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英雄成长之歌
——析《黑暗物质三部曲》的成长主题

2017-08-15夏妙月姜淑芹

外国语文 2017年6期
关键词:莱拉坎贝尔威尔

夏妙月 姜淑芹

(1.华南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 ;2.四川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重庆 400031)

0 引言

英国作家菲利普·普尔曼(Philip Pullman)的代表作《黑暗物质三部曲》包括三部小说,分别是1995年出版的《黄金罗盘》(又名《北极光》)、1997年出版的《魔法神刀》以及2000年出版的《琥珀望远镜》*本文原作引文采用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译文,文中夹注另须标注译者名。。这三部小说一经出版,便令普尔曼蜚声世界文坛,其中《黄金罗盘》获得了英国儿童文学的最高奖“卫报小说奖”,《琥珀望远镜》则赢得了惠特布里德文学奖,普尔曼是首位获该项文学大奖的英国儿童文学作家。这部作品引起欧美乃至世界文坛如此广泛的关注有多方面的因素,如复杂深刻的思想来源、宏大的环境构建以及精彩纷呈的奇幻元素的娴熟运用*学者们广泛研究了普尔曼与古希腊哲学、基督教思想、浪漫主义传统,以及与奇幻传统的关系,参见Naomi Wood. Paradise Lost and Found: Obedience, Disobedience, and Storytelling in C.S. Lewis and Philip Pullman.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Education, 2001,32(4):237-259; David Gooderman. Fantasizing It As It Is: Religious Language in Philip Pullman’s Trilogy. His Dark Materials. Children’s Literature,2003(31):155-175, Michael Haldane. From Plato to Pullman—The Circle of Invisibility and Parallel Worlds: Fortunatus, Mercury, and the Wishinng-Hat, Part II. Folklore, 2006,117(3):261-278; Marek Oziewicz and Daniel Hade. The Marriage of Heaven and Hell?Philip Pullman, C. S. Lewis, and the Fantasy Tradition. Mythlore ,2010,28(3):39-54; Sarah K. Cantrell. Nothing like Pretend-Difference, Disorder, and Dystopia in the Multiple World Spaces of Philip Pullman’s His Dark Materials.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Education(2010,(41):302-322.等等,而这一切都是在其成长主题的框架下展开的。成长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人生历程,儿童和青少年如何从天真幼稚走向成熟理性,从自我封闭走向社会交往,从痛苦无助走向平和幸福,始终是文学界探讨的永恒主题。

美国著名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在其经典作品《千面英雄》中总结了从古至今神话故事中英雄成长的共同模式。他认为神话中的英雄之旅都遵循着启程—启蒙—归来的核心公式,即“英雄从日常的世界勇敢地进入超自然的神奇区域;在那里遇到了传奇般的力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英雄带着这种力量从神秘的冒险之旅中归来,赐福于他的人民”(坎贝尔, 2016:24)。在《黑暗物质三部曲》中,主人公莱拉与威尔从原本平凡的世界穿梭到各个险象环生的黑暗世界,借助威力无边的真理仪与魔法神刀与恶魔、鬼怪、教会甚至上帝的摄政王进行了殊死的战斗,在取得胜利造福所有人类灵魂后又各自回归原来的世界。本文从坎贝尔的英雄模式出发,从男女主人公个人的自我成长,社会责任的成长,以及他们象征的人类信仰的成长三个方面来解读《黑暗物质三部曲》的成长主题。

1 个人的自我成长——从天真到经验

坎贝尔认为神话英雄所经历的启程、启蒙及归来模式是成长仪式准则的放大,也是人类认识自我从而获得成长的一个过程。他认为“神话和仪式是引领人类心灵前行的象征”(坎贝尔,2016:7)。在《黑暗物质三部曲》中莱拉与威尔的成长恰恰体现了个人追寻自我身份,从天真走向经验的一个过程。

