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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艺术的通透生命力

2017-08-14郭婷

书城 2017年8期
关键词:惠特尼新馆爵士乐

郭婷

纽约,哈德逊河落日熔金。每周四,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会延长开放至深夜。刚巧赶上新馆落成。新馆坐落在原先的肉类加工区,沿路不少讽刺现代艺术的摊贩。比如,大幅假冒波洛克的作品,就是满纸画圈,讽刺波洛克的艺术风格,让人忍俊不禁。最美好的是美术馆前有卖吃食的小贩,印度羊肉饭六美金一份。街角有人表演,可以坐下边吃边欣赏,吃完再回去继续参观。

二○一六年四月的特展叫“开放计划”(Open Plan)。走上楼才发现有传奇爵士乐大师西索·泰勒(Cecil Taylor)一生的回顾,从唱片、访谈,到医院里消瘦苍老的样子。看到排队的人群挡住了一半房间,才意识到今天泰勒会亲自演出,且无需另外购票。

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情景。随着鼓声响起,落日逐渐西沉入哈德逊河,美得惊心动魄。由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设计的新馆三面都是透明的落地窗户,任何角度都能将金色的河面饱览无遗。如此大胆而富有想象力的设计,让人仿佛坐在河面上,融入水天一线。

惠特尼与新锐艺术

惠特尼美术馆,一九一八年由美国名流格特鲁德·范德比尔特·惠特尼(Gertrude Vanderbilt Whitney)发起。当时只是个画室俱乐部,致力于推广尚未受到关注的美国本土现代艺术。惠特尼本人青睐激进艺术,包括社会现实派的一个分支,垃圾箱画派(Ashcan School)。垃圾箱画派成立于一九○○年左右,由罗伯特·亨利(Robert Henri)等八大领军人物组成,用现实主义笔法描绘纽约的生命力和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包括纽约街头的贫困景象。除此之外,惠特尼也收藏了斯图亚特·戴维斯(Stuart Davis)和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等现代主义画家的作品。爱德华·霍普(Edward Hopper)是二十世纪初该俱乐部中为数不多的知名画家之一,他日后的声名大噪也与惠特尼俱乐部密不可分。一九三一年,俱乐部在纽约上东区成立了博物馆。

今天,惠特尼美术馆与大都会博物馆、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古根海姆美术馆并列为曼哈顿四大美术馆。每年的惠特尼年展和双年展都是艺术盛事,他们也一直致力于挖掘不为人知的本土艺术家,并推出反思当下社会的展出,如二○一六年的“人们的兴趣:惠特尼肖像收藏展”(Human Interest: Portraits from the Whitney Collection),就展出了诸多反思美国暴力文化的作品。譬如罗伯特·贝克(Robert Beck)的《十三个枪手》(Thirteen Shooters)—因校园枪击案而定罪的青少年群像。

西索·泰勒:艺术的生命力

如果我进入这束光,未经许可地

发现一声

气体的低语

和吉光片羽的轻拂

不经意地

形成自

奥义的漩涡

—西索·泰勒

作于二○一六年二月

“六十年代,Down Beat这样权威性的艺术杂志赞美着我的音乐,而我,当时还在餐馆里洗着盘子。”—回忆起当年,西索·泰勒带着幽默和淡然。

西索·泰勒是第一位将复调音乐结构运用在即兴爵士乐中的音乐家之一,古典音乐科班训练出身,曾有评论家认为他能与莫扎特和巴赫齐名。泰勒可以用钢琴演奏表达出打击乐的效果,以长段不规则的音调集群制造出看似不协调的即兴钢琴曲。

泰勒的父亲是名厨师,每天长时间的工作后会为他哼摇篮曲,比如当时流行的路易·阿姆斯特朗(Louie Armstrong)和朱迪·加兰(Judy Garland)。他的母亲则教他学会钢琴,但希望他能选择医生或律师这样更稳定的职业。泰勒少年时母亲因癌症去世,他的艺术家叔叔搬进来与他们合住,带给他音乐上的影响。在公立学校念书的他学习了古典乐,之后又升入了纽约音乐学院(New York School of Music)。在那个时候,泰勒读到他所崇拜的著名音乐家威灵顿(Duke Ellington)说,爵士音乐家也需要学院式训练,这促使泰勒选择进入新英格兰音乐学院(New England Conservatory of Music)继续学习。在那里,他学习了当代古典乐,用钢琴开创激烈的即兴曲风,这种曲风最终影响了爵士乐的走向。

