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后来不曾相遇

顾南安

苏小糖在打扫阶梯教室时，不经意抬头，就发现了遗留在座位上的笔记本。她拿起来端详，封面上遒劲有力的字迹立即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鹿笙的笔记本！苏小糖一眼就辨认出来。连内页的内容也顾不上翻看，苏小糖就丢掉扫帚，飞快地冲向鹿笙的教室，想在第一时间把笔记本送还给他。

鹿笙看见苏小糖手中的笔记本，立即红了脸，诺诺半晌，才又吞吞吐吐地拒绝苏小糖：“你找错它的主人了。”说完，就走进了教室。

苏小糖望着他有些慌乱的背影，摩挲着笔记本的封皮，悻悻地走回教室。她决定写个招领启事，贴到教学楼前的公告栏。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掏出来看，是条短信。点开，一个陌生号码说：“笔记本的主人前两天刚转学，那个笔记本，你替他好好保管吧！”

除了鹿笙，没人知道笔记本丢失这件事，于是苏小糖把那个号码存进手机，命名成了“鹿笙”。而后，又将正在写的招领启事抛进垃圾箱，仔细翻阅起那个笔记本来。

是那么绵密的少年心思，娓娓道来对一个女生的喜欢。苏小糖默默读着，只觉一颗心越来越深地沉醉在一种淡若清风却又缥缈如花香的氛围里，微微悸动，而已然冒出几颗青春痘的脸，也微微红润起来。

许久，苏小糖终于从某种青春期的情绪中走出，再看着躺在课桌边角的那个笔记本，不觉叹了口气：能被鹿笙喜欢的女生，该有多幸福，可惜那个人不是自己。

苏小糖跟老师撒谎请了假，在操场边转悠。不远处，鹿笙正和几个男生热火朝天地打篮球。苏小糖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鹿笙，可鹿笙总是轻易就躲过去。

再想到之前鹿笙不承认那个笔记本是他的，苏小糖愈加觉得不对头。于是，她转悠到搭着鹿笙衣服的篮球架下，掏出手机，准备给“鹿笙”拨个电话，看看那个号码是不是真的属于鹿笙。

掌中的手机刚响了一声，苏小糖就感觉到有东西正朝自己飞来。慌忙躲避时，充满力量的篮球早已打在她的右肩。手没握紧，手机“啪”地一声跌落到地上。

捡起来看时，手机已黑屏。尝试着好几次开机，无一点反应。早停止打球转而关心起苏小糖的男生们，又接连将头转向了站在最外围的鹿笙。

那个球是因为鹿笙出神，没能顺利截住，才导致苏小糖的手机摔坏了。

鹿笙走过来，微微低下头，红着脸说：“苏小糖，我的手机你先拿去用。明天，我给你赔台新手机。”说着，将自己的手机卡拿出来，把手机塞到了苏小糖手中。

苏小糖不想拿，却又怕在众多同学面前当场拒绝让鹿笙难为情，所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看着鹿笙离开，走出很远后，才又尾随而去。

苏小糖看着鹿笙走过浓密的槐树荫，走过开满蔷薇花的花园，又走进楼梯间。一路上，风吹着他的发，看起来是那么忧伤。再低头看看握在手中的鹿笙的手机，苏小糖心中充满了愧疚——若不是自己想确定那个手机号码是否是鹿笙的，哪里又会发生这些事呢？

懊恼了许久，苏小糖决定，无论如何，鹿笙赔她的手机，她都不能要。而且，鹿笙给她的手机，她也要尽快还给他才好。

那晚，苏小糖迟迟难以入眠。她翻着那本已经看过无数次的笔记本，又不时侧头看看枕边的手机。她是那么想打开鹿笙的手机，可是每次，她都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苏小糖清楚地知道，翻看别人的东西不礼貌，何况还是私密性很強的手机。在一次次向自己内心的冲动倒戈的纠结里，那个夜晚，终于过去。