事实上,普尔曼曾明确提到《黑暗物质三部曲》:“整个故事就是关于成长或者说是关于天真与经验的。”(Squires, 2003: 6)而普尔曼多次提到的“天真”(innocence)和“经验”(experience)这两个词来源于威廉·布莱克的《天真与经验之歌》。普尔曼也曾经说过:“他(威廉·布莱克)对我来说一直非常重要,我认为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也是一位艺术家,我经常读他的书,并总能从中获得惊喜。……我最喜欢《天真与经验之歌》《天国与地狱的婚礼》和《先知书》中的一些篇章。”(Lenz et al., 2005: 32)女主角莱拉的名字与《天真与经验之歌》也颇有渊源。来自于《天真与经验之歌》的两首诗《小女孩的迷失》和《小女孩的寻获》共同描述了小女孩丽嘉(Lyca)迷失于荒野之中,却意外地得到了野兽的保护,最终安全回到父母身边的故事。莱拉(Lyra)与丽嘉(Lyca)的英文拼写仅一个字母之差。有学者表示,Lyca在拉丁文中有“狼”的含义(Colbert, 2006:39),这也说明了女主人公在开场的时候还处于天真、原始及未开化的状态,而这也正是莱拉与威尔起初的一个状态,他们对自我的身份显然都是困惑而且充满危机感的。

刚出场时的莱拉是一个缺乏父母管教、成天打架滋事且野性十足的小丫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以为自己的父母早已去世,是叔叔阿斯里尔勋爵把她寄养在牛津大学的乔丹学院。从形象上看,她几乎每天都穿得邋里邋遢,从不主动洗澡。她的行为也如其形象一般丝毫没有淑女风范。每天她最喜欢做的是和她最好的朋友厨房帮工的儿子罗杰一起爬到牛津学院的屋顶,朝路过的院士们头顶吐李子核,或者在上课的教室外面学猫头鹰怪叫。除了这些恶作剧,她还会时不时去市场上小偷小摸,拿个苹果或者是去和其他小孩打架争斗。她胆大包天,有一次甚至解开一条吉普寨人船上的缆绳,让它沿着运河漂下去,导致水上交通全部拥堵。总的来说,“在很大程度上,她是个野蛮、贪婪的小野人,像只野猫似的打发着自己的童年”(普尔曼,2008:31)。而威尔成长在父亲缺失的单亲家庭中。由于父亲约翰·佩里在一次探险中神秘失踪,母亲承受不了打击导致间歇性精神失常,经常幻想有人迫害她们母子。年幼的威尔不得不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威尔七岁时,第一次认识到他的母亲和别人不一样,还有,他得照顾她。”(普尔曼,2008:9)在同龄的孩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母生活和情感上无微不至的照顾时,威尔却悄悄学会了如何买东西、做饭、收拾房间,并且学会了坚强独立。他非常害怕母亲的病情被别人发现举报,那样的话母亲就会被带走,威尔则会被送到陌生人家中领养。因此,他养成了保持默默无闻,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的习惯。威尔的童年可以说是孤独、封闭而痛苦的。

在历险即坎贝尔所说的“启蒙”过程中,莱拉与威尔也开始了对自我身份的追寻。“哲学意义上的成长,就是对‘主体之谜’的解密,也是一个从个体到主体的过程。人的成长就是在追寻‘我是谁,我该向何处去’,就是主体的觉醒。”(侯金萍,2010:22)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名可怜孤儿的莱拉渐渐了解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力量强大、决心推翻天堂摄政者的阿斯里尔勋爵,而她的母亲正是美艳迷人并已身居教会高层的库尔特夫人。在与父母尤其是与母亲库尔特夫人的相处中,莱拉经历了崇拜、叛逆到和解的成长过程。最后为了帮助莱拉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阿斯里尔勋爵和库尔特夫人双双献出了生命,莱拉也深刻地领会到了父母对自己的爱。威尔则在身心俱疲的一个夜晚意外与父亲约翰·佩里重逢,尽管父亲很快被女巫所害,但父亲不仅治好了威尔不停流血的伤口,也治好了威尔多年来以为父亲遗弃自己的内心伤痛。威尔向逝去的父亲表达了自己的决心:“爸爸,爸爸……父亲……我会成为一名斗士,我会的。这把刀,我会把它带给阿斯里尔勋爵,不管他在哪里,我还会帮助他和敌人作战,我会去做的。现在您可以休息了,放心吧,现在您可以安息了。”(普尔曼,2008:364)

