮的手法。她张望一下,也不见那张旗飞,可反正来了,看看也无妨;走到一排玻璃展示柜前,里面摆放着照相机,极其精致小巧,柜边有个女售货员爱理不理,斜着身子,在吃一包炸薯片,咬得叽叽呱呱响,很刺耳。

不招呼更省心,横竖自己又不是来买东西的。

踱到角落,这里竟然连浴缸也有售卖,雕花镶金的大浴盆,象牙色的瓷缸,华贵得不大协调——也许这新村里一些新富人家,娶儿媳妇会购买添置,但也不至于夸张至此。像是不大正派的女人才会躺下去,一池白泡沫,然后伸出一条美腿,老电影里纸醉金迷生活的其中一幕。却料不及现实里忽然出现了,有点好笑。

“你也想在这里冲个凉?”

妙莲一惊,回头,是他。

雖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看见了,心里还是有止不住的慌乱和欢喜。

她粗着喉咙,仿佛装起不耐烦的样子:“喂,下午有时间吗?到我们那里看看,电视机坏了!”听着连自己也有几分反感,刻意掩饰什么。

这张旗飞显然在太阳下晒得久了,脸上红通通的,像从海边回来似的,眉眼里笑意晃漾——活生生的站在跟前。活着就好,妙莲为自己之前的乱想感到一丝羞赧。

“到底可以吗?没有赶紧来修,我会给人家骂死的!”妙莲有点嗔怨地追问。再一次,她对于这个稍微作态的举止而惊诧。

“没问题,不用担心啦。”

妙莲实在讨厌他声音里那种劝慰安抚的味道,似哄骗身边的亲腻女人。但心里有道门徐徐打开,窃喜的感觉不请自来,登堂入室。

“说过算数,不然即使是同学也没情面……”妙莲笑盈盈的,狭长的眼睛眯起来,那微带椭圆的脸极像妩媚的猫儿,匍匐在瑶池圣母跟前的一头猫。

“哦,默认了,那天和你说起,却完全不承认,你就是杨世莲嘛……”他笑着抗议。

那天妙莲装着那名字不是自己,也情有可原——多年前上学的名字,许久不再使用,仿佛是前世旧事,他不说起,其实真的不复记忆。此刻两人相视而笑,她只觉得瞬间的快乐不太真实,云里雾里,稍纵即逝,忍不住留住多久就多久。他滔滔不绝地重提学校琐事,一些微不足道的可笑细节,似乎顿时把她当作特定时空的亲人,有些回忆是共同秘密,外人根本无法知道。

好像时间过得颇久,也恍如短暂的一瞬间。妙莲站在浴缸浴帘一旁,和他开着玩笑——这段时光变得异常珍贵,可以收在神话故事的葫芦里,保藏得好好,一句随意的话语,一个表情笑意,不会忘记。

下午果然有电器行的货车,开到圣母庙去。

妙莲在后面帮厨娘搓面团,做板面吃,也听不见货车声响。她忽然想吃甜腻之物,兴致勃勃地要炸年糕,先切了一片片深琥珀色年糕,粘了面糊,搁在热油里,嗤一声,油花爆了一点出来;妙莲喜滋滋的,注视着年糕在金黄色油里沐浴。才捞上碟子,厨娘煲了一锅番薯糖水,央妙莲看着;她掀开盖子,透明水色带着淡淡紫红,舀了一匙尝味,热辣烫嘴,却自有一股清香。

走到起居间,才晓得电器行已经搬了电视机过去——张旗飞没来,来了个印度人,略检查一下,便抬了离开。妙莲怔怔的,倒说不出什么。

夜里在附近巴士站路口对过的空地,有每周一次的夜市,小斋姑们闲不住,况且暂时没办法看电视节目,不如约好姊妹一起逛逛,妙莲也被她们拉去了。

一檔档摊子拉起电线,接上电灯,此地一下子亮如白昼,照得四下清楚明白;妙莲走着,一路只听见过年歌曲轰炸式播放,行至何处,也无法逃脱“发大财”的纠缠。斋姑们去看束绑头发的尼龙彩带,一条条挑选,而妙莲但觉闷闷的,没什么意思,转过身去,要循着原路回圣母庙——就在卖甜玉蜀黍摊档前,见到张旗飞,她心里一阵絮乱,忽然他手里握住两杯甜玉蜀黍,递给一个女子,女子轻轻一笑,他一手挽住对方的腰,并肩走了,一边走,一边吃着玉蜀黍粒,自然看不见妙莲。

回到庙里休息,等过了吃夜宵时间,妙莲默默来到厨房煮热锅中糖水——水沸了,粉紫色薯块在水涡里滚动,似乎怎样团团转也无法离开这个方寸之地。她舀了一碗,吃着,那入口的甜味渐渐变质,成了苦涩。忽而记起那个下午瞥见瑶池圣母嘴角一抹微笑,据说有缘一睹,大概是当时有红鸾星照,是命中的一个人要来了,她才放在心上,谁想不过是路过招惹就走的闲人?那圣母的笑容隐隐带着一丝嘲讽。

洗脸盆上的镜子一片白茫茫,只有夜里灯管的微弱白光,没有其他人的面影。刹那皆归纳为昨日,点滴涟漪徐徐散开,稍微平静。镜光里的妙莲,眉眼依旧如此,而心里奇异的小小愉悦欢喜刚长出来,即迅速枯萎;这一点点微妙变化,看来旁人也未必察觉。

睡至夜半,照例听见猫儿的低唤,妙莲开了门,黑猫踱进来,瞪着眼前人;她凄然一笑,站在那儿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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