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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与副刊的这些事

2017-08-17李辉

幸福·悦读 2017年8期
关键词:萧乾副刊知音

李辉

现代文学史有过许多种,可是似乎尚未有专章论述“文人与副刊的关系”这一课题。其实,缺少这样的论述,文学史只能是一轮残月。

兴趣·个性·风格

著名美学家宗白华,五四时期曾热心于新诗的创作。但他对于新诗贡献突出,常常被认为是他在任《时事新报》“学灯”副刊编辑时,与远在日本留学的郭沫若产生对新诗的感情共鸣,从而激发了郭沫若的诗情,《女神》中的许多作品,就是在1919年9月到1920年4月,宗白华主持“学灯”的几个月期间集中发表的。

这一佳话,也曾引起另一说法。香港一位文学史家在书中写到:“因为宗白华喜欢新诗,所以发表了许多郭沫若的作品,相反,却对写小说的郁达夫冷淡。”事实并非如此,因为郁达夫给“学灯”投稿时,宗先生已经离开上海去德国留学了。那一说法,只是一个“冤案”。

不过,这一“冤案”的发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文人与副刊的一个特点,即现代副刊大多由一两个人做编辑。这样,编辑的兴趣和个性,往往决定了某一副刊的风格,由此以来,编辑的更换,常常也就意味着旧日风格即将变化,极少有例外。

有什么样的编辑,就会有什么样的副刊。喜欢新文学者,自然团结新诗新小说作者;喜欢传统艺术者,自然把目光放在曲艺戏剧上;喜欢政治者,自然热心于现实生活或理论的介入。编辑高品位,副刊必然高品位,一个交际广泛而杰出的文人,他的副刊也必然多彩而杰出。

仍然以“学灯”为例。在宗白华去德国之后,接替他的李石岑遠不如宗那样重视郭沫若的作品。用郭沫若自己的话来说:“便把那种狂涛暴涨一样的写诗欲望冷下去了。”到1925年前后,同样是“学灯”,在李石岑手中,便成了以介绍政治思潮为主的副刊。巴金当年与郭沫若、阿英等人就马克思主义、托尔斯泰等问题展开过论争,其文章就发表于此时的“学灯”上。

三十年代《大公报》的“小公园”副刊的变化,也是一个例证。在1935年萧乾接手编辑之前,“小公园”以介绍旧戏等为主,文章形式中也常见诗词之类。刚从燕京大学毕业的萧乾一到任,几天时间就将之改变为以新文学为主的副刊,与沈从文所编的《大公报》“文学”副刊相差无几了。

编者的兴趣和个性,便是这样决定着副刊的风格。

难得知音

宗白华与郭沫若在新诗创作上,产生了难得的共鸣,从而激发了郭沫若的诗情,这实际上是作者求得知音的一个范例。一个副刊编辑就该如此,他应从来稿中、从文坛的种种动态中,捕捉适合于自己主张的对象,积极地成为某些作者的知音。萧乾曾说过,看一个编辑是否成功,应该看他发现了多少新作者。当然,已经成名的作家,也存在着遇到“知音编辑”的问题。

编辑成为作者的知音,扶植文学新人,这样的例子在现代文坛上可以说数不胜数。二十年代初沈从文从湘西来到北京,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开始对文学的追求。到1925年,虽然经过郁达夫的介绍,沈从文开始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一些作品,但仍然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作者。1925年10月徐志摩接手编辑《晨报副刊》,在《我为什么来办,我想怎么办》一文中,第一次将沈从文这位无名作者,同声震文坛的胡适、闻一多、郁达夫等人一起列为他的约稿对象。徐志摩极为欣赏沈从文的文章中所表现出来的文学才能。为了让更多的读者认识沈从文的价值,除了陆续发表他的作品,在这一年十一月,徐志摩还破例将沈从文八个月前发表于《京报副刊》上的散文《市集》,重新刊登在《晨报副刊》上,并特地配上一篇《志摩的欣赏》,高度评价沈从文的才华道:“这是多么美丽生动的一幅乡村画。”他还说:“复载值得读者们再三读乃至四读五读的作品,我想这也应比乱登的办法强些。”

从此以后,默默无闻的沈从文,成了徐志摩编辑《晨报副刊》和后来《新月》杂志的重要作者。一个来自湘西山区的文学青年,最终确定了他的生活道路。对能遇到徐志摩这样的知音,沈从文深为感激,终身未能忘怀。八十年代回忆五十年前遇难的徐志摩时,沈从文仍然这样深切地说:“觉得相熟不过五六年的志摩先生,对我工作的鼓励和赞赏产生的深刻作用,再无一个别的师友能够代替……”