父母温暖的爱给莱拉与威尔带来了自我身份的安全感,也给了他们接受层层考验与磨难的勇气与战斗精神,不知不觉中他们个人的身心与情感都得到了成长。事实上,精灵形象的变化也预示了这种成长。普尔曼在提到精灵这个概念的时候曾经说过:“精灵的变化象征着童年的无限可塑性,无限潜能,无限多样性与成年的确定人格之间的区别。” (Carter, 1999:190)在莱拉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精灵,他们之间血脉相连,共同成长,永不分离。精灵的外形和性格反映着每个人深层次的个性和心理需求。社会礼仪要求每个人只能触摸自己的精灵,触摸他人的精灵是绝对禁忌的,因为精灵作为每个人内心隐蔽自我的外化形式抗拒他人的入侵。由于儿童的可塑性强,内心世界的变化也更为丰富,因此儿童的精灵是可以经常变化的。就像莱拉的精灵潘特莱蒙随着莱拉境遇和心情的改变而不断变化。在莱拉放松或者想睡觉时他会变成一只蛾子,在莱拉想躲藏起来时则迅速变成一只小老鼠,莱拉想打架时则会变成一只好斗的小野猫。在莱拉情绪格外激动的时候,潘特莱蒙的变化也会更加快速,“潘特莱蒙激动地不断变化着样子:狮子、貂、鹰、野猫、野兔、蜥蜴、猫头鹰、豹——他所有的样子都变换过了,如同万花筒一般。”(普尔曼,2008:335)起初处于天真时期的莱拉希望自己的精灵永远有变化的能力,但是随着阅历的增加,经验的丰富,莱拉在不停地成长,她的精灵变化也越来越少。而莱拉对精灵变化能力的减弱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变成了慢慢接受,甚至开始憧憬。“莱拉从梦中醒来,梦里潘特莱蒙回到了她的身边,呈现的是他最终的形状,她很喜欢那形状。”(普尔曼,2008:349)这也说明了莱拉最终接受了自己的精灵即将定型的事实。与莱拉不同,威尔原以为自己所属的世界是没有精灵的。但是踏入死人世界之后,威尔却发现他的身体中也一直存在着一个精灵。当精灵被迫离开他的身体后,威尔感觉“自己心里有痛苦在堆积……这痛苦有一部分是身体上的,感觉像一只铁手攥住了他的心,把它从他的肋骨间往外拔……这种痛苦也是精神上的,有一件秘密的隐私的东西被拽到它不希望所处的众目睽睽之下。”(普尔曼,2008:229),经历了精灵从内心撕裂的痛苦,威尔真正拥有了自己的精灵,这也意味着他已经体验了死亡的特殊含义。这种体验可以使他重新审视生命的内涵,寻找生命的意义。最后在玛丽博士故事的引导下,莱拉与威尔自然地相爱了,这也意味着他们跨过了童年与成人的分界点,他们的精灵永远定型了,“她知道,在被爱人的手抚触后,他们的精灵现在都不会再变化了,这就是他们生命的形状,他们别无所求” (普尔曼,2008:362)。

由此可见,精灵的变化过程展现了莱拉与威尔完整的成长和自我发现的过程,而精灵的最终定型则意味着他们已从童年迈入了成人世界,完成了个人从“天真”到“经验”的成长过程。

2 社会责任的成长——从个人到群体

在《千面英雄》中,坎贝尔提到:“最高的启蒙不是顾及自己,而是献身更大的群体……个体不是只顾及自己,而是考虑献身于他所处的社群整体。”(坎贝尔,2016:136)成长中需要担负的责任也是普尔曼在《黑暗物质三部曲》中非常强调的一个方面,“在他看来,‘从天真到经验’这个成长的过程虽然是自然而然的,但也需要儿童相当程度的自觉参与和担当;这不是一个只需等待和浑浑噩噩度日就可以到来的转变,也不是一个只需依赖成人全程指引就可以完成的过程”(程诺,2013:74)。也就是说,普尔曼认为在成长过程中每个人都需要去主动承担一定的责任,而书中莱拉与威尔的成长与肩负的社会责任恰恰阐明了普尔曼的这一观点。

