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海外“走红”的秘密

朱妮

现在中国某一个作家或某一部小说在海外“走红”尚有一定的偶然性。从偶然性到必然性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好在现在我们已经出发了。

米欧敏（Olivia Miburn）与中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是英国人，两岁随父母迁往中东，从小便生活于一个多语言的环境中。她的父亲是土耳其语教授，母亲是波斯语教授。某天，米欧敏问父亲：世界上最难的语言是什么？答曰：中文。她决定学中文。从牛津一路读到博士，博士研究方向是先秦文化和吴越古汉语，她的中文造诣越来越深，成为了中文教授，目前在韩国首尔国立大学教授中文。

2010年，在韩国首尔国立大学任教的她赴上海参观世博会，在返韩的机场书店里，米欧敏发现了麦家的《解密》这本书，书封上介绍这是一本写密码破译专家的书。米欧敏的爷爷在二战时期是情报人员，曾和计算机之父阿兰图灵做过同事。

《解密》的封面介绍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拿起了这本书。

自此刻起，《解密》《暗算》的版权输出之路以及作者麦家的人生开始发生了变化。

2014年，企鹅兰登出版集团和美国FSG出版集团联合出版《解密》。自2014年6月开始，麦家作品在英国、美国、西班牙、德国、法国等十多个国家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巡回推广，马德里36辆公交汽车上印着《解密》书封以及瞩目的广告词：谁是麦家？你不可不读的世界上最成功的作家。迄今，《解密》已经拥有33个版本，英文、西语译本一度跻身当地畅销书榜。

从版权输出无人问津到麦家作品全球热，这中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只因在机场多看了一眼

回到米欧敏返韩的机场书店。

米欧敏一口气读完《解密》，心潮澎湃，又买了《暗算》，读完。这些故事强烈吸引了她，她想，爷爷一定会感兴趣，便动手将《暗算》里的第二篇《看风》翻译了出来，大概8万字，与爷爷分享。此时，她并没有想到将此书引进到海外出版，翻译只是纯凭个人阅读兴趣。

直到在伦敦休假，米欧敏碰到了剑桥的同学、著名汉学家蓝诗玲（Julia Lovell，韩少功《马桥词典》、张爱玲《色戒》、鲁迅小说全集的英译者），事情的发展迎来第二个转机。

听完米欧敏的介绍后，蓝诗玲读完了麦家的书，和米欧敏一样变成了麦家的粉丝。

蓝诗玲出版经历丰富，她凭敏锐的直觉判断出这本书肯定会受到更多读者的欢迎。蓝诗玲和企鹅兰登伦敦出版总部的关系良好，她拿着米欧敏8万字的英文译稿找到企鹅兰登的编辑，编辑果然喜欢，感慨中国作家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他们在网上找到了麦家作品的版权代理人，台湾版代谭光磊。

谭光磊是一名优秀的版权代理人，代理过《风之影》《追风筝的人》《半生缘》等书，2012年的时候拿到了麦家的作品代理权，但推了一年都没有成果。得知消息后他十分高兴，双方迅速开始合作。

米欧敏完整翻译出了《解密》，2013年，企鹅兰登以5万美元的预付版权购入《解密》的英文版版权，将《解密》收入“企鹅经典文库”。诞生于1935年8月的“企鹅经典文库”收录了乔伊斯、普鲁斯特、海明威、萨特、加缪、卡尔维诺、弗洛伊德、菲茨杰拉尔德、马尔克斯等诸多大师的作品，其中包括《红楼梦》《阿Q正传》《围城》以及小说集《色戒》等4部中文作品。《解密》是迄今唯一被收入这一文库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

企鹅经典文库的出版总监十分看好麦家及其作品，将《解密》推荐给了美国FSG出版社（被誉为“诺贝尔文学奖御用出版社”，目前是麦克米伦的一家子公司），FSG同样被打动，决定引进出版。“企鹅经典文库”的收入以及FSG出版社的宣传认可，帮助麦家及《解密》正式打通了其国际化的道路。

2014年3月18日，《解密》在英美等21个主要英语国家同步上市。同年4月份的伦敦书展上，谭光磊将《解密》的版权卖给了26个国家，麦家也开始了自己的全球宣传之旅。

在西方刮起“《解密》旋風”

