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萍:最大的舞台在心中
2017-08-14张道正
对于成功,杨丽萍处之泰然。她表示自己只是“热爱舞蹈”,才下意识地在舞台上表演、传播舞蹈。
漫天飞雪,扬扬洒洒,“孔雀公主”曼妙地出场,在时间的空谷中,跳跃、奔跑、穿行……这是杨丽萍领衔主演的大型舞剧《孔雀之冬》的场景。
《孔雀之冬》脱胎于舞剧《孔雀》“春、夏、秋、冬”四幕中“冬”的篇章,近两个小时的演出,杨丽萍撑满全场。旋转、侧腰、柔软的背转手……一气呵成。59岁的杨丽萍宝刀不老,再度跳起“孔雀舞”,舞姿翩跹似仙女下凡,令人惊艳。在2017年4月20-22日的天津演出中,津门观众热情争睹“孔雀公主”,一票难求。
永远的“孔雀公主”
1958年,杨丽萍出生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一个小村落,父母都是白族,早年生活坎坷,刚满11岁就和母亲一起挑起了家庭大梁,外甥女彩旗曾表示“姨妈一直是支撑整个家庭的人”。
这位从少数民族村落走出的中国舞蹈艺术家凭借独舞《雀之灵》一举成名后,获誉无数。1992年,杨丽萍成为大陆第一位赴台湾表演的舞蹈家,1994年凭借独舞《雀之灵》荣获中华民族20世纪舞蹈经典作品金奖。2003年和2009年她相继编导并主演原生态歌舞《云南映象》、《云南的响声》,大获成功。
杨丽萍以“孔雀舞”闻名,其舞蹈风格多源于自然和真实的生活,擅长将舞蹈中原本动态的艺术表现形式转化为静态,被誉为继毛相、刀美兰之后的“中国第二代孔雀王”,是中国大陆第一个举办个人舞蹈晚会的舞蹈家,多年来她出访各国进行艺术交流,相继在菲律宾、新加坡、俄罗斯、美国、加拿大、日本、中国台湾等国家和地区举行专场舞蹈晚会上千场。
杨丽萍还自编自导自演了电影《太阳鸟》,并在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上荣获评委会大奖。但“孔雀”是杨丽萍在舞台上最为经典的艺术形象,她本人也被誉为“孔雀公主”。
拒绝被神话
“孔雀”成为杨丽萍的一个标签,也让杨丽萍闻名世界。但杨丽萍笑言:大家不要认为我只会跳孔雀舞,其实我跳过很多舞,我这么喜欢孔雀是因为它是我们民族的东西。西方,最具代表性的是天鹅,我们东方,当然就是孔雀,这跟文化是有很大渊源的。
如今,年近六旬的杨丽萍却宛若青春永驻,永远是“孔雀公主”的本色,艺术之路也长青不衰。面对数不清的赞誉,杨丽萍却拒绝被神话:“大家不要神化我,期望青春不老是不现实的,我也会面对衰老和死亡。”
对于成功,杨丽萍处之泰然。她表示自己只是“热爱舞蹈”,才下意识地在舞台上表演、传播舞蹈。
“我们跳舞是为了歌颂生命的美好。”杨丽萍认为,舞蹈需要发自内心的、很真诚的一种东西,这些都来自于祖先们的生活,他们历经生命的过程,看到蚂蚁怎么走路,蝴蝶怎么蜕变,孔雀怎么成长,用肢体把它们表现出来,这些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视觉上的经验,而是非常有哲理,非常有生命的。
自己的成名,杨丽萍也曾用“生逢其时”来形容。面对外界对其“朝圣”般的赞誉,她却这样“风轻云淡”地描述自己:“我只是一棵小草,一只蚂蚁,一只蝴蝶,一只孔雀,是大自然中的一个生命”。
2017年4月21日,笔者在天津采访杨丽萍时,她卸掉优雅的孔雀妆,一袭素衣亮相,身段苗条,皮肤白皙,头戴着一顶小花帽,远远地看上去仍像一个少女。
有人惊讶于杨丽萍的每次出现都仿佛充满“仙气”,除了窈窕的身形、绚丽的民族装束、让人过目不忘的手指甲,话题也越来越多地偏向她的年龄,人们总是诧异这个被很多人从小在电视里见到的人为什么不老?