坎贝尔认为英雄启程前必将先受到“历险的召唤”,“熟悉的生命范围被突破,旧有的概念、理想和情感模式不再适用,超越阈限的时刻即将到来”(坎贝尔,2016:43)。对于莱拉来说,这个召唤首先便来自于对朋友强烈的责任心。在最要好的朋友罗杰神秘失踪后,莱拉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去解救罗杰,她朝着未知的北极而去,为此也经历了重重险境。尤其是到达伯尔凡加后,为了从教会用来切割儿童及其精灵的实验室救出罗杰及其他儿童,莱拉经历了一次极其恐怖的切割威胁。三个残忍的教会人员把莱拉和潘特莱蒙强行分离开,分别丢到切割机器的两边。莱拉看着切割用的银质刀刃缓缓上升,想着自己的生命将要结束,内心极度惊慌恐惧。尽管在最后一刻被库尔特夫人救了下来,莱拉的身心还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莱拉无法控制地呻吟着,颤抖着,就像刚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那水是那么的冷,她的心几乎都要被冻僵了。”(普尔曼,2008:240)尽管如此,莱拉还是坚持完成了解救罗杰和被关押儿童的任务,并将实验室摧毁。然而不幸的是,当莱拉带着罗杰见到被流放在斯瓦尔巴特群岛的父亲阿斯里尔勋爵后,为了打开前往宇宙其他平行世界的通道,阿斯里尔勋爵竟然不顾莱拉的苦苦哀求与反抗,将罗杰与其精灵残忍杀死,莱拉心中万分愧疚。罗杰的死亡使莱拉的内心背负了沉重的愧疚和罪恶感。“是我把他带到那儿去的,带到斯瓦尔巴特群岛,他是在那儿被杀的,他的死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对他说声抱歉,那将是不对的……我得下到死人世界去找到他,然后说声抱歉。”(普尔曼,2008:132)明知去到死人世界凶多吉少,极有可能有去无回,莱拉还是下定决心要排除万难找到罗杰。

去到死人世界象征着进入坎贝尔英雄理论中的“鲸鱼之腹”。“(英雄)通过神秘的阈限进入了重生之地,在全世界,鲸鱼的肚子这种子宫的化身象征重生之地。英雄没有征服或驯服阈限的力量,他们被吞到未知的事物中,几乎丧命。”(坎贝尔,2016:75)。在幽深恐怖的死人世界,莱拉经历了人生最严峻的考验。为了让船夫载她们度过唯一进入死人世界的通道,莱拉不得不与日夜相伴从未分离的精灵潘特莱蒙分开。这种分离对于莱拉来说是无法想象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莱拉在做她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事情,她痛恨自己,痛恨这件事,为潘、与潘、因为潘而痛苦……威尔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正把她的心从胸口里撕裂出来。”(普尔曼,2008:228-229)然而这种痛苦也给莱拉带来了突破性的成长,她最终也因此获得了如巫师般可以与精灵保持距离的超常能力。死人世界之旅了结了莱拉向罗杰道歉的心愿,当莱拉看着罗杰的鬼魂第一个离开死人世界获得解脱,她焦虑愧疚的心灵终于卸下了背负多时的沉重枷锁。当然,莱拉解救的不仅是罗杰的鬼魂,也是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类灵魂。“死者获得了生命,这也意味着生者获得了某种形式的永生。”(郭星,2010:109)

莱拉的社会责任心也体现在对披甲熊埃欧雷克的帮助。埃欧雷克本是披甲熊王国的王子,但邪恶残忍又诡计多端的篡位熊王埃欧弗尔通过谋杀和阴谋篡夺了原本属于披甲熊埃欧雷克的王位,并将埃欧雷克逐出斯瓦尔巴特群岛。为了帮助埃欧雷克夺回王位,莱拉独自在斯瓦尔巴特群岛与埃欧弗尔巧妙周旋。面对狡猾而凶恶的对手,莱拉控制住内心的慌乱与恐惧,显示了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沉着与冷静,并且敏锐地把握了埃欧弗尔贪婪虚荣的性格缺陷,在真理仪的帮助下,以为之做精灵为借口,诱使埃欧弗尔与埃欧雷克单独决斗,最终帮助埃欧雷克夺回了王位,也使披甲熊王国摆脱了残暴统治,重新有了生机。