课间，苏小糖鼓起勇气，跑去找鹿笙。见鹿笙向她走来，那一刻，苏小糖有种梦想竟然如愿的恍惚感。直到鹿笙轻声叫她“小糖”时，她才惊醒，继而有些慌乱地把鹿笙的手机递给他，转身就要离开。

鹿笙也早已红了脸，稍顿，他喊住她：“小糖，你的手机我再过一段时间赔给你吧！”声音里没有一点儿底气。

听见鹿笙主动跟她说话，苏小糖心里掠过一丝惊喜，于是回应他：“没关系，反正带手机到学校影响学习，没有也蛮不错哦。”说完，甜美笑着，转过拐角走了。

苏小糖的心情变得十分美好。她唯一想到的是，她和鹿笙有了更多交流。而因为手机无法赔偿，鹿笙肯定会把这事装心里，也因此，会有意无意地想起自己吧？

鹿笙望着苏小糖离开的身影，嘴角苦涩地扬了扬，心想，苏小糖还是那么特别，只是心下又悔恨自己没勇气把那些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尽管他知道，那些话于年纪正青涩的他们来说，为时过早，可是那份心情真真切切地存在啊！

放学时分，鹿笙在窗外叫苏小糖一起回家。苏小糖闻听，立马红了脸。当她有些紧张地走到鹿笙身边时，却听他狡黠地说：“算是我一时还不了你手机的补偿吧！”

苏小糖暗自乐了，暖风一般微笑起来：“好呀，好呀！”

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苏小糖和鹿笙都变得不善言辞起来，常常是几句简单的话语后，就陷入大段空白。于是，两人都假装四下看街景，不经意有眼神交汇，也是很快就躲开，仿佛，他们都怕满腔的心事轻易被泄露。

时间一久，苏小糖发现，鹿笙有个口头禅，那就是“后来”。比如，他习惯说：“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又比如：“后来的后来，他们仍旧如起初那般喜欢彼此。”

这些话让苏小糖觉得，后来是那么美好，寄托着那么多期待和向往。甚至，她也无数次地想象她和鹿笙的后来，并不自觉地将时光延伸到了毕业后……

鹿笙把手机还给苏小糖时，她矛盾极了。手机于她，完全可以没有，可一旦接过，是否就意味着鹿笙不会再和她同行？何况，鹿笙赔她的手机，比她原来的要高级许多。

鹿笙说：“小糖，你收下吧。要毕业了，也没什么礼物送给你。”他满是真诚的语气，让苏小糖觉得，如果自己再拒绝，就有些残忍了。

苏小糖也想给鹿笙送份礼物，可无论送什么，她都觉得难表达自己的心意。

时光匆匆，开完毕业典礼，考完试，苏小糖和鹿笙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彼此。不时，苏小糖会给“鹿笙”的号码打个电话，却总是无人接听。她感觉自己遗失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东西，心里充满了惆怅。

直到某日，苏小糖无意间翻开手机里的记事本，才发现有好多话写给叫“小糖”的女生，句式和文风同她在阶梯教室捡到的笔记本上的是那么相像。

鹿笙说，他曾把满腹心事写在笔记本里，又存进手机，找机会给她，想让她明了一个少年的心，只是她似乎并未看到……

苏小糖的眼泪簌簌落下来。原来，那些懵懂的情愫，并不只有她一个人有。原来，他们能够有可期可盼的后来，只是他们都轻易错过了。

在手机记事本的最后，苏小糖无比熟稔的那首短诗再次出现——她曾一次次地在笔记本上看到鹿笙用漂亮的字迹反复抄写：

螃蟹在剥我的壳，笔记本在写我。

漫天的我落在花瓣上。

而你在想我。

苏小糖一字一句念着，忍不住泪如雨下。而后，她轻敲按键，把这首诗发给了她已然熟记于心的“鹿笙”的电话号码。

（周建红荐自《经典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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