“谁都会老、会死,我已经快60岁了。”杨丽萍微笑着报上自己的年龄,身边还是引起不少惊呼。她太不符合人们对“老人”的印象了。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孔雀女王”的标签已经在杨丽萍身上贴了40多年。
杨丽萍对于生老病死已经不会表现出太多忌讳。“我已经没有了过去对死亡的恐惧,接下来是70岁,80岁,生死已经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事情……”
《孔雀之冬》正是她自己在人生这个阶段,对生命和时间的感悟,作品通过孔雀垂死、死亡、涅槃、重生的过程,表达了她對于生命意义的叩问和思考。
杨丽萍说,这些年,外界对她的传闻神乎其神,甚至有消息称,她为了保持身材“一顿饭吃十粒米”。这是外界对她的“神化”,对于自身的保养,她认为跟她从事的职业有非常重要的关系,“因为每一个舞者都爱护自己的‘羽毛”。
对于外界好奇的“长指甲”,杨丽萍笑言,手指甲不只是一个装饰,而是舞蹈的需要,将身体的每一寸变化都融入到舞蹈之中。“长指甲在舞台上会有一种延伸的感觉,体现出了孔雀的灵动,是我们普通的手不能表达出的一种状态。”
对于舞蹈艺术,杨丽萍不懈地精益求精,在舞台上的一举一动她对自己跟同伴都严格要求,即便连续排练到深夜,第二天却依旧神采奕奕。上台演出前她给饮食都下了“禁令”—“因为人只要一吃饭一喝水,不管多瘦,胃就会鼓出来,不好看。”
自称是农民
然而,舞蹈并不是杨丽萍人生的全部,她是一个极度热爱生活的人。舞台之外,她所处的那片远离尘世的世界让人魂牵梦绕。
“现在大家有很多途径去了解我的生活,我觉得很多人把我神化了。其实我的我生活并不奢侈,也不是很贵。我不是很喜欢都市,我喜欢在农村建房子,我就是农村出来的嘛。”杨丽萍称,早年间在北京的时候,自己就不在城里住,城里的房子是工作单位分配的,大部分时间她住在乡下。
北京郊区有一块地,杨丽萍跟当地的农民住在一起,一起种粮食、摘果子。“我喜欢这种纯天然的生活。”杨丽萍说,离开北京后,她回到家乡云南和母亲住在一起,准备安度晚年,在大理洱海边的村里盖了房,没想到现在这所房子出名了。
“我是一个极度热爱生活的人,我亲自种花,种菜,我希望自己的生活表现出特别超然、超脱的状态,在艺术上追求自然天成,其实孔雀这个角色就特别接地气,我的艺术创作跟生活有很大关系,这是我喜欢的生活状态。”杨丽萍说,少数民族里,很多人的生活就是舞蹈里那样,不少80岁的老奶奶现在仍然在跳舞,对于舞者来说,这些美好的东西,是用一生来传承的。
接班人不是小彩旗
一般而言,舞蹈演员的艺术生涯其实并不长,但杨丽萍是个例外。几年来,关于她什么时候退休、如何寻找“接班人”的话题也有不少。几乎每一次演出,都会有人猜测这是不是杨丽萍的收山之作,然而她总是会再次带给人们新的惊喜。
常有人猜测杨丽萍究竟要跳到多少岁才会退休,杨丽萍笑称这样的人其实是在替她纠结。
“跳舞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杨丽萍说,我对舞蹈的理解,已经不局限于舞台这个空间了,这个太小了。更大的舞台,是我的内心,自己的灵魂,这才是最大的舞台,所以,我不会纠结什么时候该跳,什么时候不该跳。
“舞蹈是我与外界沟通的一种语言,与我的内心也沟通,它是特别好的语言。特别是上了舞台之后,你与自己的灵魂对话,但冥冥之中又在与观众做交流,这种感觉特别美好。”杨丽萍这样描述。
杨丽萍的团队中有很多年轻舞者,人们一直关心会不会有下一个“杨丽萍”,但也有很多人说,杨丽萍是不可复制的。
对于接班人问题,杨丽萍也一直在做“艺术传承”工作,但并不是技艺上的传承,她更看重的是对舞蹈精神的理解。