威尔的历险则开始于一只花斑猫的引路,正如坎贝尔所说:“在历险中,作为引路者而突然出现的形象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它标志着新的人生阶段和时期。”(坎贝尔,2016: 46)在跟着猫的路线来到另一个平行世界后,威尔开始了他的逃亡同时也是成长的历程,他的社会责任感也开始一步步增强。起初威尔的责任感主要体现在对母亲的关心与照顾。但是在拥有魔法神刀后,威尔便勇敢地担当起了作为持刀者该尽的责任,也经受了每个持刀人必须经受的痛苦和考验。为了从图利奥那里夺回被抢走的神刀,威尔与比他大得多的图利奥进行了一场可怕的搏斗,最终虽然得到了神刀但也付出了失去两个手指的惨重代价。手指的伤口一度血流不止难以愈合,失血过多使威尔经常头晕目眩。尽管尝试了多种方法,包括女巫通过施行咒语来医治等,威尔的伤口还是不停流血,令他全身血迹斑斑,痛苦不堪。这些苦难正是持刀人必须经历的考验。正如前一任持刀人在临死前告诉威尔的,“你有了这把刀,你就是持刀者,你就不该再是个孩子了”(普尔曼,2008:210)。成为持刀者意味着威尔的成长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伴随而来的是肩上更重的责任。作为持刀人,威尔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因为用刀子在各个世界中切割时,持刀人必须集中全部意念,毫无杂想,一旦心有旁骛,便会增加切割阻力,引起刀子碎裂。在熊王埃欧雷克帮助下,魔法神刀重新得到了修复,威尔倍加珍惜这个失而复得的机会,小心呵护着魔法神刀,没有再让神刀出现任何的意外。在完成一切任务后,威尔知道魔法神刀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作为持刀人,最后一项责任便是让魔法神刀断裂,以免再有人利用刀子在不同世界切割口子,引起尘埃的流失和妖怪的出现。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将与莱拉分隔在不同的世界,永远不能再相见。这对于已与莱拉深深相爱的威尔来说是极其残酷的。但威尔还是选择了完成持刀人的最后一项责任,在关上通往莱拉世界的最后一扇窗户后,“(威尔)点点头,然后右手握刀,用左手按住那滴仍然留在他脸颊上的泪珠。这次,随着咔嚓的扭断声,刀子碎了,刀片散落到地上,在被另一个宇宙的雨水淋湿的石头上闪着光”(普尔曼,2008:413)。

为了完成拯救所有人类灵魂的历史职责,威尔一直承担着保护和协助莱拉的责任,为此多次遭遇险境甚至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为了帮莱拉拿回被查尔斯爵士偷走的真理仪,威尔和莱拉冒险来到天使之城。天使之城阴森诡异,威尔始终走在前面开路,让莱拉小心跟在他后面,这样当突然出现袭击时,他可以保护好莱拉。在以失去两个手指并且伤口血流不止为代价得到魔法神刀后,威尔忍着剧痛,当晚便返回查尔斯爵士的花园冒着巨大风险帮莱拉拿回了真理仪。当莱拉失去意识被库尔特夫人囚禁在山洞之后,刚刚失去父亲的威尔强忍住丧父之痛,果断与天使巴尔塞莫斯以及熊王埃欧雷克一起前往营救莱拉。在带着恢复了意识的莱拉逃离的过程中,为了摆脱追杀的瑞士卫兵,威尔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用手枪打死了一个士兵,尽管这样做让他非常痛苦。“威尔不想这样。他的身体反感他在本能的驱使下所做的事情,然后他跪倒在地,又是一阵干涩、酸楚、痛苦的呕吐,直到他的胃和心都变得空空荡荡。”(普尔曼,2008:129)在死人世界之中,威尔也无微不至地保护着莱拉。在莱拉因为撒谎被鹰身女妖揪下一把头发导致头皮流血后,威尔立刻拿出一小罐血苔藓药膏帮她止血,并且安慰她平复她的情绪。当莱拉提出要带领所有鬼魂走出死人世界时,以一个样子像僧侣的男人的鬼魂为首的一群鬼魂指责莱拉是“邪恶本人的代理人”(普尔曼,2008:259)并企图带领其他鬼魂离开,就在莱拉迷惑动摇的时刻,威尔及时给了她鼓励和支持,莱拉也才重新有了拯救所有鬼魂的动力。可以说,在成长的过程中,莱拉与威尔的责任感一步步加深,也最终一起完成了修复世界的责任。