自从2014年《解密》的英译本Decoded出版后，小说的西班牙语、俄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等33种语言的译本也陆续出版，西班牙语版本由行星出版集团出版，被纳入行星出版集团的“命运”丛书，此系列也是囊括了一大批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代表作，希伯来语版本由以色列老牌文学出版社Penn出版……西方形成了一股强势的“《解密》旋风”。《解密》的英文本在美国亚马逊的榜单上，一度达到了世界文学排行榜的第17位；西班牙语版的《解密》首印3万册，在阿根廷雅典人书店文学类作品的排行版上曾攀升到第二位，短短几天内销售了上千册。

蓝诗玲曾经指出：“译介到海外的中国文学作品大多并非商业出版而属于学术出版，这使得中国文学作品始终被置于学者研究视域而难以走近普通大众。” 《解密》的一系列传播则真正进入了海外出版商的商业化运作体系。

《解密》登陆英语文学界之初，国外众多媒体都给予了肯定性的评价及大幅报道，包括美国《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纽约客》，英国《每日电讯报》《卫报》《泰晤士报》《独立报》等主流媒体，各个书评家和媒体从不同角度评析，《经济学人》将其评为“2014全球十大虚构作品”之一。

英国的出版家将麦家比作当地最受欢迎的谍报小说作家约翰·勒卡雷；西班牙的出版家将主人公容金珍比作堂吉诃德；欧洲读者将麦家称为“中国的丹·布朗”；美国FSG出版公司在2013年签下版权后，派出专门的摄影团队从纽约飞到杭州，花费一个星期、数十万为《解密》拍摄制作了一部预告片，同时制定了8个月的推广计划；行星出版集团在西班牙语版《解密》上市时，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18条公交路线、36辆公交汽车上印着《解密》书封以及瞩目的广告词：谁是麦家？你不可不读的世界上最成功的作家。宣传活动遍及西班牙、墨西哥、阿根廷等多个国家，行星集团亦给予麦家12.5%的版税，与世界顶级畅销作家同等待遇。

从2014年6月开始，浙江出版联合集团和浙江省作家协会依托麦家作品的海外出版机构，在英国、美国、西班牙、德国、法国等十多个国家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巡回推广，组织各种文学沙龙、文学之夜、媒体和读者见面会，其投入人力物力之巨、时间地理跨度之大，开创了中国图书对外推广的新纪录。

随着版权的持续输出，麦家近几年来多次受邀飞往世界各地为《解密》的不同版本上市做宣传。2016年3月，欧洲最大读书节“莱比锡读书节”和丹麦最大的霍森斯作家节联合邀请麦家参加，并为《解密》的德文版和丹麦文版在德语区的6个城市做了20天的巡回宣传。丹麦文化部部长接见麦家，丹麦皇家图书馆还为麦家开展了一次最高规格的讲座；2016年12月，麦家应其意大利版《解密》的出版方Marsilio出版社之邀，前往意大利参加第26届NOIR IN文学电影节，为《解密》意大利语版宣传造势，同样受到意大利主流媒体的高度关注和众多读者的欢迎。

故事好看翻译精彩

“《解密》旋风”这种现象并不常见，中国文学在国外一直处于边缘，除了莫言、余华等人，中国作者的身影在海外的出版市场实属少见。多数海外读者对中国文学的认知始终停留在一些传统的中国风土人情层面，隔阂较深、受众不多。

据查询，每年中国文学西语版权交易数量不超过10本，印刷大约两三千册；2009年，全美国只出版了8本中国小说。为何麦家及《解密》能够真正引起海外读者的关注？排开偶然性因素，文本内容和优质翻译仍然非常重要。

《解密》风格神秘，故事性强，不少英美评论家都以“好看”形容。《解密》涉猎范围广，横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背景丰富复杂，叙事缜密，既契合西方侦探小说的传统，也具有独特的东方元素，正中西方讀者下怀。

在《解密》走向世界的过程中，米欧敏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几乎所有的海外评论家都注意到了《解密》的高水平译文，英国《独立报》赞扬其“原汁原味地保留了古代汉语的韵味”，称“米欧敏的翻译堪称中英对接的最高典范”。麦家曾说：“像我这样的作家，中国太多了，我们不缺好的作家，但我们的作品翻译出去太难了。”

葛浩文、马悦然等老一代汉学家日渐老去，新一代的汉学家以及优秀的出版机构可以做得更多。

麦家本人对自己及作品的走红有着清醒的认知：“《解密》走出去，既不代表我麦家的东西写得好，更不说明中国文学就此在世界上有了多大的转机。我个人认为，现在中国某一个作家或某一部小说在海外‘走红尚有一定的偶然性。从偶然性到必然性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好在现在我们已经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