“我的艺术是非常实在的,像彩旗(杨丽萍侄女)在演出中能够转圈两个小时,她并不是单纯地在表演展示她技术有多好,而是有时间的象征在里面。”杨丽萍说,中国的民间是非常尊重传承和延续的,但民间舞蹈的传承并不是让它停滞在某个阶段。
“我从小和大人学跳舞,也在长辈的教导下学到了孔雀舞,但我在大众面前跳的孔雀舞并不是纯粹的民间舞蹈,而是有个人的创造在里面,让大家接受和喜欢。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一个民间舞蹈的守望者和传承者。”杨丽萍坚信,传承并不在于学会了几个动作或学会了孔雀舞,更重要的是精神的传承、文化意义上的传承。
“我们一出生、一会走路就跳舞,大家看到的孔雀舞就是我小时候从村里大人那里学会的最民间的舞蹈,我长期在传统文化氛围的浸染中,最终我延长、传承了他们的东西。所以,在传承上,我不会刻意让年轻人去学我的某个动作,那样就太肤浅了,我对传承、接班人的理解,更多的是在乎我们的年轻人里还有没有这种精神。”杨丽萍笑言:“我现在非常乐于给年轻人搭台。”
至于外界传闻“杨丽萍放弃小彩旗做接班人”的说法,杨丽萍认为,“小彩旗有自己的个性,她也有许多自己的作品。我们是精神上的传承,并不是技艺上的模仿。她并没有去学我的孔雀舞,当然我也没法像她那样转啊!”
杨丽萍也希望小彩旗不是简单地去旋转,而是在其中思考时间的意义,从而领悟更多的人生意义,才能游刃有余地创作更好的作品。“角色本没有美丑,只要投入进去都是美的。不管是主角还是配角,不管动作是简单还是复杂,当每个舞者都全心全意舞出自己的时候,才是一场成功的演出。”杨丽萍的教诲让小彩旗将转圈演绎到了极致,成为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如今小彩旗已长大成人了,对于她将来的发展,杨丽萍说:“她18岁了,自己可以选择发展方向,她比较喜欢影视表演,很多人来找她拍电视剧,将来她无论是往影视表演的方向发展,还是专职做舞蹈演员,还看她自己。”
不排斥商业
近些年,杨丽萍带着演员在全国各地商演,也有人对此有异议,认为艺术不能过度商业。
杨丽萍却有着自己的理解,她认为艺术与商业并不矛盾。演出就是和观众沟通,我们必须要生产出来艺术和商业价值,没有人觉得没有票房是光荣的,对我来讲也一样。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这种感觉,是我面对艺术最简单的方法,但是,我希望我比较科学的回收。”在舞蹈的推广上面,杨丽萍一直在坚持,她有一句名言:“他们是跳舞的,我是跳命的。”
楊丽萍不能忍受作品哪怕有一丝的不完美,为编排《云南映象》,她曾用一年多时间走遍云南采风;创作《藏谜》时,她也曾多次深入藏族群众聚居区。她执着,开始创作《云南映象》时,为了追求原生态的舞蹈,她从村寨中挑选原本种地的村民演出;自感看不到商业前景的投资方临时撤资,她拿出自己的积蓄,还卖掉了大理的房子。
在艺术之路的追寻上,杨丽萍做到了极致,她的一生就是艺术的写照。从11岁被选入西双版纳州歌舞团,却因执着地完成动作被以为“自我表现”而遭排挤;从1979年演出《召树屯与喃木诺娜》,因一线演员生病临时上场却惊艳四座;从1981年被中央民族歌舞团调入北京,并以“孔雀舞”闻名;从1986年自编自导自演独舞《雀之灵》,在全国舞蹈大赛中以黑马之姿拔得头筹。这只是命运的巧合吗?
杨丽萍曾说:“小时候,我奶奶在我手心上画了一只眼睛,她告诉我,跳舞是与神对话,所以我不敢马虎。”
张道正 中国新闻社天津分社采编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