3 人类信仰成长的象征——从堕落到救赎

在《黑暗物质三部曲》中,莱拉与威尔的成长体现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自我发现与社会责任感的增强,也体现了人类用“替罪羊”原型来救赎罪恶获得成长的集体无意识,这是“一部关于信仰的生动对话”(Donna et al.,2007:23)。

分析心理学创始人荣格认为,人的无意识有个体和非个体两个层面。前者只到达婴儿最早记忆的程度,是由冲动、愿望、模糊的知觉以及经验组成的无意识,后者则包括婴儿实际开始以前的全部时间,即包括祖先生命的残留,它的内容能在一切人的心中找到,带有普遍性,故称“集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是人类心理的一部分……从来不曾为单个人所独有,它的存在毫无例外地要经过遗传。个体无意识的绝大部分由‘情节’所组成,而集体无意识主要由‘原型’所组成”(荣格,2014:12)。神话评论家诺思罗普·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中则提到了“替罪羊原型”的概念。他认为“原型是一种典型的反复出现的形象”,替罪羊原型往往本身并无过错,但会在集体无意识的迫害下成为人类赎罪的牺牲品(弗莱,2006:142)。在《黑暗物质三部曲》中,莱拉与威尔首先扮演了人类始祖夏娃与亚当的角色,他们象征了人类堕落的根源,但他们是在成长中相识相爱,却又不得不承担起拯救全人类的重担而放弃自己的爱人,他们的身上也隐含着“替罪羊”的原型,他们彼此之间的爱便是人类赎罪的牺牲品。同时,这种爱欲的献祭又是他们主动做出的选择,莱拉与威尔同时又扮演了耶稣基督的形象。在《圣经》中,上帝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耶稣道成肉身,为了救赎世人的原罪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通过将三种原型集为一体并颠覆它们的传统含义,普尔曼描绘了全人类从堕落到救赎的成长历程。

在《黑暗物质三部曲》中,女巫一族和教会人员都预言了莱拉将是改变人类命运的关键人物。在飞往斯瓦尔巴特群岛的气球上,女巫塞拉芬娜·佩卡拉就曾告诉气球驾驶员斯科尔比先生:“关于这个孩子,有一个奇怪的预言:她注定要左右最终的命运。”(普尔曼,2008:265)而教会的弗拉·帕维尔神父也曾在宗教纪律法庭提到:“这个孩子处在亚当之妻、众生之母、罪恶之源—夏娃—的位置。”(普尔曼,2008:55)而庭长麦克费尔神父则如临大敌般宣称,“说说这个孩子。我想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将被诱惑,而且如果前车可鉴的话,将沉沦且其沉沦会使我们全部毁灭的夏娃。”(普尔曼,2008:58)这些对话无疑都清晰地展示了莱拉作为新一代夏娃的特殊身份。莱拉与威尔一起经历了层层磨难与考验之后,对彼此的感情早已埋在心底,此时马隆博士又用亲身经历的爱情故事引导了他们,两个年轻人自然而然地相爱了。正如《圣经》中,是夏娃先给亚当品尝智慧果一样,莱拉先走出了第一步,她勇敢地将一个小红果温柔地送到威尔嘴边。威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给予了热烈的回应。“爱这个词把他的神经燃烧起来,他的全身都为它而激动,他用同样的话回应了她,一次又一次吻着她热乎乎的脸,爱慕地吮吸着她身体的味道、她温暖的散发着蜂蜜香味的头发和她带着小红果子味道的甜甜的湿润的嘴唇。”(普尔曼,2008:376)莱拉与威尔的相爱似乎呼应了《圣经》和《失乐园》中夏娃与亚当的“堕落”,但是在《黑暗物质三部曲》中,莱拉与威尔的相爱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堕落,而是自然美好理性的选择,并且给人类带来了新的希望。普尔曼试图表明人类始祖的堕落“并非灾难,而是一种解放”(舒伟,2015:40)。“这堕落通向优雅,通向智慧,而不是通向罪恶、死亡、悲惨和地狱”(Squires,2003:116)。由此可见,普尔曼肯定了人类对爱的追求和向往,他崇尚的是一种更加和谐的爱的宗教。