离开学校后,毕业即失业的他边打工边在社区咖啡馆和酒吧里演奏。一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被Down Beat杂志评为年度人物时,西索·泰勒都还过着朴素的“洗盘子”的生活。但是,他在一九五五年发行的第一张唱片《爵士先锋》 (Jazz Advance),由钢琴、萨克斯管、低音贝斯和架子鼓组成四重奏,即成爵士史上的传奇经典。泰勒和他的团体在现场表演中更加大胆—当时的观众都将爵士乐视为轻松娱乐,而他们却用透露古典式严谨的即兴作曲,表现激荡人心的洒脱和精彩,改变了大众对爵士乐的认识。

泰勒已经八十七岁了。那晚,哪怕是乐评人也不知道该期待些什么。这是他过去四年中的第四次公开演出,最后一次是在二○一五年六月,奥尼特·科尔曼(Ornette Coleman)的葬礼上做了一次个人演出:他们曾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起掀起了爵士乐革命。

泰勒出现时由助手搀扶着,还拄着拐杖。尽管身体虚弱,可当他坐在琴凳上,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在金色河面上神采飞扬;当他的手触摸到键盘,他就是指揮管弦乐队的钢琴打击手,柔和而生动地急速变化着跨越八度的音符。仿佛有舞者跳跃在落日照耀的河面,金色的波粼和他的音乐一起漫进了玻璃。整层楼挤满了人,但是听不到一点杂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沉浸在着了魔的哈德逊河中。泰勒的作品是不规则而随意的,又是大胆和矛盾的。有时富于戏剧性,有时富于讽刺性,跨越了节奏的界限。

伦佐·皮亚诺:城市生命力

由意大利建筑师皮亚诺设计的新馆似乎最能契合泰勒的生命力:东海岸相对自由的氛围给了泰勒施展才华的可能性,皮亚诺通透的设计正体现了这种包容和开放。

新馆建在肉类加工区,也是惠特尼在一九三○年最初建馆的位置。这座建筑的外观不對称,尽力融入周围工业环境,材质更使用了旧建筑回收废料。除室内空间之外,还有一千多平米的室外展览空间和天台。

意大利著名建筑师皮亚诺曾因他对热那亚古城保护的贡献而获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亲善大使。他最著名的作品包括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柏林波茨坦广场改造、纽约时报大厦、哈佛艺术博物馆改造等等。他的设计总是尽力体现城市的生命力和气韵。这座能够将哈德逊河尽收眼底的新馆,回收再用了旧的建材,与年近九十高龄的爵士乐大师的演出一同,表现了纽约的生命力。也只有那一整面透明窗的风景,能表现那种不断创造、包容的精神。《华尔街日报》的记者将惠特尼新馆称为“开放多变空间中张开双臂的富有创意的机器”,认为这座建筑用艺术感连接了城市,而城市也赋予这座建筑生命力。

反思博物馆与艺术的生命力

在惠特尼刚成立俱乐部的二十世纪初期,它的确打破了美术馆沉闷的传统,给了许多新锐艺术家机会。在新馆的选址和建立中,也努力传达他们想融合城市最接地气的生命力。然而美术馆作为机构,其管理和维护不可避免地与全球资本有关,这往往又会与新锐艺术的独立和反抗性背道而驰。一九八三年,惠特尼美术馆建立了一座以捐款人烟草大王菲利普·莫里斯(Philip Morris)命名的分馆—这家烟草公司曾几十年如一日地否定吸烟对身体的危害—只是当时吸烟在美国还是主流,所以这项举措并没有受到大众的抵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包括罗思科(Mark Rothko)在内的艺术家联名抵制惠特尼所挑选的双年展作品,自称“惠特尼异见者”(the Whitney Dissenters),反对惠特尼以开拓新锐艺术家的名义,厚此薄彼。如今,“占领博物馆运动”也在不断挑战惠特尼这样著名大馆的体制性,并且有评论家认为,真正有开拓性的艺术在惠特尼新馆华美的落地窗之外。

如同奥地利分离派所说的,“每个时代都有它的艺术,每种艺术都有它的自由”。艺术家一方面反抗体制,一方面也离不开它。泰勒本人坚持不懈地带来改变时代的音乐,也归功于他的学院式训练。而他之所以能有接受这样系统训练的机会,也有机制的原因。但机制应该是鼓励艺术创作和反思的过程和手段,而非结果,更不该是在资本和资源方面都具有垄断性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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