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历经的霸凌
2017-08-16叶倾城
叶倾城
初二那年,我遭到了校园霸凌。当时,我随父母的工作调动而转学。在新学校,我像在动物园里长大的雏兽,从不知什么是生死搏斗,却突然间被丢到了大森林,一派天真,没有半点弱肉强食的本能,立刻成为霸凌的受害者。
没来得及融入女生的圈子,男生们已给我起了很难听的绰号。在每一个我出现的地方,教室内外、走廊上下,都会蓦然喊叫起来。我又羞又恼还要假装若无其事,他们看到了我的窘况,会像抓娃娃机一抓必中,得意非凡,叫得更欢了。
然后,不断地丢东西、丢钱,书包被扔到树梢上,课本文具盒散了一地。到午饭时间,我边哭边蹲在树下捡,人流从我身边浩浩荡荡过去,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问我一句,只是踩了我好多次。那一两年,每天早上快到校门口时,我就腹痛如绞,必须马上去厕所。
内忧外困到这种程度,为什么,我跟家人一个字也没提起?宁愿一晚一晚,在黑暗里饮泣。我为什么不曾反抗?每次遇到欺负我的坏男生,我都垂下眼眉,心跳加快。那时我还不知道一句话:看到怂人就压不住火。是的,人一怂,就等于是在告诸天下,你们可以欺负我,而我逆来顺受,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读到柴静的《看见》,说到中学时被小流氓欺负的事:“……我起来边哭边走,都没有去拍牛仔服上的土。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最难受的不是头上和胳膊上的擦伤,也不是愤怒和委屈,是自憎的感觉——厄运中的人多有一种对自己的怨憎,认为是自我的某种残破才招致了某种命运。”
和她一样,霸凌极大地打击了我的自信心:一定是因为我成绩不够好,因为我是转学过来的学生,因为我又胖又矮又丑还戴了眼镜。听得滥俗的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嫌之處”,像密麻麻的毒箭,铺天盖地射得我无处遁逃。
升入高中后,同学里有很多从外校考过来的,当年欺负过的男生,有些去了别的学校。地界还是这个地界,但已经换过新血,我渐渐能在校园里大声说话、扬头走路了。
会跟人提起这件事,是我大学毕业后。曾经霸凌过我的一个男生发生了意外,他妈妈联系到了他的中学同学们,希望能看望一下他,唤起他的记忆。
“不去,绝对不去。”家人诧异于我的强硬姿态。而当我讲完,我看见妈妈哭了。我到最后也没有去看望那位同学。而我的家人,也从来没有劝过我,叫我放下,叫我原谅。某种意义上,原谅就等于否定了我年少的痛,而放下,需要时间与阅历。都不可强求,也不是一种道德义务。
霸凌恐怕是不会消失的。小孩就是小动物,长大的过程就是慢慢长成人。青春期是半兽半人的混合,有些是追逐撕咬者,就一定有些是猎物。我曾历经的事,有许多人也曾历经过,也许,你们也会历经。如果让我给出建议——就像给当年的我——我会说:
首先是,活下去。不要一时冲动就上楼顶。别妄想用血警醒什么人,大家领悟力都很差,恐怕不会想到这些事跟自己有关。
其次,不要因为被霸凌就小看了自己。也许你只是和当年的我一样,看多了《红楼梦》,说起话来酸文假醋,但这一切,都不是你被霸凌的理由。
然后,要相信父母的爱、师长的正直。有时候,你也可以给父母一个机会,让他们能够证明一下,他们有多爱你。
卢梭说过:人不必吃了苦才能当诗人,青春期的苦已经足够了。而捱过这苦,像大白菜捱过初霜,才有可能抽出又甜又嫩皎白的心。
(鲁直荐自《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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