普尔曼甚至巧妙将极力阻止莱拉与威尔“堕落”(相爱)的戈梅兹神父描述为真正的人类罪恶。作为教会委派的杀手,戈梅兹神父在发现莱拉与威尔后便一直跟踪他们,并且千方百计寻找他们离开穆尔法们单独相处的时机以便下手谋杀莱拉。莱拉与威尔对此一无所知,他们狂热地沉浸在热恋中,渴望与对方单独在一起,戈梅兹神父也差点得手。幸好天使巴尔塞莫斯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莱拉与威尔,他与戈梅兹神父进行了殊死的搏斗,最终战胜了戈梅兹神父,保护了莱拉与威尔的安全,但是巴尔塞莫斯也因此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对于险些遭遇的谋杀,莱拉与威尔却毫无察觉,他们正在亲密地拥抱与亲吻,用肉身表达着爱欲。此时马隆博士惊讶地发现:“天空那可怕的尘埃洪流停止流动了,它并不是静止的,玛丽用琥珀镜片扫视着整个天空,看见这儿一个尘埃流,那儿一个漩涡,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涡流,它在永恒的运动中,但是它不再流走,事实上,如果硬要说它像什么的话,它像雪花一样在飘落。”(普尔曼,2008:380)由此可见,爱是使尘埃暂时停止流失的一股力量。

但是要真正救赎尘埃、救赎人类,只能关闭一个个不同世界之间的窗口。天使哈法尼亚告诉莱拉与威尔:“如果你们帮助你们世界里的每一个人,帮助他们认识和理解自己,理解别人,理解万物的运作方式,教授他们仁慈而不是残酷,耐心而不是仓促,快乐而不是无礼,最主要的是怎样保持心灵的开放、自由和好学求知……它们就会更新到足以弥补从切开的口子流失的东西。然后就可以留下一个窗户不关。”(普尔曼,2008:399)对于这个来之不易唯一可以保留的窗口,热恋中的莱拉与威尔多么渴望是通往彼此世界的,然而人类灵魂如果要得到永生,则死人世界必须有一个通往其他世界的窗口,于是这对年轻的恋人做出了理性而痛苦的决定,将唯一的窗口留给了死人世界,而彼此却在有生之年永不能再见。显然,他们选择的是作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替罪羔羊,将彼此的爱情献祭给了解放人类灵魂的大爱。他们的选择象征了人类从儿童到成人,从天真与无知到经验与知识所必须经历的痛苦与顿悟。

4 结语

坎贝尔认为在经历冒险后,英雄最终会回归社会并与社会重新融合,“(英雄)离开凡人的世界,进入某种力量之源,然后返回凡人的世界,生命得到了提升”(坎贝尔,2016:27-28)。在《黑暗物质三部曲》中,故事的结尾威尔选择回家照顾身体和精神状况都欠佳的母亲,而莱拉则选择回归到从小抚养她长大的乔丹学院,院长和汉娜夫人很快感觉到了莱拉的成长与变化。“他们望着她:她的眼睛比平时更明亮,她的下巴扬得高高的,……而院长还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他发现这个孩子潜意识的孩子气不见了……但是他深爱着这个女孩,对即将出落成美丽的大姑娘的莱拉感到半是骄傲半是畏惧。”(普尔曼,2008:416)