在回忆自己当年在《大公报》“文艺”副刊上发表作品时,严文井同样对萧乾这位编辑怀着深深的感激,他甚至这么说:“完全可以这么说,没有萧乾,就没有今天的我。”实际也许正是如此,因为当年一个作者的作品能否在副刊上发表,常常会影响他对未来生活的选择。

再说难得知音

沈从文是一个杰出的小说家,但他也曾写过许多新诗,尚散于报刊上,未结集出版。在1935年前后沈从文编辑的《大公报》“文学”副刊上,他以“上官碧”等笔名发表过几首诗。其中两首分别为《卞之琳浮雕》《何其芳浮雕》。在诗中,沈从文曾生动而富有诗意地描述出他对这两位年轻作家的印象。

此时,卞之琳和何其芳均是刚刚在北方文坛崭露头角的年轻大学生,后来他们被视为“京派作家”中年轻的一代。沈从文诗咏他们,是一个已经在文坛奠定重要位置的作家对年轻人的赞赏,同时也是一个副刊编辑对年轻作者的扶植,如同当年徐志摩对他的扶植一样。

编辑成为作者的知音,在文人中形成了一个极好的传统。这一点,我们以沈从文为中介,上有徐志摩,下有萧乾,便可以有一个系统而突出的印象。从徐志摩那里,沈从文获得的不仅是充分理解和全力支持,还有对做好编辑工作的认识。1933年接手编辑《大公报》“文学”之后,沈从文像徐志摩当年扶植自己一样,对许多年轻的文学青年倾注了全部热情。在这些作者之中,他热情地扶植了卞之琳、何其芳、萧乾等后来活跃文坛数十年的作家。在他的指导下,萧乾的处女作、短篇小说《蚕》发表于“文学”副刊上,从而成为萧乾文学生涯的起点。他还捐资帮助卞之琳出版诗集,他用各种方式将所欣赏的作家介绍给读者。文学史家、评论家论述到“京派文人”的年青一代时,是不会忽视沈从文培养他们的重要作用的。

从沈从文那里,萧乾也继承了副刊编辑的好传统。在1935年夏天,成为《大公报》的副刊编辑之后,他也尽其所能发现和扶植了一批年轻作家,如严文井、刘白羽等。

能够遇到编辑知音,是作者的幸运;能够成为作者的知音,也会是编辑的快乐。

贵在两相知

也许,不应将“知音”只限于编辑对作者的理解和支持。对于作者,与编者在心灵上、思想上、意趣上有所沟通,同样是必不可少的。

一个优秀的编辑,当他的身边汇聚起一批杰出作者时,也就是用他的精神与见解,赢得了充分的支持。鲁迅很理解当编辑的苦衷,他说过这样的话:“做编辑一定是受气的,但为‘赌气计,且为于读者有所贡献计,只得忍受。”这是他在1933年7月14日写给黎烈文的信中说的。这段时期,正是《时事新报》副刊“自由谈”最为辉煌的日子。鲁迅是作为一个作者,向编辑说出这番感触的,其中自然体现出他对黎烈文编辑“自由谈”的理解。

在黎烈文1932年底接手编辑“自由谈”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鲁迅在这时期创作的大量杂文主要发表于这里。以他为核心,一大批进步文人,纷纷出现于这块阵地上,作品主要形式为杂文。所以,人们后来提起这段时期的“自由谈”,称之为杂文的“黄金时代”。

但是,鲁迅深知在那种环境中,一个编者将那么多思想深刻锋芒犀利的杂文经营出来,总会遇到来自各个方面的种种压力,其中也可能包括作者的误会甚或指责。鲁迅极为理解黎烈文的处境,常常细致入微地体察他的难处。在黎烈文遇到诬陷攻击时,他曾颇为关切地安慰说:“能修炼到不生气,则为编辑不觉其苦矣。不可不炼也。”在投稿时,他也尽量考虑编辑处理稿件的自由度。翻阅鲁迅这段时间给黎烈文的信,我为鲁迅的话而感动:“今姑且寄奉,可用与否,一听酌定,希万勿客气也”,“可用与否,仍希裁定。”这些话或许带有文人间的客套语气,但下面这封信则充分体现出他对编辑的相知:“《自由谈》已于昨今两日,各寄一篇,谅已先此而到。有人中伤,本亦意中事,但近来作文,避忌已甚,有时如骨鳗在喉,不得不吐,遂亦不免为人所憎。后当更加婉约其辞,唯文章势必至流于荏弱,而干犯豪贵,虑亦仍所不免。希先生择可登者登之,如有被人扣留,则易以他稿,而将原稿见还,仆倘有言谈,仍当写寄,决不以偶一不登而放笔也。”

摘自《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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