纵观《黑暗物质三部曲》,普尔曼笔下的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都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在不断成长的,除了莱拉与威尔以外,书中其他成人如莱拉的母亲库尔特夫人、威尔的父亲约翰·佩里、玛丽博士以及披甲熊埃欧雷克等也有一些明显的成长过程,当然这个过程通常是艰辛曲折并且伴随着激烈思想斗争后有所牺牲的,因为 “成人本身,在达到自身某种程度的‘再成长’的过程也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程诺,2013:74)。而不同人物之间的成长又交错引领着主人公莱拉与威尔走向成熟。正如同《荷马史诗》和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一样,两位主人公历经了重重考验与磨难,最终获得了自我的发现与成长,也承担了历史赋予的社会责任。而《圣经》中的夏娃与亚当也是莱拉与威尔的成长原型。莱拉与威尔在成长中相爱,又在相爱中成长,尽管他们之间的爱并不是人类真正的堕落和原罪,而是人类“从无知到智慧的过程”(贾晓飞,2010:18),但莱拉与威尔最终选择了做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替罪羔羊,将彼此之间的爱献祭给了人类灵魂解放的大爱,为本书的成长主题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Carter, J. 1999.AnIntroductiontoPhilipPullman[M]. London: Routledge.

Cantrell, S. 2010. Nothing like Pretend-Difference, Disorder, and Dystopia in the Multiple World Spaces of Philip Pullman’s His Dark Materials[J].Children’sLiteratureinEducation(41):302-322.

Colbert, D. 2006.TheMagicalWorldsofPhilipPullman:ATreasuryofFacts[M]. New York: the Berkley Publishing Group.

Donna, F. & K. Jason. 2007.KillingtheImposterGod:PhilipPullman’sSpiritualImaginationinHisDarkMaterials[M]. San Francisco: Jossey-Bass.

Gooderman, D.2003. Fantasizing It As It Is: Religious Language in Philip Pullman’s Trilogy, His Dark Materials[J].Children’sLiterature(31):155-157.

Haldne,M.2006. From Plato to Pullman—The Circle of Invisibility and Parallel Worlds: Fortunatus, Mercury, and the Wishinng-Hat, Part II[J].Folklore, 117(3):261-278.

Lenz, M. & C.Scott. 2005. “HisDarkMaterial”Illuminated:CriticalEssaysonPhilipPullman’sTrilogy[M]. Detroit: 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

Oziewicz,M. & D. Hade. 2010. The Marriage of Heaven and Hell?Philip Pullman, C. S. Lewis, and the Fantasy Tradition[J].Mythlore(28): 39-54.

Squires, C. 2003.PhilipPullman’s“HisDarkMaterialsTrilogy”:AReader’sGuide[M]. London: Continuum.

Wood, N.2001. Paradise Lost and Found: Obedience, Disobedience, and Storytelling in C.S. Lewis and Philip Pullman[J].Children’sLiteratureinEducation, 32(4):237-259.

程诺. 2013. 从“天真”到“经验”:奇幻儿童文学的自我超越——论菲利普·普尔曼《黑暗物质三部曲》[D]. 上海:复旦大学.

郭星. 2010. 二十世纪英国奇幻小说研究[D]. 天津:南开大学.

侯金萍. 2010. 华裔美国小说成长主题研究[D]. 广州:暨南大学.

贾晓飞. 2010. 试析菲利普·普尔曼《黑质三部曲》的乐园意象[D]. 广州:暨南大学.

弗莱. 2006. 批评的解剖[M]. 陈慧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

普尔曼. 2008a. 黄金罗盘[M]. 周景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普尔曼. 2008b. 琥珀望远镜[M]. 陈俊群,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普尔曼. 2008c. 魔法神刀[M]. 周倩,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荣格. 2014. 分析心理学与诗的关系[M]. 杨梦茹,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

舒伟. 2015. 从工业革命到儿童文学革命:现当代英国童话小说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坎贝尔. 2016. 千面英雄[M]. 黄钰苹,译.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

猜你喜欢

莱拉坎贝尔威尔
完美主义者
完美主义者
威尔森林的骗子大叔
坎贝尔 从草根球星到房产大亨
莱拉和我是如何环游世界的
威尔·史密斯是怎么把自己玩坏的?
家庭系统理论视阈下解读《骨》中莱拉的转变
坎贝尔和他的幸运玩偶
↓点灯——派威尔(英国)
狼王贝蒂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